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萬兩?她當我們亢家是啥了?能下銀子的母雞啊!”安撫好莫睛一行,亢咆江在臨汾找了一頭小毛驢急急虎虎地趕到了亢家堡,向亢家二代子弟的頭頭,亢百萬的三兒子亢元朔稟報了莫睛借銀子的事。結果,亢元朔一聽之下,立即就蹦了起來。
“三爺爺,這可咋辦?那女人一看就來頭不小!”亢咆江弓弓着身子,有些猶疑的看着這位已經快四十歲的亢家三少爺,論輩份卻是他爺爺級的人物,急急地問道。
“來頭,來頭……媽的,這幫當官的,就他孃的沒一個好東西!先前一個山西巡撫,現在居然一個女人也欺上門來了!”亢元朔恨恨地大聲叫道。
“咋咋呼呼地叫什麼吶?你小子的毛被耗子啃啦?”亢元朔剛叫完,一聲更加粗豪的聲音就把給死死地壓了回去,接着,一個看上去不過才五十多歲,略有些矮胖,穿着件普通綢褂,叼着一根極普通的黃銅菸袋的老頭從堂後走了出來。
“爹,您老咋出來了?”亢元朔三兩步併到人稱“亢百萬”的親老子,亢嗣鼎身邊,恭敬的說道。
“我不出來?我不出來你就要去找人拼命去了!……早教過你小子多少次了?你咋就這麼沉不住氣呢?嗯?”亢嗣鼎拿起銅菸袋朝着大兒子的腦袋就是一頓敲,敲得旁邊的亢咆江一個勁兒的心跳。
“爹,五百萬兩啊。我能不急嗎?那女人擺明了是來訛咱們家的呀!”亢元朔捂捂頭,叫道。
“訛咱們家?哼,在這大清國的地面兒上,就是原先索額圖和明珠那倆人在的時候,加起來摞一塊兒也沒這麼大胃口。訛?告兒你小子,人家這是做生意來了!”亢嗣鼎拿起銅菸袋,對準亢元朔的腦袋又是一陣猛敲。
“做生意?來的可是官家人!他們懂啥生意?”亢元朔連連被敲了兩次,也不叫疼,只是爭辯道!
“懂啥?你小子就是沒啥見識,官家人就不能做生意了?”亢嗣鼎反問道。
“官家做生意?難不成除了那八家,如今又有了第九家不成?”亢元朔不服道。
“那八家?那八家算個什麼東西?你個兔崽子,別給老子提那幾家混帳東西!”亢嗣鼎怒道。
“是是是,不提就不提!”看到老頭子發火,亢元朔急忙說道。
他可是知道亢嗣鼎爲什麼發火,因爲他所說的“八家”,是指的清廷所封的漢族“八大皇商”!明末之時,山西商人王登庫、靳良玉、範永鬥、王大宇、樑嘉賓、田生蘭、翟堂、黃雲發等不顧明王朝的禁邊令,私下裡同滿人進行了商業的和軍事的交易,爲清兵入關提供了物資、情報,甚至軍火。清軍入關後賜封這八大晉商爲皇商,給予種種特權。而八大皇商依仗着經濟實力和政治特權,手持龍帖,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不過,由於他們的氣節問題,不少山西人對他們都嗤之以鼻。晉商中的大多數也是有意無意的排擠他們,如今,八大皇商的勢力已經被新興的亢、侯、曹、喬、渠、常、劉等晉商大魁給擠到了一邊,僅在張庫大道(張家口到庫倫,也就是現在的外蒙古烏蘭巴托,號稱北方絲綢之路)上還能見到他們呼風喚雨的影子,其他的,也只有一個範家還能在別處賺些銀子。不過,儘管如此,亢嗣鼎等人還是看不慣這八家皇商,認爲他們丟了山西商人的臉。而且,依次的,曹家、渠家、常家還有喬家等許多晉商也都開始朝張庫大道那邊擠了過去。正在不斷的擠壓這八家的生存空間。
“小咆子你過來!”亢嗣鼎又教訓了一下自己的兒子,就朝一直立在旁邊不敢吭聲的亢咆江叫道。
“唉,老太爺,您有啥要問的?”亢咆江猶豫了兩下,確定亢嗣鼎沒有拿銅菸袋敲人的意思之後,這才湊了過來。
“剛纔我在後面聽你說來的那個女人姓莫,叫莫睛,對不對?”亢嗣鼎問道。
“沒錯!老太爺,您知道那個女人?”亢咆江問道。
“哼哼,當然知道!……而且,我早半年就知道這個女人了!只是沒想到她居然會找上我們亢家罷了!”亢嗣鼎“哼哼”道。
“早半年?爹,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啊?”亢元朔問道。
“是誰?……你們知道奉天的玻璃吧?”亢嗣鼎問道。
“知道啊!東西是好東西,就是太貴。而且,還不讓咱們這些普通商人賣。連那八家都不行,只許內務府自己的商人賣,不太好弄!”亢元朔答道。
“常家最近這幾年一直在販茶進蒙古,你知不知道他們這兩年的生意怎麼樣?”亢嗣鼎又問道。
“還行吧!好像沒兩年前那麼火了!”亢元朔又說道。
“沒錯。那你知不知道這些都是誰搗的鬼?”亢嗣鼎問道。
“聽說是朝廷的內務府派了個厲害的人搞的。人家勢大,又有官家身份,在福建買了好些茶山,又是用海船運茶,比常家的車馬運法又快又大量,常家當然爭不過了!”亢元朔答道。
“一點兒沒錯。那你知不知道最近這幾年市面上的長白山參,還有各種藥材、皮草也多起來了?”亢嗣鼎還問。
“知道啊!不少人都以爲是朝廷解禁了,急呼呼的就想到滿洲僱人去挖參,結果,險些就被抓起來!”亢元朔又答道。
“嗯!那你又知不知道曹三喜那老小子(曹家以種菜、養豬、磨豆腐起家;是真的!),他突然開始朝着蒙古賣菜賣豆腐了?”
“知道啊!聽說曹家爲此可是花了好幾筆大錢做準備!爲了圖近便,還特地在熱河一帶買了好大一片地種菜!”
“……你這混帳玩意兒,既然這些都知道,咋就不知道這個莫睛是什麼人呢?啊?”亢嗣鼎突然又大聲教訓起亢元朔道。
“爹,我憑啥要知道這個莫睛是誰啊?咱家的生意向來都是向南,最北也沒超過熱河……再說了,家裡的事有大哥二哥在,我平時也沒啥要忙的,不知道也很正常啊。就連您老人家,不也是半年前才知道的這個女人嗎?”亢元朔反駁道。
“那你也不能啥都不知道啊!”亢嗣鼎眼睛一瞪,“這個莫睛就是這些事的後臺大老闆之一,你知不知道?”
“不會吧?她……她可是官家!”亢元朔叫道。
“官家就不能做生意了?你這小子真是死腦筋!能把常家逼得出不了手,把曹家引得開始買地種菜,這就是能耐!人家又有官家的背景,你要是不注意着,整不好哪一天捱上一下,就夠你受的了!”亢嗣鼎教訓道。
“我知道了,爹!”亢元朔答道。
“老太爺,那您猜這回這個女人來咱們錢莊是爲了啥呀?”亢咆江忍不住插口問道。
“爲了啥?哼哼,自然是爲了做生意。聽說,這個女人還挺懂商場上的規矩,來頭比那八家要大的多,卻比那八家和順,所以,常威那小子輸了也是無話可說。這回來她找咱們,估計也不會過於恃強凌弱。”亢嗣鼎說道。
“那咱們真的就借給她錢?這可是五百萬兩啊,爹!咱家一時也拿不出來啊!”亢元朔說道。
“就說你小子不行!她會漫天要價,咱就不會就地還錢了?拿不出來就少拿!……小咆子!”亢嗣鼎又朝亢咆江叫了一聲。
“老太爺您吩咐!”亢咆江弓着身子應道。
“你馬上去找幾個人,去榆次,祁縣、太谷,把常家、喬家、渠家還有曹三喜那老小子都給我叫來,就說,我亢嗣鼎有筆大生意要和他們一起做!”亢嗣鼎說道。
“爹,您要帶着大家夥兒一起來?”亢元朔問道。
“沒錯!五百萬兩,肯定是大生意。而且,常家、曹家都對那個女人有些瞭解,把大傢伙一起找來,也好有個商量,如果這生意真的能做,一起出錢也方便。”亢嗣鼎說道。
“這幾家的人要來臨汾恐怕還得等幾天。要不這樣,爹,我去把那個女人請到咱亢家堡來先住下?怎麼樣?”亢元朔問道。
“你?”亢嗣鼎佯做打量了一下這個三兒子,“那個女人沒來亢家堡,偏偏去的是臨汾,肯定是拿着身份讓我老頭子親自去迎接的,你小子算哪根蔥?”
“……”亢元朔無言,被自己親老子噎住,有話也說不出來。
“來啊,備車馬,老頭子要去迎人了!”亢嗣鼎教訓完兒子,又朝堂外大聲叫道。
*
亢嗣鼎身爲晉商這個團體的頭一把交椅,能量是驚人的。他把莫睛請到自亢家堡之後沒有三天,晉商的幾家魁首級人物在接到他的口信之後也都到齊了。這些人中,有榆次的常家家主常威,祁縣的喬家家主喬貴發,渠家家主渠源楨,太谷曹家家主曹三喜,還有佔晉商第二把交椅的介休候家家主候慶來。這幾個人之中,常威是從張家口趕回來的,喬貴發則是從包頭趕回,至於曹三喜,更爽,乾脆是從熱河騎快馬趟回來的。
而這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跺跺腳就能震得一方亂顫的人物。
就拿喬貴發來說,年紀亢嗣鼎差不多,卻不像亢嗣鼎那麼好的運氣,從小父母雙亡,家中一貧如洗,不得不寄食在舅舅家中。由於舅母的歧視,喬貴髮長大後就回到老家喬家堡村獨立生活。有一次,村中有人娶親,他前去幫忙,不料遲到一步,便受到管事人的冷言冷語諷刺。喬貴發當時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能受下這口氣,一怒之下便去了關外,去了包頭,這一去,就是整整三十年。而在這三十年的時間裡,喬貴發從一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光棍小子,精打細算,苦心經營,從經營豆腐、燒餅以及零星雜貨,創立了“復盛公”商號,一步步成了整個包頭的頭號大商家,如今他的生意已經遍佈了錢莊、商號、當鋪、茶莊、糧行,幾乎就是無所不爲。
曹家的曹三喜也跟喬貴發差不多。曹三喜早先也是窮人,屬於早期闖關東的那羣人。他先到了東北的三座塔村,以種菜、養豬、磨豆腐爲生,生活十分艱辛,略有積蓄後,開始利用當地盛產的高梁釀酒,逐漸開始發家,很快又發展到雜貨業、典當業。逐漸成爲晉商中的魁首之一,在熱河商家之中的影響力更是首屈一指。
常家卻本以牧羊爲生,到了這一代的常威,因爲不滿現狀,便身背褡褳遠赴張家口走上的經商道路。此人白手起家,從販賣家鄉的“榆次大布”開始,再到由福建武夷山買茶販至蒙古草原的庫倫,再到販茶到俄羅斯,成爲首屈一指的晉商“外貿家族”。如今常氏家族光駱駝就有數千峰,獨佔中俄茶葉貿易的兩成,要不是莫睛他們在後面橫插一手,以他的發展速度以及近年來俄羅斯與中國的貿易升溫,恐怕四成都不止。而常威又與另外幾名晉商大魁不同,他十分重視教育,雖然是放羊出身,卻是走的儒商之路。現在,常威在張家口的晉商之中是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還有渠家、候家……
雖然各自的發家史不同,不過,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絕對的精明。另外,這些人中,除了亢家和候家,都是晉商之中吃“北飯”的。
……
亢嗣鼎也沒有瞞着這些人,人一到,他就把莫睛來借錢的事情給這幾位大商家說了,然後,帶着這些人秘密商量了起來,你爭一句我辯一言地討論了一夜,第二天,就把莫睛請了出來。
“夫人一下子就要五百萬兩,可真是好大的手筆,我們在座的諸位就是傾盡家財,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啊!”首先是由喬貴發出聲向莫睛說道,結果,莫睛只是微笑不語。
“夫人,跟您的身份比起來,咱們實際上連只螞蟻都算不上,您一下子要向咱們借這麼多錢,至少,也應該給咱們說說您到底是想做什麼吧?”曹三喜也向莫睛問道。這些晉商之唯有他居於熱河,跟莫睛距離最近。這幾年來,莫睛由黑龍江到吉林,做了那麼多事,他要是不多做些瞭解可就白掙了這麼大份家產了。所以,這些晉商之中是他最先知道也是最先了解的莫睛這個人。而亢嗣鼎也是因爲有一次跟他聊天才知道莫睛的那些事的。
可是,曹三喜說完,莫睛依舊只是微笑不語。
“夫人,您不想談?”候家家主候慶來有些不悅,卻不敢有所表現。這個莫睛的身份可不比當初那個山西巡撫葛禮差多少。
莫睛還只是微笑,順道喝了點兒茶……還真別說,雖然這裡是山西,亢家堡供應貴賓的,卻都是上等的碧螺春!
……
莫睛如此表現,一干晉商大魁算是服了,莫睛的意思他們已經明白了,那就是:要麼借錢,要麼不借,直來直去,不談別的!
既然如此,那就攤開了說吧。
首先,由張家口晉商老大常威開口,他直接地朝莫睛問道:“於夫人,這五百萬兩的數目雖大,可我們這些人聯起來也能拿得出來。可是,我們想問一下,您能拿什麼做抵押!”
“我已經抵押了!”莫睛終於開口了。可是,幾位晉商裡的頭面人物卻依舊聽不明白。……抵押了?抵押了什麼?
“我在亢家的錢莊抵押了一座自鳴鐘!亢家大掌櫃出價一千五百兩!”莫睛又補充道。
“一座自鳴鐘?於夫人,您的意思我們有些不明白!”候慶來皺眉道。
“五百萬兩銀子,連本帶利,三年之內,我用五千座自鳴鐘做抵押,諸位以爲如何?按照亢家大掌櫃的出價,這些自鳴鐘的總價值可足有七百五十萬兩之多!五成的利息,應該不少了吧?”莫睛微笑着朝在座的幾人問道。
“於夫人,您……您這是開玩笑吧?”渠源楨看着莫睛強笑道。
“沒有。我在談生意的時候,從來不開玩笑!”莫睛回答道。
“呵呵,於夫人您果然厲害。怪不得那天您要在我亢家的錢莊抵押一座自鳴鐘,原來您是在這兒等着我們呢!哈哈,好!我亢某人認栽了。不過,”亢嗣鼎朝莫睛一拱手,“夫人,四天的時間,您是什麼樣的人,咱們已經打聽得差不多了。曹三喜這小子就是在熱河起家的!我們都知道您做生意沒有用過強迫的手段,所以,咱們也就都別拐彎抹腳了,直接把各自的底牌都說了吧。您看如何?”
“亢老爺可真是豪爽!那不知道您的底牌是什麼呢?”莫睛微笑着問道。
“哈哈,夫人,您是借債之人,這到底要抵押什麼東西,自然得由您先說!”亢嗣鼎笑道。
“……好!”莫睛看了幾個晉商一眼,想了一下,答應了,接着,她又說道:“我這裡有一份製造自鳴鐘的方法。我願以此爲抵押,跟諸位籤一份契約,三年之內,如果我所借的五百萬兩銀子不能全額連本帶利的歸還諸位,這份方法從此之後就是各位的了,諸位可以自行製造鐘錶販賣,我呢,卻從此不再經營此業,如何?”
“夫人開玩笑了!您這份抵押不值錢!”曹三喜說道。
“哦?”
“夫人,不是咱們信不過您!關鍵是這東西實在是太難以讓人相信。造自鳴鐘又不是隻靠一張紙!那得是手藝。您不造,其他人也能造。我們又怎麼知道其他人不知道這手藝?再說了,就算其他人現在不會,保不準以後鐘錶多了,也就都會了。那咱們的錢不就是白扔了嗎?”曹三喜說道。
“不錯。說得很有道理。不過,諸位都是精明過人,如何用這東西賺錢,又如何能防止別人偷學手藝,諸位只要稍一動腦就自然能想得到,又何必非要難爲我呢?”莫睛說道。
“呵呵。於夫人,不是咱們爲難您。實在是咱們對您的鐘表並不感興趣啊。”常威笑道。
“不感興趣?”有趣!莫睛心中想道。這些晉商,白手離家,發了家之後回家又是造宅,又是建院,又不斷收集各種寶物以充之,而且什麼能賺錢就幹什麼,連雜貨鋪都經營,沒想到居然會對鐘錶這東西不感興趣。這着實讓她沒有想到。
……
“夫人,五百萬兩我們可以借給您,不過,您要出面幫我們一個忙!只要您幫了我們,到時候,不要利息,本金我們也只需要您還三百萬兩就夠了!”亢嗣鼎看到莫睛有些沉默,暗裡一笑,又開口說道。
“哦?什麼忙?”莫睛奇道。這幫“老西兒”平時連個官職都懶得捐,怎麼會突然這麼大方?兩百萬兩銀子買個幫忙,這種事倒還是頭一次聽說。
“呵呵,”亢嗣鼎跟其他幾名晉商頭子相視一笑,說道:“我們想請於夫人您幫我們在遼東、朝鮮開一條路!”
“遼東,朝鮮?”
“沒錯。就是這兩個地方!”候慶來點頭說道。
“這兩片地方都不小,而且朝鮮又跟我沒什麼關係,這路怎麼開?”莫睛反問道。
“夫人請放心,其實我們並不是要真的開路,我們只需要能在這兩個地方泊船就行了!”常威又說道。
“泊船?……遼東、朝鮮,海港!”莫睛嘴裡唸叨了一會兒,然後,她緩緩地擡起了頭,“你們想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