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越是往地牢深處走,淒厲的喊叫聲越是刺耳。
林大人屢次想給身邊人使眼色,卻怕被溫嬤嬤那精明的老婆子識辨出來,遂不敢多做舉動。
溫嬤嬤是深宮裡的老人兒,內廷裡懲治宮女、太監的手段不知多少,這樣淒厲的叫喊本不該引起她的觸動,然而此處卻是大理寺,溫嬤嬤耳中縷縷不絕的傳進這些嘶喊,就難免想起了幾十年前的往事。
當年她亦在此處受過重刑,亦被大理寺打的遍體鱗傷。
每每想到此,她就忍不住怒從心來。
“林大人,老奴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林大人心裡暗罵,老婆子,既然知道不該說,那就該憋住了,小心禍從口出!
只是,林大人暗罵歸暗罵,卻也不敢真的得罪溫嬤嬤,只好涎着臉賠笑:“溫嬤嬤請說。”
溫嬤嬤板着臉停下腳步:“林大人接任這大理寺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太后聽聞林大人家風極好,原想着,大理寺交到您的手裡,定能爲朝廷分擔了全部憂患。不過......前任大理寺卿在的時候,年年總少不了冤假錯案,是皇上一怒之下才撤換了他。林大人該引以爲戒,千萬不要坑害了一個好人,也莫要放過一個壞人。”
林大人忙收斂神色,謹慎道:“溫嬤嬤放心,本官知道內中厲害。閔家小姐一案,沒有確鑿證據之前,本官是絕不敢妄動刑法的。”
溫嬤嬤聽罷,這才笑着點頭:“林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二人這才繼續往前行,走不多時就來至了牢中深處,此刻。林大人那位心腹小吏早停了手中的刑具。幾個女犯被打的鮮血淋漓,已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血癱了一地,不時有蚊蠅在周圍亂飛。
溫嬤嬤忙掏出雪白的絹帕掩住口鼻,將頭輕輕側到一邊。
小吏看見林大人。狗顛兒一路小跑過來,他將手裡沾了水的皮鞭子往後一藏,笑嘻嘻的請安:“大人,您回來了。小人已經按着大人吩咐,叫這幫刁民悉數招了實話,看大人可否還要親自過問?”
林大人罵道:“沒長眼的東西,可看見了宮裡的嬤嬤在此?”
那小吏滿心詫異,他雖然早看見了林大人身後立着個穿戴不俗的老婆子,但還真沒想到對方的身份。
彼時又見大人滿臉怒色。小吏心知狀況不妙,忙道:“小人魯莽,驚動了宮裡的貴人,小人這就叫他們打掃裡面。”
溫嬤嬤卻擡手止住了小吏的話:“我一個奴才秧子,算什麼貴人,趕緊辦了太后的差事要緊,打掃一事暫且往後挪,先見了閔四姑娘是大事。”
溫嬤嬤擡腳就往裡走。
小吏想攔已是來不及了。林大人心裡還稍微有些底氣,他昨兒與小吏說的明白。不管怎麼對女囚用刑,閔芳菲卻是不能動的。
只要那丫頭毫髮無損,就算受到點驚嚇,想必溫嬤嬤也能“諒解”。
林大人想的好,然而等他陪着溫嬤嬤來到裡面,看見被捆綁坐在椅子上的閔芳菲時。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就見閔芳菲被帕子堵住了嘴,兩手兩腿結結實實被繩子紮緊,溫嬤嬤眼睛清明,一下子就瞧見閔芳菲的腳下有問題。
“那是什麼?”不等林大人回答,溫嬤嬤已經率先走了上去。蹲身一看,險些叫了出來。
閔芳菲的繡花鞋是家裡帶來的,雖然幾日牢獄之災弄的有些灰撲撲的難看,卻還不失精美。上面的薔薇白蓮鮮豔奪目,栩栩如生。然而此刻,那鞋底鞋幫上盡被鮮血染成了黑褐色。
溫嬤嬤輕搖了搖芳菲的肩膀:“閔四小姐?閔四小姐?”
芳菲還有幾分神智,等溫嬤嬤取下她口中的帕子後,芳菲已經忍不住連連猛咳。
“林大人,你這究竟是要幹嘛?”
溫嬤嬤用手輕擦芳菲的臉頰,竟然蹭下一大片油脂,味道嗆鼻刺激,不是薄荷腦油又是什麼?
“林大人,大理寺未免太陰損了些。閔四姑娘一個弱女子,被你們這樣折磨,難道就不怕閔家告到太后那裡,治你們一個濫用重刑的大罪?”
林大人連忙開口:“溫嬤嬤不敢這樣冤枉我們大理寺。若真是重刑,豈能叫閔四小姐平安無事到此刻?”
芳菲被小宮女抹去了一臉的薄荷腦油,耳畔響起了林大人的話。她忍不住泛起冷笑。
自己總算見識到大理寺的手段。
真是一羣喪心病狂的東西。爲了叫自己崩潰,不惜傷害無辜。住在自己對面牢籠的老夫人一家成了被施虐的對象,反覆的拷打,反覆的折磨,使得這個地牢幾乎成爲人間煉獄。
小吏爲了防止自己昏倒,更將薄荷腦油塗滿自己一臉。
芳菲跟着師傅學了醫術,所以鼻子也特別靈驗,她一聞就知道,那薄荷腦油不簡單,裡面還摻雜了麝香、牛黃、爐甘石和玄明粉。這些東西起初看着沒什麼,但其實最傷女子肌理。大量使用,幾年後就會生出各種問題來。
大理寺只管眼前,豈會在乎犯人的將來?
芳菲的整張臉又紅又漲,不用照鏡子她都猜得出來,現在肯定和個胖豬頭差不多。
“閔四小姐,你放心,這件事我親自去和太后說。太后知道你受這麼大的罪,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林大人急了,趕緊叫女差役幫着將芳菲擡出地牢,又叫了大夫過來看診。
“溫嬤嬤,何必爲這件事驚動了太后她老人家呢?閔四小姐這件事是本官思慮不周,沒看緊,叫那羣狗東西害苦了她。不過溫嬤嬤放心,大夫瞧過,本官立即將人移到後堂客房去休養。皇上昨兒還打發人來過問此案,本官也是左右爲難,不將案件審問的清晰明白,將來也對不起朝廷的信賴。”
溫嬤嬤有些吃驚:“皇上派了誰來過問此案?”
林大人不想再瞞,同時也希望藉由這件事轉移了溫嬤嬤的注意力,於是便道:“並非旁人,正是宜昌侯世子。說起來,本官對閔四小姐也甚是同情,可宜昌侯世子曾交代過,必要時......可以對閔四小姐動刑。”
林大人小心翼翼覷着溫嬤嬤的臉色,溫嬤嬤聽了這番話,臉上果然陰晴不定。
兩位太后娘娘之間雖然總有矛盾衝突,但對宜昌侯一家,二人卻是口徑一致,都表現出了極大的敵視情緒。
然而皇上開始漸漸重用宜昌侯世子,聖母皇太后爲此和兒子懇談過,卻收效甚微。
溫嬤嬤乍聽此消息,立即想到了陳亦正近來頻頻出入宮中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