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琇,現任都察院右都御使,是都察院六科五道監察御史的副長官,不但有獨立彈劾權(獨立檢察官?),並且可以“風聞奏事”,一向甚得康熙看重!
只是,在此之前,任誰也沒有想到郭琇能升到今天的職位!
其人曾是一名道臺,後因貪污案發而被解職,只是,因爲貪污數額不是很大,康熙便讓他在午門外曬了半天太陽,降三級後發到某地當了一名從五品的同知!
而他之所以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升到今天的職位,是因爲他在數年前,跟康熙皇帝掐了一架!
那是康熙第一次去奉天會見滿蒙諸王!路過三河縣,恰好碰到新縣令上任,這位新的三河縣令隨行的就有幾百號人,而且他那一行車連車,馬連馬,氣派極大,把趁着路上休息出來微服耍玩的康熙給看得目瞪口呆,嘴裡直唸叨“縣令、百里候”之類的詞語!當然,還有一個也看得心裡冒火,那就是騎着毛驢出來巡視民情的本地同知郭琇!
郭琇爲人的脾氣很烈!不僅對人,也對己!貪污案之後,他就悔過自新,並斷指以明誓,所以,看到新任三河縣令這排場,立即就上火帶冒氣,騎着毛驢直奔縣衙,把剛到的新縣令的大印給卸了下來!而就在他做完這些事,離開三河縣衙沒多久的時候,康熙的親信大太監李德全也到了三河縣城!
康熙看到那新任三河縣令的架勢也是十分的不爽,派李德本來,就是爲了召這個縣令去行營問話,好好地K一頓!可是,這中間出了一點兒岔子!
李德全是什麼人?太監!
雖然憚於明代的太監爲禍之烈,清朝從立國之時就對太監十分的嚴厲,可是,太監終究還是太監,就算李德全跟在康熙身邊很長時間了,本身也很有一些眼力介兒,可他被憋在康熙身邊多少年了,難得有機會出來透透氣兒,而且還是奉的皇命,算得上是半個“欽差”,怎麼能不好好的舒活一番?
所以,他帶着幾個小太監跟班兒縱馬揚鞭,一路疾馳,到了三河縣城之後也依然是橫衝直撞,最後……撞到人了!
被撞的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於是,他們一夥被人羣給攔住了!可是,李德全卻不知道收斂,雖然知道是自己的錯,也丟下了幾塊銀子,可是,他嘴裡卻不服軟,叫囂個不停,說什麼自己丟下銀子就是開了大恩了,那人不注意,被撞了那叫活該,就是死了也白死等等!結果,人羣被他這話給攪得集體上火,而這中間最火的一個,就是路過的郭琇!他最看不慣欺負弱小了,偏偏他上前說理的時候,還被李德全不耐煩的賞了兩鞭子……
接下來當然就是郭琇發威了!
李德全不是想找三河縣令嗎?郭琇捱了鞭子,也不亮出自己的身份,反而還自告奮勇帶着他們一夥去縣衙,可一到那裡,這形勢可就不同了!
水火棍,夾棍,大枷……
李德全越說自己是皇差,郭琇動刑就越狠!……因爲如果李德全說的是真的,當着那麼多百姓的面兒,他撞人的行爲就是給康熙臉上抹黑,郭琇自詡忠君愛國,當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他非要李德全改口不可,可偏偏李德全說的就是真的……
最後,李德全一夥帶着滿身的傷和渾身的血跡回去見康熙了!
而出於憤恨,李德全在撞人事件上的描述上做了一點兒修飾,於是,整件事在康熙聽來,就成了郭琇膽大妄爲,不顧皇命,毆打欽差!所以,康熙也有些上火,便下令召郭琇晉見!
兩人見面之後,一個是皇帝,而且心裡頭正有點火氣,另一個呢,偏偏就是個烈性人!終於,鬥了起來!
康熙問郭琇爲什麼打狗不看主人,擅打皇差,不遵王法,郭琇聽到這些之後,大感憋屈,結果脾氣也向上涌,愣是說康熙御下不嚴,縱容宮奴行兇!然後,兩人越說越僵,康熙終於耐不住火氣,讓待衛抽了郭琇鞭子,而郭琇更絕,立即就大罵康熙是桀紂之主,縱容滿漢之爭,並且,袒護滿人,排斥漢官,納捐授官更等於是賣官鬻爵等等……
要知道,康熙可是十分自傲的!他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十六除鰲拜,爾後次第削平三藩,收復臺灣,開漕運,整治河務……這一項項功績,哪一項不是能人所不能?可郭琇這個二桿子居然敢當着他的面罵他是“昏君”,而且還是桀紂那樣的暴戾貨,他怎麼能不氣?
於是,郭琇罵完之後,康熙終於下令,罪臣郭琇,斬立決!
事情到這裡本來就應該結束了!可是,在這個時候,某人的一句話卻把郭琇從鬼門關那裡給拉了回來,這個人,就是高士奇!
“白日不照吾精誠!”當時,郭琇剛被押着走出屋子,高士奇就來了這麼一句,康熙問他是什麼意思,高士奇就白活開了:“臣以爲,皇上如此處置,實在太便宜了這個郭琇,片刻之間,一個曾犯貪贓大罪的貪官,竟成了史冊留名的諍臣,唉,便宜啊!”
康熙聽完這話之後,想了想,倒還真是這個道理,如果自己這個時候殺了郭琇,可不僅是成全了這個刺頭兒的美名,也等於給自己安了一個“不能容人、不能納諫”的名聲,這是萬萬不可的,於是……緩刑!
之後沒多久,康熙火氣降下去之後,細細思量,又聽到有人說“家有諍兒不敗家”之類的俗語,終於決定啓用郭琇這個骨鯁之臣!於是,郭琇就從一個死刑犯,一躍而成了江南道御使,從此之後,與康熙君臣相得,連連升職,終於,成了負責監察百官的都察院的二把手!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位郭大御使才坐上這個位子沒多久,居然就拿着明珠這個當朝權相開刀了!而且,不僅是明珠,在他的那封奏摺裡,他還彈劾了他的救命恩人,現任上書房行走大臣、內閣中書、禮部侍郎、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學士的高士奇、以及戶部尚書餘國柱、刑部尚書徐乾學,大學士勒德洪、德格勒,前任戶部尚書佛綸,河務總督勒輔,湖廣總督張汧,雲貴總督蔡毓榮等等……有人說,郭鐵膽這一杆子,把大清朝的三品以上的大員,打下去了差不多三成!而這還不算,郭琇之後,緊接着就是于成龍等清名素著的官員的彈劾表章,而他們這一出手,那些挨參的也紛紛反擊,於是乎,一時之間,大清朝文武官員差不多人人身上都揹着一兩本彈劾表章!
朝局亂成一團!
***
壽宴後三天!
紫禁城!
上書房內,康熙正在大發雷霆,而對象,就是明珠!
只是,這一次,,權傾朝野的康熙重臣,人稱“相國”,居內閣二十餘年,號稱“掌儀天下之政”的明珠卻沒有了以往的意氣風發!(其實按照歷史,明珠在康熙二十多年年就玩完了,本書爲了安排故事,還改了很多其他的地方,大家千萬別信以爲真,特此聲明!以後不再綴述!)
三天前,郭琇給他送上了那一份兒“別緻”的壽禮,把上千名賀客嚇得雞飛狗跳,幾乎集體逃逸之後,他就跟當時僅剩下兩個人,高士奇,熊賜履一起來求見康熙,想先討一個說法來墊墊底!可是,康熙卻只同意召見熊賜履和高士奇,對他,就只讓人傳了一句話:“明珠正值壽辰,賜假三天,不必當值”,然後就把他給打發了回去!
當時他就知道,自己的宦途……完了!
二十多年混跡官場,他也終於到了下課的時候!
想想自己從遇到康熙,受其簡拔,初任雲麾使,二任郎中,三任內務府總管,四任弘文院學士,五任加一級,六任刑部尚書,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經筵講官,九任經筵講官、兵部尚書,十任經筵講官、兵部尚書、佐領,十一任經筵講官、吏部尚書、佐領,十二任加一級,十三任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佐領、加一級,十四任今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兵部尚書、領待衛內大臣、內務府總管、弘文院學士、佐領、加一級,得賜三眼花翎……這二十多年來,真可謂是風光無限!可是,卻終究敗在了一個小小的郭琇手裡!看來,康熙也是受夠了自己,覺得自己該離開朝堂了!
想想也是,自己鬧得也太過份了,康熙能容忍自己這麼多年,也算得上是十分念舊情了!
明珠是明白人,從一開始的誠惶誠恐,很快就自動轉變了角色,在三天這並不長的時間裡,把自己做爲一個大奸臣好好的分析了一番,並且,還抓緊時間做了一番佈置,偌大的家財更是散得七七八八,讓那些說他貪贓的官員都差點兒抓不着把柄,可以說,現在就算他死了,他的家人也不會有事!……不求有功,但示無過,他對這一天的結果也是有點兒準備的!
“你說……朕待你到底如何?你這些年所做的這些事情,到底對不對得住朕對你的信任?對不對得住朕對你的重用?……啊!”康熙暴怒的聲音直衝入明珠的耳孔,震得他耳膜都有一些疼!
“奴才……”康熙嚴聲訓斥,明珠當然要回話,可是,剛說了兩個字,他就泣不成聲了,二十多年啊,這權力豈是說丟就能丟得了的?
“哭,就知道哭!你今天也哭了?那你可知道有多少人都讓你給害得全家在哭!”康熙飛起一腳把明珠給踹倒在地,怒道。
“皇上,奴……奴才有罪,您就殺了我吧!……”康熙那一腳很有分寸,踹得明珠只疼不傷,明珠雖然難受,卻也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心頭一暖,頓時大雨滂沱!
“殺了你?你當朕不想殺了你?”康熙接着怒道:“你的罪,死十次都不夠!……”
“奴才自知罪該萬死……”明珠泣聲道。
“罪該萬死?不錯,你是罪該萬死,可你沒有一萬條命!……要不然,朕倒是很想試試自己的刀!”康熙氣呼呼的回到寶座上,狠狠的瞪了低着頭在那裡小聲啜泣的明珠,又看了看跪在一邊的高士奇,還有一直板着臉站在御案兩側的索額圖、熊賜履兩人,終於把自己的怒氣給壓了下來。
明珠不能殺!
這三天裡,六部九卿的京官們差不多都寫了摺子彈劾明珠,大致都是參他受賄貪贓,任用私人,對這樣的罪名,康熙相信,也一定要懲辦,可是,這其中卻有一份奏摺卻彈劾明珠欲對太子不利,這就可把問題鬧到*和阿哥黨的黨爭上去了,而且這個參明珠的人,又是索額圖的一黨,他豈能不起疑心?既然是兩黨之間鬧起了事來,那他就不能殺一黨而護一黨,這樣一來,明珠這傢伙就萬萬不能殺!要不然,熊賜履老邁無能,高士奇實力威望不足,又有罪在身,勢必不能對索額圖進行牽制,那時候,索額圖一黨獨大,太子的勢力豈不是要威脅到了他這個皇帝?
“明珠,你還有話說嗎?”想到這裡,康熙又沉聲朝着明珠問道。
“奴才無話可說!”明珠一顆心七竅玲瓏,康熙那一腳等於把打算都告訴了他,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順着康熙的話下臺。
“……哼,算你還有一絲羞恥之心!”康熙冷哼一聲,轉過眼又看向了其他人,“你們說,明珠犯下如此大罪,該如何處置?”
“皇上……”索額圖跟明珠鬥了那麼久,看到明珠現在的樣子,當然是心花怒放,不過,他當然不會淺薄到把這種心情表現在臉上,那樣的話,如果讓康熙看見了,指不定他也得接着倒黴,兩個人鬥來鬥去,都不乾淨,你在這裡幸災樂禍,誰知道皇上會怎麼想?保不定一翻臉把自己也給治了,所以,索額圖剛纔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彷彿入定了一樣站在那裡沒事偷着樂,看着康熙訓斥明珠,一言不發,現在卻聽到康熙突然問向自己這幫人明珠該如何處置,他就不能保持觀望態度了,高士奇已經沒有資格發言了,熊賜履卻是爲人忠厚了些,如果先給明珠說了好話,豈不壞事?所以,一聽到康熙問話,他立即就叫道:“皇上,明珠罪大惡極,奴才以爲當處以極刑,方可以儆效尤!”
“熊賜履,你說呢?”
康熙沒搭理索額圖,把目光又投向了熊賜履。
“皇上……臣以爲,明珠有大罪,但亦有大功,且其在上位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若是殺了,必然會造成朝政動盪,所以……望皇上能從輕發落,以安百官之心!”
熊賜履想了想,躬身回答道。
“……嗯……高士奇,你看呢?”
康熙聽了熊賜履的話,也不置可否,又朝高士奇問道。
“皇上,高士奇亦是有罪之身,奴才以爲,他沒有資格置喙此案!”索額圖想不到康熙還會問高士奇,這傢伙雖然在朝中實力不強,可人鬼,會說話,而且又跟明珠一向往來密切,要是說出什麼能打動康熙的話來,救了明珠,那豈不是讓自己空歡喜一場?何況,郭琇也參了高士奇數條大罪,這傢伙應該從此滾離上書房纔對,可怎麼聽着康熙語氣,好像還有點兒留官敘用的意思?
“皇上,索大人所言甚是,高士奇有罪之身,理應避嫌!”高士奇跪在地上,對康熙說道,他可沒索額圖那麼笨,郭琇在奏摺裡有一條是參他和明珠二人“朋黨”,他跟明珠其實是一個案子,可他只說“有罪之身”需要避嫌,卻沒說自己跟明珠是一個案子才需要避嫌,這中間就有的商榷了。
“叫你說,你就說,哪來這麼多廢話?你有罪,朕知道,可現在朕問的是明珠該如何定罪,又沒說要問你的罪,你急什麼?”康熙不耐道。
“微臣不敢!……”高士奇心中一喜,有門兒!不過,他臉上卻不敢露出這種表情來,只是做出了一番思考的表情,然後,纔對康熙說道:“皇上,罪臣以爲,明珠……他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