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說,等我什麼時候手傷好了,想去蝙蝠洞了,就來黑市找他,他會帶我去那裡。
我隨口答應了一句。
我不會來找他,水墨知道的地方,肖愁也一定會知道,而且身邊一直跟着一個不熟悉的人,總感覺很奇怪,不自在。
出了黑市,就看到肖愁站在一棵樹後。我跑了過去,他看到我走近後,向後退了一步。
我愣了一下,“肖愁,你怎麼了?”
肖愁低着頭。
我問道,“之前在豪豬洞室裡,是怎麼回事?”
肖愁還是低着頭,一點反應也沒有。
“白三,你說!”
白三道,“之前是差點害死你,現在是不想害死你。”
“說清楚!”
白三說,我在第一次收符時,用的就是受傷的右手。
那次之後,白三知道了靈王對我的血有很強的反應,本以爲我可以以血收符,但上次我們在血國,我的右肩血流如注時,肖愁見到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過激的情緒,白三就想到,用血收符的猜測是對的,不過,還需要特定的條件。
直到在豪豬洞室裡,當肖愁看到我右手受傷,他再一次表現出很強烈的反應時,白三也知道這個特定條件是什麼了。
意外的是,肖愁在當時,除了有很強的被收服感應外,還有一種極度渴望吞噬我靈氣靈力的衝動。這種感覺,與當日靈王想反噬我時所感無異。
在送我回黑市的路上,肖愁跟白三簡短的探討了幾句,但最終他們都不明白,爲什麼“歸順”和“反噬”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會在同一時間重疊。
我問道,“意思是以後我在收符和召喚靈王時,肖愁都會有兩種情緒疊壓?”
“是。”白三又特意強調了下,“至於哪種情緒會佔上風,就不好說了。”
言外之意,這次我會被肖愁安然無恙的送到黑市,純屬僥倖。之後每一次調兵遣將時,是“歸順”還是“反噬”,都是無法預測的,就連肖愁自己也沒有把握。
估計在右手傷口未愈前,他都會這樣跟我刻意保持安全距離。
肖愁擡頭看了我一眼,又立即把頭低了下去。
白三道,“你的主子不是跟你說過,以後不要再對他說這句話嗎?”
白三會有這樣的反應倒是稀奇,如果是以前,早在我還沒開口問,它就已經開始對肖愁興師問罪了。
“沒關係肖愁,我們回家吧。”我剛想伸手拍拍他,被他閃身躲開了,即便我此時伸出的是左手。
肖愁回不到朽靈符裡,就無法供養符中的怨靈。所以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我時不時的向符裡注入靈氣靈力,對於那些怨靈的需求,短時間內我還是可以應付的,時間久了,我一定無法滿足它們。
而且靈王長期脫離朽靈符,對他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傷。縱使手握小粉留下的那片“救命樹葉”,但是,那裡面的靈氣靈力,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所以,收符是遲早的事。
三天後,我摘掉了紗布,一個星期後傷口痊癒。傍晚,肖愁終於敢坐到我旁邊,陪我一起看湖放空。
這兩天在供養朽靈符時,總會感覺到有些不順暢,不論是推送還是撤回,都有明顯的阻力。
“靈王不在,這些小鬼就欠管教了!”晚上我坐在窗前抱怨道,“每次喂個飯,都會累出一身汗,就應該餓死一兩個以儆效尤!”
白三道,“也許是時候收符了。”
身後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回過頭時,肖愁已經站在我旁邊了。
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肖愁意會坐了下來。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我掏出朽靈符,沒有多餘的話,說道,“現在收符吧。”
“現在?”白三有些意外。肖愁也看向我。
“嗯,現在。”我說道,“總歸是要做的事,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區別,拖拉什麼?”
白三道,“他說,他沒有把握。”
我轉頭看向肖愁,發現他的眉心竟然在輕微的抖動。
“肖愁,兩天後,一個星期後,一個月後或者一年後,你就有把握了嗎?”我說道,“把控那兩種情緒不是想想就會有辦法的,比起空想,嘗試會不會更切合實際?”
白三道,“你是不是把嘗試跟賭命這兩種概念混淆了?”
我笑了笑,“對我來說沒差。白三,你有沒有想過,肖愁會有兩種情緒重疊,是跟他有兩種靈識有關?”
我的靈識無疑是讓他歸順,而靈王自己的靈識依舊想着噬主。這段時間靈王之所以沒有反噬的行爲,不是因爲他歸降或者死心了,而是一直在受我的靈識壓迫,說白點,就是沒給他逮到機會。
這種情況跟我和白三很像,我能感受到它的情緒,它也悉知我的狀態,好在我們兩個相處的還算融洽,白三對我也是包容。
如果有一件事需要我跟白三分別去完成,我們絕對不會感到猶豫不安,因爲我們都知道,即便是分開完成,白三在做時,我會幫它,我在做時,它也會助我。我們都不會默默旁觀,更不會去惡意擾亂。
但是肖愁就沒那麼好運了,兩種水火不容的靈識共生體內,它們總是朝着兩個方向使勁,而肖愁靈識似乎又很強勢霸道,所以纔會讓肖愁覺得沒有把握。
往好處想,也許沒有了我的靈識干擾,肖愁反而能更的好控制自己。
我把想法跟他們說了下,其實我已經猜到,我能想到的,他們兩個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因爲太冒險,所以才一直沒有對我提過。
白三問道,“你又在想封印朽靈符的事?”
心道,何止是又在想,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
我說道,“收符和召喚靈王,是時常要做的事,但是不知道靈王哪次就會失控。封印朽靈符在體內,也是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白三,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風險’本人啊。既然註定是逃不掉這樣的命運,還不如死前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誰。”
白三道,“他現在有你的靈識,都幾乎壓不住自己的靈識,如果這個時候把靈識歸還給你,結果可想而知。”
“說不定他的靈識易怒難控,就是因爲不喜歡跟我這個外來的靈識同住主體呢?如果這個讓人討厭的訪客走了,肖愁就能管理好自己的靈識了。”我看着肖愁,他低着頭,攥着拳頭。
白三道,“你又想走鋼索。”
我無奈笑笑,手裡攥着一張世人都想要的朽靈符,自己卻沒那個本事讓靈王俯首稱臣,實在有佔着茅房不拉屎之意。這條鋼索不是我想去走的,下面的烈火把鋼索燒的燙腳,站在這裡就是等死,這個時候除了孤注一擲的向前跑,別無選擇。
本以爲又是一次無果的討論,白三忽然說道,“如果你執意想要嘗試,我不阻你。”
我愣住,看向肖愁,他也看着我,眼裡好像也流露着些許詫異。對於很難有表情的他來說,我不排除是因爲我的過於驚訝,才把自己的表情反射到了他的眼睛裡。
“白三……你說認真的?”
白三道,“你死這件事,是遲早會發生的。”
它這麼一說我更懵了,這到底是想不想我封印啊?怎麼還話裡有話的?莫非它是在拿死嚇唬我?
“你從這幾次的行動就可以看出來,無論遇到什麼,我都沒在怕的。”我說道,“我不怕死。”
白三道,“你不是不怕死,你是想死。”
心一晃,跟它坦誠相見是我沒得選的,口是心非在它面前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白三繼續道,“如果這是你的選擇,而且你也想好了,我沒有意見。上仙說過,要服從主體,你也說過。雖然你算不上什麼好跟的主,但對我來說,還算湊合。”
我不禁笑了出來,心裡卻是苦澀的。白三這一席話,聽着總有些臨別壯言的感覺。
這個身體,我跟白三是共同擁有的,任何一個人的決定,都會連帶着另一個人或好或壞。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概就是這樣了。
我想尊重白三的想法,但又按不住自己的期盼。
“白三,謝謝你。”明明是一句感謝的話,心裡卻是滿滿的愧疚。
白三道,“你不欠我任何,無需沉重。”
“白三……”
白三道,“你之所以那麼想把朽靈符封印在體內,除了想要回記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有一天朽靈符會落入他人之手。雖然你不記得肖愁,但你卻不想讓白一再一次失去弟弟。”
原來白三真的什麼都知道,我看向肖愁,他低下頭,良久,他看了看白三。
白三道,“開始提出要把朽靈符封印在體內,和歸還主人靈識記憶的人不是你嗎?”
肖愁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白三繼續對肖愁道,“在你出世之前的所有時間裡,我一直以爲,讓他只記住美好回憶的那部分,纔會給他帶來希望,才能把他從屍骸中拽出來,但是,就在你出世的那天,當他從別人口中得知了全部記憶後,我才發現,那一刻的他纔是真正的活了過來。執意給他不想要的,強行護着他的命,不過是留下了一個活死人。他給過我救他的機會,但我辜負了,以後,看你的了。”
“白三……”這一刻,我有好多話都堵在了喉嚨裡,不知道要先說哪句,但不管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就像現在,眼睛酸脹到了極點,去流不出一滴眼淚。
真的是,心已經空了。我沒有感情,只有情緒。
肖愁看向白三。
良久,只聽白三語氣平緩的回了句,“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