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上書房內,康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科考開始後,已經是三天過去了,等明天一大早,考試就會結束。
“皇上,奴才以爲此事可以當作沒有發生,權當您不知道這件事就成了……”此時在上書房裡侍候的只有佟國維一個,高士奇和馬齊在監考之後才能來,張廷玉沒當值。
“當不知道?若是如此簡單就好辦了……”康熙苦笑了一下,將手裡的一份奏章隨手扔到了龍案上。
“皇上,那就派人賜些土地銀錢,把人送出北京安頓下來?”佟國維又問道。
“那有什麼用?一個老人,一個孩子,能守得住什麼家業?何況,他們現在正跟費迪南諸人在一起,怎麼送出京城? ”康熙還在搖頭。
“唉,這莫睛也真是沒事找事兒,洪承疇的孫女兒關她什麼事?難道她就不怕人罵她?”佟國維也是搖頭道。這個時候,兩人所談的事情已經明瞭了,卻是正在爲如何處理洪鳳儀的事情而煩惱。莫睛把洪鳳儀和那個名叫洪志的老頭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別人雖然都沒說什麼,可是,玉恆卻不能不說。本來,如果洪鳳儀和洪志就那麼走了,他也懶得提,反正洪家今不如昔,誰會關心?可是,莫睛把人帶回去了,那麼,身爲順天府尹,他就有必要把這件事稟告給康熙了。
不過,玉恆也不是傻瓜,洪承疇雖然早就嗝屁了,可是,大名依舊灌人耳,擱到哪兒都能引出一攤子事來。所以,他沒有把這件事直接捅出來,而是走的正常渠道,寫了一份奏摺交了上來。結果,直到今天,才被送到康熙面前。而爲了如何安置洪鳳儀,康熙和佟國維兩人已經商量了好一會兒了。……把人轟走?這說不過去啊。康熙雖然讓人把洪承疇寫入了《貳臣傳》,可是,洪承疇爲清廷立下的功勞那都是明擺着的,他再看不上洪承疇,也不能對洪家子孫這樣;不聞不問?這也不行。理由跟前面一樣,開國“大功臣”的子孫,尤其是人家家道敗落還有他皇家的一份原因,所以,再怎麼看不上眼,也不能無視。至於好好照顧,那就更加不行了。皇帝照料奸臣子孫,豈不是鼓勵國人去當叛賊?這傳到哪兒都不會是好話。
“其實莫睛的處理也算合適。洪承疇雖然貳臣,可是,終究對我大清有着蓋世之功,如今他家中落敗,朕知道了,若是不表示一下,卻也說不過去。莫睛先把人帶回自己那裡,省得那洪家二人流落街頭,也算是先替朕盡了一份心。……就這樣吧,賜些東西給莫睛和羅欣,就讓她們幫着照看一下那孩子吧……”實在是想不到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康熙也只好先把洪鳳儀“寄養”在莫睛那裡。
“奴才知道了。”佟國維也知道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既不能不管,也不能太管,這中間的度是最難把握的了。康熙的決定確實是目前一個比較好的處理辦法了,既然更好的辦法還沒有想出來,那麼,這個“比較好”的就是“最好”的了。不過,想了想,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接着朝康熙問道:“皇上,要不要告訴一下那莫睛和羅欣,別把這事讓太皇太后知道……”
“這關朕的皇祖母什麼事?”康熙奇道。
“皇上,”佟國維苦笑了一下,解釋道:“皇上,這裡面的事情比較複雜,只是,奴才可以肯定的說,如果讓太皇太后知道了這件事情,她老人家肯定會插手的。”
“不,不會吧?……”佟國給這回也算是玩了一回“語不驚人死不休”,把康熙唬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洪承疇當初可是支持您的父皇,也就是世祖爺的。多爾袞也正是因爲洪承疇的勸告和在南方的威懾,才一直忍隱未發,結果到他得病而死,也最終未能篡位。……”佟國維說道。
“這怎麼可能?若是如此,皇考(指順治,皇帝稱死去的父親爲皇考)在對洪承疇的祭文之中,怎麼會多有諷刺之言?那豈不是……”忘恩負義?……最後四個字涉及到人倫孝道,所以康熙沒說出來。
“皇上,您也知道,先帝在位時,跟太皇太后一直不是很和睦……”佟國維說道。
“這個朕曉得,唉……”康熙嘆了一口氣。順治爲人執拗,孝莊當時也是一直力圖讓自己的家族掌握後宮,由家事而起再到國事,母子兩人之間的矛盾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康熙也難以分清這兩個至親的人到底哪個是對,哪個是錯。說順治錯吧,現在康熙所用的政策跟順治朝所推行的頗有相似之處;說孝莊錯吧,鄭成功率十六萬大軍北伐南京,一路勢如破竹,順治以爲漢人大反撲,嚇得差點兒要帶人逃回滿洲,可是,孝莊聽說後卻斥其膽弱無能,直接越過順治與諸大臣商議,派人以緩兵之計拖住了鄭成功的北伐速度,結果,清廷最終派遣大軍在南京附近將鄭成功打得落花流水,殺了鄭成功一半的陸軍,使鄭成功從此沒有了北上的實力,並最終敗走臺灣。(當時鄭成功真的有望恢復半壁江山,可他戰局觀太差,也太驕傲自滿了。)
“洪承疇力保先帝皇位,一直爲太皇太后所看重。其人死後,太皇太后便要先帝多加褒獎,先帝不喜,這纔在祭文之中摻進了些許諷刺之言……奴才也是在進宮探望皇上您的生母,也就是奴才的妹妹孝康章皇后,閒談時聊起的。”佟國維說道。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說,太皇太后如果知道這件事,可能會因爲覺得欠了洪承疇的人情,而對洪家人另眼相待,對嗎?”康熙總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向佟國維問道。
“確實如此!”佟國維答道。
“……”康熙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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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六啊,這兩天在順天府過得好嗎?”於中坐在椅子上,啃着剛剛被井水涼鎮過的西瓜,看着跪在屋外太陽光底下正淌着一頭瀑布汗的海六,漫不經心的問道。
“於……於大人,您就放過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冒馬大人的名頭出來鬧事了。”海六已經在太陽底下曬了大半個時辰,渾身上下早就被曬得火辣辣的了,喉嚨都快冒煙兒了,身上被順天府差人打過板子的地方更是又癢又痛。看到於中吃起西瓜,他更是覺得嘴裡益發的渴。所以,聽到於中的問話之後,他連忙磕頭說道。只希望能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不用再受罪了。
“怎麼?不叫馬叔了?……”於中滿嘴都是鮮紅的西瓜瓤,聽到海六的話之後,咧嘴笑了一下,問道。
“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雖然海六曾經說過康親王府的外院三總管是他的旗下奴,可是,經過於中對他幾個跟班的問話之後,已經知道,對他這麼個主子,那位三總管壓根就懶得理,只要他不找上門去,那是能避就避。要不然,如果這個三總管出面的話,礙於康親王的面子,於中還真不好收拾這個海六。
“不敢?有什麼不敢的?……本來以爲你小子是瞎說的,不過,我最近去內務府查了,你還真是鈕鈷祿氏,說不定真的跟馬德有那麼一層關係呢……”於中說道。
“於大人您也這麼想?”海六突然間來的精神,“其實啊,我們祖上就有那麼一位前輩在太祖皇帝的時候失了蹤,所以,我纔想馬大人有可能是那位先人的後代,這才認了宗的……”
“有這種事?嘿嘿,聽你這麼一說,馬德說不定還真就能“認祖歸宗”了呢……不過,你怎麼就能確定馬德是你堂叔,不是你堂侄呢?”於中笑問道。
“這個,這個……馬大人官居顯位,又是皇上的親信大臣,小的哪敢認他老人家是後輩啊?”海六咧着一張乾巴巴的嘴陪笑道。
“親信大臣?媽的,這個名頭倒是不賴。”於中暗暗想道。康熙親信他們?別人可能會信,反正他們自己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康熙恐怕只會相信自己。
“於大人,您老就高擡貴手,放過小的這一遭吧。小的保證,以後再也不敢借馬大人的名頭出來混了……要是反悔,我……我生兒子沒屁眼兒。”看到於中沒有答話,不知道對方想什麼的海六又小心翼翼地討饒道。
“嘿嘿,這就不必了!你以後也不可能再出來胡混了。”於中不懷好意的對海六笑了笑,說道。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饒命啊……”還以爲於中要怎麼着自己,海六頓時叩起了響頭。
“你急什麼?又不是什麼壞事。……”於中揮了揮手,佯做不悅道:“你知不知道?自從知道你小子是鈕鈷祿氏的人,偏偏這麼不正幹,你嬸子,噢,就是你馬叔的夫人,多羅郡主羅欣,已經找了內務府,給你擡了旗。”
“什麼?於大人……不不不,於大爺,您說什麼?我,我擡旗了?”擡旗,清廷爲了激勵旗人的積極性所採取的一項措施,例如從漢軍旗擡入滿洲旗,從下五旗擡入上三旗等等。不過,擡旗的要求很高,佟國維祖上本是漢軍旗,後來因爲立有極大軍功,才被從原來的漢軍旗擡到了滿洲旗。不過,後來擡旗的規定就不是那麼嚴格了。只要有個夠格有權的人說一聲,基本上就可以了。不過,即便如此,八旗之中能夠被擡旗的依然很少。
“是啊,你小子運氣‘好’……被擡進了正黃旗!”於中嘿嘿笑道。
“正……正黃旗?”海六在這一剎時幸福的差點兒暈了過去。鈕鈷祿氏雖然滿洲貴胄,連康熙初年四大輔政大臣裡的遏必隆都是其中的一員。康熙十六年,遏必隆之女還被冊封過皇后,雖然只隔了半年就駕薨了,可是,鈕鈷祿氏也算得上是大清的後族之一了。可是,這麼一個大族,不可能人人都沾到族裡的光的。他海六就是其中的一員,由於家裡沒有什麼人,跟族裡的人走得也不勤快,最終只能淪落到混跡市井。而八旗裡面,正黃、鑲黃和正白三旗是上三旗,是真正的貴族旗。這三旗出身的旗人子弟,男孩兒可以選侍衛和筆貼式,有點兒才能那升官就像飛一樣,就算沒啥能耐,會拍馬打點,那升官的速度也不會太慢;至於女孩兒,則可以選秀,中選的可能性也遠高於下五旗。……而上三旗之一的正黃旗又是皇帝出身的一旗,爲八旗之首,更不是其他各旗可以比的。想到自己居然被擡入了正黃旗,海六差點兒就歡喜的咬掉了舌頭。
“果然還是一個姓出來的,終究還是爲自己人考慮啊……”海六一邊興奮,一邊感激着馬德和那位只見過一面的“嬸子”,他突然間覺得,馬德有九成九的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堂叔。
“你嬸子是正黃旗的赫舍里氏,所以爲了方便呢,就把你歸到了自己的旗下。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啊,你就是你嬸子的旗下奴了,知道了嗎?”於中又笑嘻嘻的說道。
“砰!”急轉直下,腦中一炸!海六惶然的看向了於中!……他當然知道於中嘴裡所說的“嬸子”是誰,不過,他關心的不是這個,他想起了某個拿着擀麪杖打掉了他一口“秀牙”的傢伙,聽說那些人都是多羅郡主羅欣手下,也就是說,是他“嬸子”的手下。
“完了,原來還是打算接着收拾我……”海六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