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冀陽見小小有些恍神,笑着摟緊她,“想什麼?”
“你爹孃待人真好。”小小看着他的眼睛很認真的道。
秋冀陽摸摸下巴。“怎麼說?”
“顏荔蓮身邊看來除了有丫鬟們侍候着,還有個爲她這麼勞心費神的嬤嬤,章嬤嬤待我好,是她看顧我長大,可是顏姑娘身邊的嬤嬤是進了秋家莊纔給的,是你們家的人,卻對她這麼掏心掏肺的。”
秋冀陽看着小小,腦子飛快的轉着。
“只怕這位嬤嬤原就是顏家的人。”秋冀陽喚人備熱水,夫妻洗漱更衣,小小從浴間出來,秋冀陽已經換了一身黑色雲錦直裰,坐在內室的臨窗大炕上,在炕几上振筆疾書。
小小讓安梅侍候着換上粉色交領中衣,淺金灑花褙子,桃紅襦裙,頭髮鬆鬆的挽了纂,然後坐到炕幾的另一邊。
看秋冀陽專心,她也不擾他,從旁邊的高几拿過一本雜記來看,等到秋冀陽寫完,擡頭才發現她倚在大迎枕上看書。
待墨跡幹了,裝入信封裡。“拿給小王爺看,然後請他過來用早膳。”
安蘭領命而去,小小聽到聲音,從書後頭揚眉看着秋冀陽。“寫什麼呢?”
秋冀陽解釋道:“以往我厭憎這個人,所以由着她在秋家莊裡,不曾防備過,如今知道她當年會被我所救,是她二哥讓人安排的,自然要徹查清楚她身邊的人,一個棋子,他不可能對她放心,肯定安排了後手,只怕這個嬤嬤就是他所安排的,顏荔蓮是明面上的一顆棋,而她這位勞心盡力的嬤嬤,就是一個暗棋。”
一個十歲出頭的庶妹,事事都需要人照顧操心的孩子,與一個幾十歲成熟幹練又原是家中的老僕,那一個可堪利用,那一個穩妥些?明眼人立辨分明。
“這位顏二爺確實是個厲害的人。”
小小奇怪的看秋冀陽一眼,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他利用同情憐惜弱小的心理,讓顏荔蓮成功的因年幼遭難被救入秋家莊,有這個棋子,他可以藉機安插進其它人,而且完全不着痕跡,不啓人疑竇。”
懂了。
“他算準了你們家人的心性。”
“那並不難。習武之人都有俠義心腸,知道一個小女孩失去雙親,又遭嫡母親人薄待,起了惻隱之心收留她,她要進入秋家莊並非難事。”
“那她說自己是你的未婚妻……”小小對這一點覺得很掛懷,就算知道丈夫對自己真心,可顏荔蓮打着這個名頭在夫家招搖,甚至連婆婆都相信此事,要強迫兒子娶這個假未婚妻,怎不讓小小氣惱。
“我只能說,我真的不認識她,沒見過她,更不知她怎麼有膽胡說。相信我,我更比你更氣,我娘寧願信她卻不信我這個親兒子,是我做兒子的太失敗,還是這個女人太狡詐?”秋冀陽口氣平平,眉宇間卻帶着鬱氣。
“當然是她狡詐嘍她跟她哥哥是一家人,她哥都讓冀陽哥哥覺得是個厲害的人,當然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小小直覺的避過不談秋母。
堂屋外有人揚聲請安,打簾迎進小王爺。
秋冀陽起身下炕,小小己經動作飛快下炕,讓秋冀陽有些心驚,忙過去扶住妻子,還不忘瞪她一眼。
“動作慢些,小心一會兒又不舒服。”
“知道了。”小小應諾。正對話間,朱平珏已進了次間。
見了秋冀陽就直道:“現在纔想查會不會太遲了點?”
“不會。”秋冀陽搖頭。“我們現在查,雖然遲了些,可是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一來顏二爺將顏荔蓮放在秋家幾年,都不曾讓我們起疑防備,他對我們的戒心反倒降低,再加上現在寧陽侯成功的藉故塞了四個妖媚的丫鬟進來,他對上寧陽侯尚且自顧不暇,沒有心力防我們。”
“照你所想,顏荔蓮身邊的嬤嬤可能是顏家的老僕,她難道不會提醒顏荔蓮防着我們?”
秋冀陽笑道:“我們都能看出那四個丫鬟有古怪,顏荔蓮身邊的那個嬤嬤怎麼會看不出來,可是她只由着顏荔蓮將人放到冀福院,沒有任何動作,可見她在等。”
“等你回來?”
“是啊”秋冀陽吩咐人擺飯,在西次間黑檀木大圓桌旁坐定,用過早膳,讓人收拾上茶後才又道。“這位嬤嬤等着看這四個丫鬟有何作爲,我和小小有何反應,她不會想到防備我們去查,再說了,查她們的底細也不是件奇怪的事,不是嗎?她肯定不怕我們去查探。”
“還要說她們嗎?”小小不是喝茶,而是喝紅棗茶。“我們昨天把那幾個丫鬟全送去客院,不曉得那位顏姑娘今天會不會去找婆婆告狀?”
“她會不會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說了,她不適,吩咐了不用請安不需侍疾,她若敢找上我娘告狀,肯定要吃閉門羹。”
小小和朱平珏交換了一眼,兩兄妹心裡其實都不太敢肯定,秋母真的會不見顏荔蓮。
※
一早秋母就讓丫鬟們通知兒子、兒媳們,好好待着不用過去請安侍疾。但是,獨獨漏掉了香荔院沒通知。
經過初受打擊的難堪、震驚等情緒的反應後,夜不成眠的顏荔蓮和拾兒主僕,睜着浮腫的眼皮互看一眼,顏荔蓮抱着被子坐在牀上,愣愣的由着拾兒高聲喊人進來侍候,拾兒披了件褙子起身,芽兒已經領着人捧着銅盆、巾子進內室,看似正常的日常例事,卻隱隱有種違和之感。
拾兒說不上來那裡不對,只能盯着芽兒幾個瞧,顏荔蓮洗漱完畢,讓人侍候更衣梳裝。
“姑娘想穿什麼?”拾兒知道一早所有人都要到秋母那兒去請安,這可是姑娘在六爺心裡留下印象的好機會。
“不能太豔、不能太強悍,柔弱一些,我今兒個還要在老太太面前告狀,讓他在老太太面前給我賠不是。”顏荔蓮胸有成竹的挑着衣服。
拾兒在旁附和着,眼睛卻偷偷注意芽兒幾人。
芽兒聽到顏荔蓮竟想去跟老太太告狀,不由有些愕然,顏姑娘真是住在秋家太久了,久到渾然忘記自己的身份。
她感覺到拾兒探究的目光,忙收拾心神專注在爲顏姑娘挑衣服上。
因爲外頭在下雪,顏荔蓮穿了粉黃交領中衣,青綠淡金二色灑花褙子,桃紅色馬面裙,還披了大紅羽緞斗篷,芽兒將銅胎琺琅仕女手爐遞給顏荔蓮。
打扮停當,顏荔蓮便帶着拾兒徑自去了正院。
經過冀福院時,主僕二人特意停下腳步瞧了下,只見院門緊閉,昨日見到的那些黑臉護衛們,現在全不見蹤影,不知是撤走了,還是潛藏在看不見的地方。
“不知道他們去正院請安了沒?”顏荔蓮若有所思的喃道。
拾兒想了想問:“要奴婢去問問看門的婆子嗎?”
“不用了。我們快走吧”顏荔蓮跺跺腳,因爲冷,腳上一股寒意直往上竄。
顏荔蓮掉頭往正院的小徑去,拾兒忙追上去。
白雪紛飛一片白茫茫,顏荔蓮紅色的斗篷與拾兒青色的褙子,在雪地裡很明顯。
她們沒猜錯,那些護衛確實隱了起來,發現她們出了香荔院便有人盯上,另一方面,冀福院中的丫鬟、嬤嬤們開始忙碌起來,章嬤嬤讓翠雲、翠芳及兩個碎嘴的婆子,跟着派送見面禮的安梅、安蘭身邊,在各院各房串起了門。
顏荔蓮邊走邊在心裡盤算着,一會兒見了老太太要怎麼說,若是秋冀陽夫妻已經到了,自己要怎麼應對,若還沒到,她要怎麼跟老太太告狀。
拾兒見她心不在焉,眼珠子一轉猜知她大概在想什麼,也就不多話擾了她,主僕二人跟着細雪,沙沙地腳步聲在寂靜的雪地裡,顯得特別響。
拾兒見了心裡不免有些疑惑,往日就算下雪,各院都要到正院去請安,一路上細碎的聲響不斷,說不上人聲鼎沸,但至少不像今天這樣靜寂。
揣着不安疑惑,來到正院前,才知道老太太身子不適,早早吩咐下去,不用來請安不用侍疾,因爲老太太不見客。
拾兒上前笑容滿面的道:“還請嬸子給個方便吧你看下這麼大雪,我家姑娘都過來了,就讓我們進去跟老太太請個安吧”
看門的婆子有些遲疑,拾兒又趕忙塞了個荷包進婆子的手裡。“嬸子就幫幫忙吧昨兒個我家姑娘受了氣,一晚上沒睡呢就盼着一早來跟老太太請安,請老太太主持公道。”
拿了荷包,看門的婆子態度有些軟化,拾兒見她眉眼含笑,知道有些鬆動,正待加把勁,耳邊傳來一聲嬌叱。
“何福嫂子,你在做什麼哪”
看門的婆子一悚,回頭一看,是老太太身邊的曉紅。
老太太身邊的丫鬟裡,就數這一位最難纏,何福家的忙將虛掩的門關上,回頭陪着笑:“是顏姑娘來給老太太請安了,我跟她說老太太不適,她一片孝心非要進去探望老太太。”
“是嗎?顏姑娘是個懂事的,你都說老太太不適,她怎麼會硬要進去呢?”
“是……”
“何福嫂子你可別是聽差了吧”
看門的婆子訕訕然,應道:“許是我年紀大了耳背,真聽錯了。”
“嗯。昨兒的事,你聽說了吧?”
“曉紅姑娘說的可是六爺遣人將世子送的丫鬟們,給送到外院女客院住的事?”
“喲何福嫂子消息還真靈啊”
高帽子一戴,何福家的臉笑開成一朵燦黃菊花。
“說起來啊也是大太太不在家,老太太久不理事,五太太又是個沒經驗的軟綿性子,顏姑娘年紀小不懂事,幸好六夫人身邊的嬤嬤明理,不愧是寶親王府出來的,這世子送來侍候心上人的丫鬟,怎麼能委曲她們跟六爺、六夫人的下人擠在一起呢”
“是啊是啊”何福家的迭聲應和,到底自己應和了什麼,也搞不太清楚,只知道反正曉紅說什麼,自己應和着準沒錯。
曉紅若有所思的瞄了緊閉的院門一眼,又道:“老太太知道了這事,說得重重的賞賜那嬤嬤,幸好她處理了,否則咱們得罪了世子都還不自知哪”
何福家的頻頻點頭。
院門外,顏荔蓮驚愕的說不出話來,拾兒抿着雙脣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