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不語,卻停下手中木槌,司寇偏過頭望着長寧素淨的側顏,再美的容顏亦是抵不過歲月的摧殘,她的眼角隱約有淡淡細紋,她的雙眸已不見了當初如春水般的晶瑩,紅顏易老,司寇心中默然劃過這幾個字,卻又連帶着泛起陣陣酸澀。許久,司寇見她想說些什麼,然而猶豫再三,仍未有隻字吐出。
歲月無情,帶走了一個女人最美好的青春,而眼前長寧的青春,卻是流逝在這一座偏遠不知名的寺院裡,二十年的青燈古佛,潛心修身,真的有如古卷裡所言靈魂將會得到解脫麼?
她不得而知,也許是她修爲不夠,但看長寧這般,她的心裡真的是快樂的麼?從少女時候的懵懵懂懂,直到後來的墮入空門,她又究竟是爲何呢?
“長寧姑姑……”司寇試探性的輕喚長寧,長寧此次並未像御美嘉過來時那般冷淡,聽見司寇喚她,她放下手中木槌,專心的捻起手中佛珠,素脣微啓,卻是客客氣氣,“施主既然來此,那便專心禮佛吧。”長寧的這種客氣聽起來甚是生分,司寇心中微動,卻並無打算放棄的念頭。
澄澈的眸子凝視着神情專注的長寧,低聲道,“司寇不知長寧姑姑甘願常伴青燈古佛的真正原因,司寇今日來,只想問長寧姑姑一句,長寧姑姑對遊疆王可還有情?”
可還有情?
長寧倏地僵直了身子。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她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聽聞自己要被許嫁與遊疆的王,那個遙遠,她從未到過的地方。她心中不願,然而身爲皇家之女的她又無可奈何,年少的她默默收起心中小小的情緒。後來,她聽聞遊疆王年少英雄,性格豪放不羈,於是,她的心中開始有些期待見到那個她從未謀面的夫君,終於,她如願以償。
狂沙亂舞,她卻只看得到他儀貌堂堂,他身後,率領着一衆死士,威武而霸氣。
那一刻,她的心再不能平靜。
聽聞世人道,相愛容易相守難,她偏不信邪。
可是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她於他而言毫無用處,他便決然放棄了她。
“我只願這一世伴着這青燈,了此殘生。”說這話時候的長寧神情慼慼然,司寇卻心中暗喜。
女人最瞭解女人,長寧雖是這般說,但眼神裡的留戀繾綣卻告訴她,長寧對遊疆王仍是有情。
而此時,司寇又不禁想起前世遊疆王的結局,他對長寧的癡心無疑,前世釀成了悲劇,但願這一世能讓這對幾經波折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恩,司寇相信,長寧姑姑是會這麼做的,但是司寇覺得,長寧姑姑在這裡生活的卻並不很快樂。”司寇一面說,一面偷偷觀察長寧面上的變化。只是,這一次,她卻失望了,長寧表情決然,似乎真的已經看破世事,只嘆道,“自我墮入空門起,算算已有二十餘載,出家人萬般皆空,早已忘卻了那些紅塵俗世,就算沒有墮入空門,二十年了,那麼遙遠的事情恐怕也早已不記得了。與其癡纏着不肯放下,不如選擇遺忘來的好。”
聽了長寧的這番話,司寇莫名也變得傷感起來,遺忘……多麼簡簡單單的兩
個字,然而對她來說確實尤其的深刻,她想忘了前世的仇與怨,可偏偏上天讓她帶着前世的回憶又活了過來。她想過普通人平淡的生活,卻偏偏出生富貴之家,註定她這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若不是御昊天……
“司寇不知遺忘的感覺,卻深深明白想忘卻忘不掉的殤。太多的怨恨,太多的不美好,無數次,我多希望醒來便是一個新生,然而這不過是自己憑空的臆想,命運這等玄妙的事又哪裡由得了自己呢。”
長寧終於擡眸,見司寇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然掛滿淚珠,她的心忽的一慟。昔日被深藏於心底,害怕碰觸的記憶忽的不受控制的紛紛涌上腦海。
其實他們也曾有過歡樂,他們也曾兩情相悅。雖然短暫,卻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時光,只是不知道爲何,他突然的放棄她了,他的誓言,他的溫柔與霸道,彷彿一下子從她的生命中抽離,獨留她茫茫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種感覺,就像是全世界都背離了她,而她還仍沉浸在幸福之中,不知情況。
本以爲早已心如止水,卻又忽的痛成一片。但畢竟二十年了,心的閱歷到底比司寇多,她並沒有流淚,平靜的面上完美的掩下了內心的波濤洶涌。
“既然姑姑心中有情,難道就不曾想過有情人終成眷屬麼?”司寇凝視着長寧,淚眼悽迷。
“他已成家,我已出家,二十年前就再無瓜葛的兩個人又何必在二十年後又一次硬生生扯上干係……”
“如果事情並不是像姑姑想象的那般呢?如果遊疆王當初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呢?”他前世多麼愛她,爲了他,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姑姑呵,這些你都不知。
司寇心中焦急,此時此刻,她多想將她所知的前世今生統統告訴她,只是她不能……
長寧長舒一口氣,“也許吧,只是真相如何似乎早已沒有意義。”
見她這般,司寇不禁急急追問道,“那姑姑可承認曾與遊疆王相愛過?”
長寧默然垂下眼眸,斂去眼底絲絲落寞之色。半晌,她輕輕點點頭。司寇欣喜的擦了擦面龐上的淚珠,道,“司寇知道姑姑是想與遊疆王長相廝守的對不對?”
長寧忽的又擡頭望着她,眼神裡有幾分詫異,又有幾分不解,等着她的下文。
“那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姑姑與遊疆王重新在一起呢,姑姑可願意考慮?”
幾乎是沒有任何思索的,長寧旋即搖了搖頭,“即便是我心中想卻也不能做,難道你忘了麼?我是公主,南漠的公主。”
一句話,噎得司寇說不出話來,呆愣在原地,是啊,終究還是她太年輕,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簡單。司寇方纔眼眸裡的華彩頓時又失了顏色,一片黯然。
她懂她的用心,只是想起以慘烈結局收場的前世,想起自己明明有心卻什麼也幫不,她的心裡亦是堵得難受。
司寇前腳剛走,御昊天就暗中派人上了山,他派去的是自己信得過武功底子好的親信,司寇與涼兒沒練過武功,上起山了自然是費力,然而那段山路對於常年習武的人來說猶如平地。
在司寇與涼兒還未走到承恩寺的時候,御昊天暗
中派去的探子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勤王府內,剛剛下朝回府的御昊天便見派去的親信回到了府中,御昊天當即在書房招來了那派去的人。
御昊天坐在書案前,面容冷峻的望了眼,站在他面前一身勁裝裝束的年輕人。
“情況查的怎麼樣?長寧公主那兒可有異動?”
“回主子,長寧公主那兒沒有異動,倒是在承恩寺周圍發現了太子的人。”年輕人抱拳恭敬道。
御昊天聞言,眸光一緊,“太子的人可有發現你們的行蹤?”雖然御昊天對自己的人是信得過,但此次牽扯到南漠皇權,他是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年輕人垂首,聲音冷然乾脆,“並無,屬下發現太子的人後,便回來稟告主子。”
御昊天點點頭,幸好太子的人不知,否則一旦太子知道他暗中派人監視長寧公主,而此時又正處皇上抓捕遊疆王的敏感時期,他的此番作爲難免引起皇上的猜疑。不過……思及此處的御昊天又忽的心生一計來。
而後御昊天招手示意年輕人附耳過來,低聲說了些什麼,片刻後,年輕人眼神佈滿疑惑,“主子這樣做可是想好了是否妥當?”
御昊天眸光驟然一沉,“你只管去做,剩下的不用你操心。”年輕人立即意識到自己多嘴,忙惶恐的退後一步,抱拳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正值午後,太子府的後花園百花綻放,奇異芬芳。玲瓏涼亭中,太子正悠哉躺在竹椅上聽着琵琶小曲兒。邊聽邊忍不住連連讚賞道,“果真是頭牌啊,琴藝名不虛傳喲,好好彈,本王高興了,少不了你的賞銀!”
彈琴的女子聞言後,不禁喜笑顏開,纖纖十指彈的愈加賣力。時急時徐的琵琶聲和着縷縷清風,鼻息間又是花朵的芬芳,不知不覺間,太子竟有些昏昏欲睡。
誰道他剛剛閉上眼睛,便聽得有腳步聲匆匆而至。
“那個不長眼的奴才敢擾了本王的興致?”怒罵間,便見一名黑色裝扮的人來到涼亭前。太子眸光一凜,揮手示意琵琶女子離開。
女子會意,抱着琵琶行了個禮便匆匆離去了。女子離去後,來人走上前來,頷首道,“太子殿下,在承恩寺有重大發現。”
太子挑眉,“說來聽聽,若是說的不合本王意了,有你好受!”方纔被攪了睏意的太子仍是心有餘氣。
“我們得到消息遊疆王此處來南漠的目的正是爲了帶走在承恩寺出家的長寧公主,而且那遊疆王肯定還在城中,欲伺機帶走長寧公主。”
太子猛地起身,追問道,“消息可是準確?”
“絕對可信。”
太子心中大喜,如今父皇正着急捉到遊疆王,此時若他能搶先一步捉到了遊疆王,那他在父皇面前定是能好好的大出風頭,遊疆王關係到遊疆與南漠兩個國家,若能處理好此事,恐怕父皇一高興會提前把皇位傳給他也不一定,不但如此,這樣亦是能變相的打壓勤王,這般一舉兩得之事,豈不美哉!太子心中喜滋滋的已經開始臆想成功後的情景了。
“但是……”正值太子高興之際,來人又開口了。
“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