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如期而至,家在H市的齊軒和吳昊各自回家了。離家很遠的高勇與樂川一起找了份兼職,一大早就出去了。
熱鬧的宿舍只剩下欒望北與陸帆兩人,頓時覺得冷清了很多。
望北對着鏡子照了又照,一會弄弄頭髮,一會拉拉衣服,一會擦擦鞋。臉上還不時露出得意的微笑。
望北從鏡子裡看到呆呆的陸帆問到,“陸帆,一大清早你發什麼呆啊,沒有什麼計劃嗎?”
“哦,我……我等會要去個同學那。”陸帆緩緩回過神來。
“兄弟,沒什麼事吧”望北看出了陸帆的不對勁擔憂的問。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你不用管我了,這麼精心的打扮是去約會吧?”陸帆朝望北笑了笑。
“呵呵”以笑作答,看到陸帆的笑臉也就放心了很多。
望北走後,陸帆起身走到鏡子前對着鏡子裡有些頹然的自己說“陸帆,你不可以這樣,俊麗喜歡的是自信的你,你要振作,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陸帆走出宿舍,在校門口的公交站臺下,看着過往的車輛,上下公交的人羣。而他要去的方向又在哪裡?
10月的光景,滿城的掛花在狂躁的沉悶中綻放着最後殘存的美麗,秋的氣息在蔓延在生長,四季輪迴不會停息,轉瞬間三年光景已經走過,自己也不是當年那個把考大學當作畢生追求的少年。而自己放不下的那些純真美好總是時常在心裡激起漣漪。
當拿到H大的錄取通知書時,他沒有其他人那樣的雀躍,但又期待着,只是誰也不知道期待的結果是什麼。他更不知道當他的人生“第一大願望”考上重點大學實現後他又該怎麼樣去繼續接下來的生活?
陸帆的爸媽雖是樸實的農民,卻對他極爲嚴厲。每個孩子都是父母夢的延續,陸帆也是如此。爸爸信奉的是“嚴父出孝子”,媽媽則告誡陸帆“因爲自己沒有上過學,不識字沒有文化,所以更明白上學的重要性,要想有出息就得考上重點大學”。陸帆經常告誡自己不可以讓爸媽失望。也確實做到了,從小他就是父母眼中的驕傲。
小學中學,好遙遠的感覺。
在陸帆的記憶裡那時候老師總喜歡說:“同學們,你們要好好學習啊,考上大學。大學不要錢,還分配工作。大家都加油啊。”於是在每個學期交着幾百塊九年義務教育學費的時候,大家一個個對不要錢的大學充滿了嚮往。
幾百塊錢對於當時的農村家庭來說是一筆相當不小的數目,如按照當時0.7元每斤的大米來算的話,一個初中生一學年的學費全部兌換成大米足以讓一個四口之家吃上一年。於是在衡量上學與大米之間,好多的人選擇了後者。於是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班上的同學總會少了三四個來報道的。陸帆的初中是在本村上的,在山區每個鎮只有一兩所中學,相對於其他同學而言陸帆是幸運的,陸帆離校算近的,只有三里路程。由於當時的交通限制,有的同學得走上二三十里的山路來上學。
可以說19歲以前的生活,就像上了軌道的火車,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開足馬力在鋪好的軌道上飛馳。一切井然有序,而唯一的意外就是俊麗的出現。
初三新學期開始前夕,鄰居王阿姨帶了個女孩子來到了陸帆家。“陸帆,在看書啊”王阿姨很熱情。
“王阿姨好”陸帆禮貌的喊到,眼光卻落到王阿姨身旁並不熟悉的一個小女孩身上。
“俊麗,喊哥哥”王阿姨示意小女孩。
小女孩並沒有想象裡那麼乖巧,只是看了看陸帆然後低下了頭,弱不禁風的站在王阿姨身後。
這便是陸帆第一次見到俊麗,齊肩的短髮有點凌亂,印花的粉色襯衫,微紅的圓臉,低着頭,一雙手拘束的不知往哪放。
人生若如初見,美麗只能定格在回憶的畫面。這便是陸帆與俊麗的初見。
“大嫂,在家啊”王阿姨帶着俊麗朝從屋裡出來的帆媽媽招呼到。
“妹子,過來了啊”帆媽媽很熱情的接待。
寒暄過後,都進了屋子。王阿姨滿臉笑顏的和帆媽媽嘮起家長。
王阿姨告訴範媽媽:“她孃家哥哥在小俊麗三歲的時候,南下廣州打工遇上臺風就再也沒有回來,俊麗的媽媽在孩子五歲的時候終於不甘命運,丟下小俊麗跟一個小販走了,後來有從外地打工回來的人說在H市見過她,但是終究她沒有再回來貧瘠的山村,哪怕一次。小俊麗由爺爺奶奶拉扯到現在。現如今孩子該上初中,而爺爺奶奶年世已高,有心卻無力照顧她,讓她上學。”
王阿姨嘆了口氣接着道:“俊麗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學習又好。十幾歲出頭的小姑娘你說不上學能幹嘛?我和大慶商量過後,把她接了過來,怎麼着也要讓她再上點學。這不,她剛過來又沒有什麼朋友,想讓你們家陸帆多照顧着。”
帆媽媽一把將俊麗拉進了懷裡,“孩子,以後阿姨家也是你的家。”
俊麗依舊沒有說話,也許久違了母親的懷抱,在這一刻小俊麗忘着帆媽媽,眼裡噙滿了淚但終究沒有留下來。
“陸帆,以後俊麗和你一個學校了,你要好好的照顧你這個妹妹!”帆媽媽把陸帆喊到跟前交待到。
“媽,王阿姨,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的。”陸帆拍拍胸脯,15歲的少年許下了今生第一個諾言。
三里路程,一年光景,和俊麗也不知道一起走了多少來回。
陸帆在前,俊麗在後,卻總隔着幾步的距離。陸帆有時故意放慢腳步,希望俊麗能趕上來,但是奇怪的是俊麗從來沒有趕上來過,陸
帆還是會偶爾故意放慢幾步。
從初一到初三,陸帆所在的年級,你可以不知道下一次考試成績榜上第二的是誰,但你一定會知道排第一的是陸帆。讓人奇怪的初一年級來了個姓王的女孩子,正一次一次打破着陸帆之前所創下的各科記錄。漸漸的當同學們知道是陸帆“表妹”後,也就不再驚奇。俗話說,有其哥必有其妹嗎,就是這個道理。
俊麗很少喊陸帆哥哥,在學校從來不喊。讓陸帆不可思議的是在家的時候,在王阿姨或帆媽媽面前的時候,俊麗一個哥哥一個哥哥喊的那個甜啊,那個乖巧懂事的樣子。讓陸帆覺得這還是俊麗嗎?
俊麗也會偶爾來陸帆家請教他問題,但是陸帆發現以俊麗的成績,這些問題怎麼着也不該不會的呀,更可氣的是一遍過後,俊麗說不懂;兩遍過後俊麗說還是不太會;三遍過後俊麗睜着那雙清澈的大眼望着陸帆無辜的說“哥哥,你再說一遍好嗎?”
陸帆“……”
“阿姨好,帆哥哥在家嗎”俊麗拿着書本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是俊麗呀,在的,陸帆在房裡做功課呢。”帆媽媽比見了親女兒還親熱。
陸帆知道,他的剋星又來了。
“你個豬頭,你個榆木腦袋……你個……”陸帆在一個問題解釋了六遍過後,實在受不了俊麗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腦袋,不禁罵到。
“陸帆,你是不是在欺負妹妹?”帆媽媽聽見陸帆的聲音趕了進來。
“沒,沒,沒有”面對媽媽的質問,陸帆有些難爲情了。
“有,就有,阿姨,帆哥哥不教我題目,還罵我豬頭!”俊麗撅起小嘴,好不委屈的看着帆媽媽。
陸帆“……”
“阿帆,俊麗不容易,爸媽又不在身邊,你要多照顧人家纔對……”一句豬頭換來的是媽媽從晚飯到睡前不停的教誨。
陸帆心道,“我就是個豬頭,下次寧可教你二十遍習題,也不想被媽媽講一晚上。”
當王阿姨和大慶叔有事出遠門的時候,陸帆家自然成了俊麗的家。帆媽媽總是會爲俊麗做許多好吃的,吃飯時候,帆媽媽也總是一個勁的往俊麗碗裡夾菜還招呼着“俊麗呀,要吃飽,多吃點纔會長得高。”
夜晚,俊麗會和帆媽媽睡在一塊,帆媽媽會把俊麗抱在懷裡,輕輕的摩挲着她的頭髮,跟她聊着天,儼然成了孃兒倆,房內不時會傳出俊麗的咯咯的笑聲,帆媽媽經常和俊麗開玩笑說,“丫頭啊,長大了嫁給陸帆,做我兒媳婦好了。”俊麗總是會臉紅得跟紅蘋果樣,帆媽媽每次看到她這副樣兒,更是對她歡喜無比。
陸帆快要中考,俊麗幾乎沒有來過陸帆家了。
“陸帆,俊麗好像好久沒有來我們家了吧,你們是不是最近吵架了啊!”帆媽媽好像比陸帆還着急。
“可能是過段時間我快中考了,她怕打擾到我複習吧。”陸帆猜想到。
“哦,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帆媽媽有些感慨,“將來要是可以做我們家兒媳婦就好了”邊往外走邊自語。
陸帆把頭埋的很低,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中考逼近,像往常一樣,陸帆走在前面,俊麗走在後面。向着學校的方向。
“哥,等等我,我走不動了”陸帆以爲聽錯了。疑惑的停下回頭看了看,這是俊麗第一次在外面喊自己哥。
“哥,別走那麼快嘛”俊麗趕了上來。
“快中考了,我想多爭取點時間複習。所以才走太快了”陸帆有些過意不去,必究人家是女孩子,步子小。
“沒事,哥,你成績那麼好,一定可以考試重點高中的。”俊麗邊喘氣邊鼓勵着。
“俊麗!”大她兩歲的陸帆總是直呼其名。
“嗯”
“爲什麼每次你都要走在我的後面,不願意跟我並排走呢?”陸帆放慢腳步看着左側的俊麗。
俊麗朝陸帆吐了吐舌頭“秘密。”
陸帆沒好氣的摸了摸頭髮。也沒有過多追問。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俊麗依舊沒有去陸帆家,只是陸帆發現這幾天上學放學的時候身旁多了個說話的俊麗,三裡的路程突然覺得很短。
陸帆沒有讓大家失望,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高中。暑假來臨,俊麗在王阿姨家待了不到兩個星期就說要回老家和爺爺奶奶在一起過,臨行前的那天下午俊麗來陸帆家告別。帆媽媽買回些食品和飲料裝好遞給了俊麗,並叮囑陸帆下午陪俊麗好好玩玩。
陸帆家門前不遠處有條河,河牀很寬,剛剛沒膝的河水清澈見底,偶爾能見到水裡的魚羣來回覓食。這條河有個很樸素的名字:長河。顧名思義,這條河很長。見多識廣的爺爺曾經在陸帆很小的時候告訴過他,這條河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長,源頭在哪裡,而沿着彎曲的河流往下走,會到達一個美麗的湖:花亭湖。
河流的左岸是一排護堤的楓樹,楓樹下有很多青石半露出水面,每天清晨大人們總是在這裡浣洗衣服。河的右岸視野很開闊,是孩子們天然的遊樂園,廣闊的草坪,任憑你在上面怎麼折騰。黃昏時分你也能見到水牛在上面悠閒的吃草。離陸帆家不遠去一座氣勢如虹的石拱橋橫貫在大河之上,而在它下游不遠處,一條古樸的石板橋橫鋪在水面與它交相輝映。爸爸告訴陸帆,在他小的時候是隻有一座石板橋的,每年的梅雨時節,河水就會漫過橋面,河右岸的到不了左岸,左岸的也無法達到右岸。後來,公路修到村裡的時候大橋也就拔地而起。村裡比陸帆大6歲的橋生哥哥就是那年出生的。
傍晚時分,陸帆與俊麗坐在石板橋上,雙腳浸泡在水裡,
細細的流水從他們小腿滑過,來往的小魚不時摩挲着他們的腳丫。
“開學回來,還是提前回來?”陸帆問俊麗。
“現在哪裡知道,我想多幫爺爺奶奶做些事,可能要晚點回來吧。”俊麗說。
“哦,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我不去縣城重點中學了,我就在鎮上的高中上。”陸帆說的很平靜。
“爲什麼啊,鎮上的高中升學率真的很低,你不可以在這裡上的!”顯然俊麗比陸帆要激動很多。
“鎮上離家近,再說我達到重點高中分數線如果在鎮上上學可以免去很多學費的。”陸帆依舊平靜如水。
“再說阿姨也一定不會同意啊,你不能讓阿姨難過的”俊麗依舊在勸說着。
“我媽已經同意了,前提是第一個學期拿不到她期望的分數,第二個學期就必須轉學。”陸帆解釋到。
“可是,帆哥哥?”俊麗欲言又止卻說不出什麼。
夕陽染紅了天邊,似醉。魚兒跳出水面又瞬間落下,16歲的少年與14歲的女孩沉默不語。河水向東奔流不息,只剩下一片嘩嘩的聲音在靜好的歲月裡輕唱唱。
越是升學率低的高中越是很做作,至少陸帆那樣認爲。不去提高師資力量,不去完善教學方式。天天逮那些調皮的死訓,把人的作息時間計劃訂成了方格,只等着你去往裡硬鑽。不許隨便外出,不許和外面人來往,美其名曰:封閉式管理!好在從小律己的陸帆很快適應了這種改變。而陸帆在乎的是一個星期一天的假期太過短暫,有生活瑣碎要去處理,還有接踵而至的功課要做,回家更是待不了多久。
週日陸帆回到家裡,帆媽媽告訴陸帆“初中也兩天前就開始報名了。俊麗還是沒有來,你王阿姨說大慶準備明天去她老家一趟,你安心上你的學吧。”陸帆有些心不在焉的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就回學校了。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裡變得很漫長,俊麗再也沒有回來王阿姨家這邊上學,如果陸帆知道那個夕陽染紅天邊的傍晚是他和俊麗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傍晚,他會用盡一切挽留。對於突然知曉跟着自己一年時間的俊麗不再回來上學後,陸帆無法描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對於俊麗,陸帆把她不緊緊當作妹妹,少年懵懂而單純的情愫,在家庭及其他很多未知的壓力下不敢去深想去袒露。而當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了原來這叫喜歡。而爲什麼等到明白的時候卻又離開,留下來的人是卻只有牽掛。
大慶到達老丈人家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自己懂事的侄女帶回了俊麗留給陸帆的一本日記。陸帆看着俊麗的日記,一頁兩頁……眼眶卻溼潤了。
俊麗的日記。
“來到姑姑家,我很開心。本以爲沒有機會上學了,姑姑說要讓我在這裡上完初中,感謝姑姑、姑爺,我會好好學習來報答他們的。”
“今天姑姑帶我去了,隔壁阿姨家,當我見到他(陸帆)的時候,覺得好熟悉親切,但是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當陌生的阿姨把我拉到懷裡抱緊的時候,好溫暖好溫暖,我想媽媽了,好想好想。媽媽,你在哪裡?你會想麗兒嗎?”
“我知道他是故意放慢腳步在等我的,可是我不想。我喜歡走在他的後面,因爲有他在前面帶路的時候,我會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我不喜歡喊他哥哥,一點也不喜歡。但是爲了給阿姨和姑姑留下更好的印象,我會喊的。今天不小心聽到阿姨和姑姑說要把自己娶回去當兒媳婦,好開心,嘻嘻,我要更加努力。”
……
“今天姑姑和姑父吵架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來這邊上學,他們的生活會好好多,也不會爲了姑父抽幾支煙而吵架。我喜歡在這裡上學,有疼我的姑姑姑父,有對我很好的阿姨,有很多的同學老師,有陪我學習的陸帆。可是……”
“他要中考了,要離開中學了,肯定會考上縣城上重點高中了。”
“其實我還是喜歡走在他後面,但是如果不趕上去以後他走了就沒有機會了。還有十四天他就中考了。”
“他考上重點高中了,高興的是他的目標實現了,可是卻又不高興了,下個學期他要去縣城了。”
“今天是我在這裡過得最開心的一天,這裡有美麗的河流,有古樸的石橋,有醉人的夕陽,而更好的是身邊有陪我一起看這些的陸帆。當我聽到他說不去縣城上重點高中,要留在鎮上的高中,我好感動,我知道他要這麼做是爲了什麼,你怎麼那麼傻。一年的時間,我喜歡上了這裡的一切,喜歡這裡流水的聲音,喜歡這裡風吹起的樹葉,喜歡姑姑姑父阿姨,喜歡有你陪我上學的點點滴滴。可是,我不要姑姑姑父爲了我而爲難了自己,我要出去掙錢給奶奶治病,我要去找到媽媽。陸帆,謝謝你,對不起。我不想離開,可是我必須離開了。”
“陸帆,俊麗會回來看你的。”大慶看着陸帆安慰到。“俊麗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都是叔叔不好”大慶很自責。“我達到那邊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十幾天了,聽她奶奶說,和村裡外出打工人一起去了H市。日記是專門留下來給你的”
陸帆合上日記一直沒有說什麼。16歲的少年感到很無助,而命運太過不公,讓14歲的女孩承受得太多。
陸帆清晰記得一年前自己拍拍胸脯說要照顧好“妹妹”時的情景。而往後的三年時間裡,俊麗並沒有像大慶叔叔說的那樣回來看陸帆。唯一從大慶叔叔得知的是每隔段她都會給爺爺奶奶寄回來一些錢。
長河的石板橋下,流水嘩嘩的奔騰遠去。可誰知道石板橋上獨坐的少年,在靜好的歲月裡等待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