第148章 壓歲的紅封子
深秋的黎明,樹葉上凝着細細的白霜。
崔禮禮醒來時,身上蓋着毛毯,篝火的柴火添得足夠多。樹下卻沒有陸錚的身影。
昨晚他似乎有些生氣。難道是自己色慾薰心,冒犯到他了?
春華和臨竹騎着馬循着陸錚留下的記號趕了過來。
春華一下馬就撲過來檢查崔禮禮有沒有受傷,見她完好如初,才抹了眼淚:“這些黑心肝的,死了算是便宜他們了!”
臨竹沒有看見陸錚,便道:“崔姑娘,昨晚抓的那個人,奴帶回去連夜審了,已經招了,宣平侯沒有直接出面,應該是遣了身邊的人找的他們。這二人在江湖上有些名氣,專幹收錢殺人買賣。您看怎麼處置?”
“殺了吧。別留全屍。”自己這條富貴又美麗的小命,來之不易。有人想殺她,她不會心慈手軟。
推開門一挑簾,小宮娥迎面碰到周挺,兩人只相視微微頷首,目光都落在香籠上,又飛快地移開。
聖人大步流星地跨進宮門,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殿中,路過周挺時,沒有分毫的停留。
陸錚站起來,拍掉身上的乾糧碎末,望向遠處:“你這段日子,儘量別亂跑,我會讓臨竹在你家門外守着,你去哪裡都帶着他。”
——
青瓦當上的魑龍紋,被霜覆蓋着,猙獰之上,又多了一分肅冷。
“看着倒像是剛進宮似的。”宗順帝笑着,“等到二十五,就該放出宮了。到時可別捨不得太后。”
走官道,沿路過多少關卡盤查,若都能應付過去,那就要宮裡的文牒,是誰給的?
崔禮禮一點就明白了:“宮裡有內應。”
“哀家沒幾日可活了,聖人何不說幾句敞亮話?”許太后緩緩地說着,“哀家爲何要崔家,難道聖人真不知嗎?”
昌寧宮裡,連着大半個月了,沒有聽見太后的咳嗽聲。
翠荷額頭點地:“奴婢不離開太后。”
許太后耷拉的眼皮子底下,黃澄澄的眼仁兒十分可怖:“哀家要崔家的理由,與聖人不願意給的理由是一樣的。”
翠荷道:“回聖人的話,奴婢今年二十三。”
“翠荷倒是盡心盡力的。”宗順帝親手將她扶起來,又着眼打量着她,“可有二十了?”
小宮娥點燃檀香,放進雕着百鳳戲火的香籠中,青綠的煙從鏤花的縫隙中四散瀰漫出來,遠遠望去,像是一團鬼火,懸在半空中游離失所。
昨晚上終歸是浪費了。
她覺察出了不對勁,卻說不出來,藥也看了,還是那些藥渣,還是以前那些人熬的。又換了一批宮人試藥,依舊沒有什麼不對。
“母親何出此言?”
太醫把脈,又說似乎有好轉之象,說是之前的藥起了效。
小宮娥和周挺連忙跪拜在地。
“翠荷姐姐,請問還是點昨日那個檀香嗎?”小宮娥畏畏縮縮地問道。 “是。”
許太后靠在牀頭,眯着老眼看這個親生兒子。她知道他在搞鬼,卻抓不住把柄。如今狂妄到手都伸到自己身邊了,她又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
“行了,翠荷你先下去,哀家有話要跟聖人說。”她緩緩開口,脣角一叢一叢的紋路顯得她愈發沒有了生機。
話音一落,陸錚來了。
“離開泉州時,熟藥所已經有人南下來接應底耶散,我沒有走官道,沿途北上,並沒有遇到他們,看樣子走的是官道。”
“不回去了。”陸錚坐下來,將乾糧掰開,遞給她,“吃點東西,我讓臨竹送你們進城。”
“是。”
也不容春華拒絕,拖着春華去給馬車釘車簾。
“母親,”宗順帝有些不解,“您爲何一定要崔家?兒子問過元白大師,只要生辰合適,未必非要這一戶的。那女子的名聲不太好,不適合沈延。”
昨晚他就看見附近有農戶,方纔趁着崔禮禮熟睡,去農戶家買了些乾糧和一塊乾淨的布,準備釘在車門上,這樣進城,好過人人都知道車裡坐着的是崔禮禮。
可許太后始終沒有力氣起來罵人,連折騰宮人的力氣都沒有。終日只仰面躺在牀上。
“泉州那邊,曹斌會替我先遮掩着,昨日我回銀臺司,已稟了首座,啓用銀臺司查檔之權,今日我就順着官道南下,快馬加鞭沿途查下去,總能翻出個究竟來。”
小宮娥提着香籠,按照慣例將宮裡各個角落都薰了一遍,屋裡青煙繚繞,濃厚的檀香味道,讓許太后感到安心。翠荷揮揮手,讓小宮娥退出去。
臨竹諾了一聲,又看看四周,仍舊沒有陸錚的影子,莫非公子與姑娘昨晚談得不好?
“不知我們公子休息得如何?他趕了幾天幾夜的路呢。”
“聖人到!”門口的宮人高聲喊着。
“母親近日感覺可好些?”宗順帝朗聲問道,“兒子聽太醫說您近日不怎麼咳嗽了,只是少些力氣。”
“來人,點香。”身邊的翠荷見她面露不悅,喚來小宮娥點香。
“你擅自離隊,不會有事吧?”崔禮禮接過半塊餅,一小塊一小塊地撕着吃。
崔禮禮一愣,原來不是湊巧,又問道:“我也正好奇,他不是在泉州嗎,怎麼突然出現在京城?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崔禮禮垂下眼眸,將小毯子捲成球:“你準備何時啓程回泉州?”
見崔禮禮定定地望着自己,他下意識地看向臨竹,不會胡亂說了什麼吧?臨竹有點害怕,給春華使了一個眼色,接過陸錚手裡的布,說道:“春華姑娘,請你幫幫忙。”
臨竹猶豫了一番,才決定替公子說句話:“公子一看姑娘的信,就知道要出事。原本追着底耶散的箱子,也讓鬆間頂上了。騎着馬奔了幾天幾夜,愣是沒休息。又去銀臺司,查了姑娘馬車出城的記錄,這才追過來的。”
翠荷跪下來道:“回聖人的話,太后她這幾日胃口好了一些,只是病了許久,一朝病癒,身子不太吃得消。”
許太后突然摸不清他的想法了,又試探着問:“那崔家呢?”
待翠荷退下,許太后才道:“沈延不能出使邯枝。清平就這一個兒子,不能有閃失。”
宗順帝笑了笑:“依母親的便是,兒子這就下旨,封他爲孝度伯。如此便不用他出使了,有爵位,他遣個人替他出去也是可以的。”
宗順帝的手漸漸握成拳,青筋頓時就竄了起來,像極了瓦當上張牙舞爪的魑龍。
“小時候,逢年過節,總有壓歲的紅封子,別人給了你,你就給哀家,讓哀家替你收着。”太后想要笑,卻沒有扯得動嘴角,
“崔家這個紅封子裡,有多少不乾淨的銀子,聖人不妨也讓哀家替你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