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夏夢凝有些發抖,這幾日正是臨近年下,每日都是冷的駭人,加上現在天還未亮,氣溫更是很低。
剛去了前廳,就看見夏夢然和魏氏也穿着厚重的披風趕到了,夏夢凝和魏氏對視了一眼,夏夢凝笑了,“姨娘好。”
魏氏一副老實規矩的樣子福了身,“婢妾見過三小姐。”
夏夢凝輕蔑的看了夏夢然一眼,見對方有了些怒氣,便又恢復了常態,笑着走了進去。
進了前廳的門,就見夏川淵已經身着朝服坐在上首,一張臉陰沉的嚇人。
衆人都是瞧見了他的模樣,皆是低頭安靜的站在一邊。
大廳中央擺了兩隻大箱子,夏夢凝瞧了瞧,沒有做聲,向着夏川淵,福了一禮:“女兒見過爹爹。”
夏川淵‘唔’了一聲,又道:“坐吧。”
這時候,小六子已經重新走了進來,對夏川淵道:“老爺,除了梅夫人在照顧小少爺和老夫人不便驚動以外,其餘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夏川淵點點頭,把茶杯重重的擱在一旁的桌子上,‘哐啷’一聲,嚇了衆人一跳。
“你們都看看,這是我今天要去進宮獻給皇上的三百萬兩白銀,昨天剛從錢莊兌出來,接過今個兒一早就少了許多,還被換成了石頭,你們都說說,昨晚上都在幹什麼,有沒有看見有人出去過?”
夏川淵這一番話,讓衆人都冒出了冷汗。
夏夢凝仔細的看了看那箱子,卻是道:“爹爹,若是府上的人所盜,必定在短時間內不能運出府去,現在離上朝的時間還有一段,爹爹何不先派人去宮裡說一聲會遲一些到,然後派人將府上的各個出口封死,接着便搜查各個院落,必定會找出失竊的白銀。”
夏川淵想了想,道:“不錯,我一着急,竟然忘記了這麼簡單的辦法。”說着,讚許的看了看夏夢凝,便吩咐了下人去做。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場上的人都在靜靜的等着搜查的結果,正在這時,一個身影急急的跑進來,跪在地上道:“老爺,四小姐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裡,不讓屬下進去搜查。”
夏川淵一愣,悠兒?
緊接着,夏川淵便站起身,一馬當先的走在了前頭。
夏夢凝忙也繫上披風,跟着夏川淵往外走去。
到了夏夢悠的清幽園,只見一羣護院都停在院子裡,屋門緊緊的關着,裡面也是黑漆漆的。
夏川淵心裡一頓,知道當日寧氏的死讓自己的這個女兒深受打擊,於是便輕聲上前去問:“悠兒,我是爹爹,開開門好嗎?”
屋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夏川淵連續的敲了幾下,眉頭皺了起來。
夏夢凝上前幾步,對着夏川淵搖搖頭,正欲開口,就見面前的門‘刷’的一下子打開,面色蒼白的夏夢悠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青絲沒有梳理,只是柔順的披在了腦後。
天還未亮,衆人藉着月色看見了夏夢悠這副模樣,都有些害怕。
“爹爹來了,進來吧。”夏夢凝吐出這麼幾個字,便轉身進了屋子。
夏川淵走了進去,夏夢凝也跟隨其後,身後的一衆人,都跟了上來。
夏夢悠點了一盞燭火,終於算是能看清楚屋子裡的擺設,本來的清幽園是個雅緻的地方,可現如今卻是一片灰敗,一點生氣都沒有。
夏夢悠安靜的坐在榻上,將燭火點燃之後,便輕輕的用剪刀撥弄了一下,讓燭火更加的亮一些。
夏川淵也看見了周圍的陳設,有些於心不忍,寧氏死後,自己也想過補償這個孩子,可悠兒總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漸漸的淡忘了,如今得以見着,夏川淵有些難過,開口道:“悠兒……”
夏夢悠面前的小桌上擺了一個綠色的琉璃碗,她聽見夏川淵喊她,擡起了頭道:“爹爹可是有事?”
夏川淵嘆口氣,道:“你昨晚上出去了沒,府裡頭……”
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夢悠出言打斷,“是我做的!”
夏川淵愣住,就見夏夢悠伸出手在那琉璃碗上來回的轉了一圈,笑着道:“是我去偷了管事房的鑰匙,然後去管事房裡將銀子換成了石頭。”
說完,夏夢悠擡起頭,含笑看着夏川淵,“爹爹可是要抓我去坐牢?”
出乎意料,夏川淵怔住了一會,卻是嘆口氣,道:“悠兒,你因爲寧氏的事情心裡不滿,爹爹知道,現在爹爹也不怪你,只是事關緊要,若是不能今天將銀兩交上去,只怕是整個丞相府都會被冠上‘欺君之罪’……”
“哦?”夏夢悠輕笑幾聲,擡起頭來看着夏川淵道:“欺君之罪?那又如何?”
如此輕鬆的口氣,讓夏川淵徹底憤怒,“悠兒,你不要任性!”
夏夢悠搖搖頭,擡起那隻琉璃碗來端在手裡,笑道:“爹爹說的這些話,女兒都聽不懂,女兒只知道,女兒的親生母親,是被您間接害死的,而女兒的這一生,也是被您親手給毀了的,現如今爹爹的性命,祖母的性命,還有這勞什子的丞相府,在女兒眼裡都不及母親的性命重要!”
說着,夏夢悠笑了幾聲,卻是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女兒在爹爹的眼裡,只怕是連根草芥都不如吧,若不是今日的事情,只怕女兒就算是死在了這冷清的屋子裡,爹爹也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夏川淵已經紅了眼,“閉嘴……”
“我偏要說!”夏夢悠猛地拔高了聲音,“三姐姐有母親,五妹妹也有母親,就連爹爹您,也是有母親的啊,可是爹爹有想過女兒嗎,這偌大的丞相府裡,只有女兒一人是可憐的,是孤單的,是冷清的……讓女兒親眼見到親生母親死在了自己面前,難道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嗎?”
夏川淵冷聲道:“寧氏不守婦道,與戲子苟且,難道這是我冤枉了她的嗎?你身爲相府的女兒,竟然能因爲一己私慾將整個相府的安危置之不顧,你這是算什麼?啊?”
夏夢悠聞言,沒有在意,只是輕聲的笑了笑,道:“爹爹不把母親的命看在眼裡,那我爲何又要把相府的安危看在眼裡?”
說着,只見夏夢悠迅速的將手裡的碗送到嘴邊,仰頭將碗裡的液體全部喝了下去。
“你……”夏川淵想要伸手去阻止,就見夏夢悠踉蹌的用手撐在了榻上,穩住了身子,嘴角流出一絲鮮血,輕輕的咳了幾聲。
手上沒了力氣,那琉璃碗便‘咕咚咕咚’的順着榻上滾下來,落在地下,摔了個粉碎。
夏夢悠笑着看向夏川淵,又轉頭看了眼夏夢凝,輕聲道:“三姐姐,你是個……有福氣的……妹妹……先走……一步了……”
夏夢凝一怔,手都伸了出去,就看見夏夢悠閉上了眼睛,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榻上。
夏夢凝幾乎是飛速的撲了上去,可惜夏夢悠已經沒有了呼吸。
“爹爹,四妹妹,沒了……”
周圍傳來幾聲抽氣聲,夏川淵定定的看了一眼夏夢悠,額頭上的青筋隱隱的跳動,卻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衆人見夏川淵走了,也都跟着走了出去,九兒走上前來,擔憂的問:“小姐,咱們怎麼辦?”
夏夢凝看了看懷裡的夏夢悠,道:“讓李延去請個靠得住婆子來,給四妹妹……換身新衣服,我去前廳看看。”
九兒點了頭,和夏夢凝一起將夏夢悠放到榻上平躺,然後便出了門。
這麼一折騰,天色已經微微亮了,夏川淵站在永安堂的大廳裡,眉頭皺着,緊緊地盯着面前牆壁上的字畫。
閉上眼睛,彷彿剛纔的情景還在眼前,夏川淵抿緊了嘴脣,臉頰兩旁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終於,才從喉嚨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哽咽。
夏夢凝去了前廳,才知道夏川淵已經回了永安堂,急急的又來了永安堂,夏夢凝定定的站在門外,看着夏川淵背身而立,那背影,卻是寂寥悲酸。
“爹爹……”
夏夢凝出言輕喚了一聲,走上前去,與夏川淵並肩。
夏川淵沒有移動目光,只是輕聲道:“凝兒,爹爹太過分了,寧氏縱然罪無可恕,可悠兒,是我的女兒,我怎能……怎能……”
夏夢凝閉了閉眼睛,道:“逝者已矣,四妹妹已經去了,爹爹還是莫要太傷心。”
夏川淵沒有說話,兩人這樣沉默的站立了一會,就聽見小六子走進來道:“老爺,已經卯時了。”
夏川淵陡然一驚,便調整了心思轉了身,臉上已是一片波瀾不驚的樣子。
夏夢凝也跟着轉身,就聽見夏川淵道:“去找人搜,就算將四小姐的園子搜個底朝天,也要將那銀子給搜出來。”
小六子領命正要下去,夏夢凝忙道:“不必了,女兒知道四妹妹會將銀兩藏在哪裡。”
衆人都來到了花園中,夏夢凝往前走了幾步,這裡正是花園的西面,本來是個小亭臺,幾年前因爲寧氏正得寵,夏川淵便命人在此處藉着小亭臺修了個小戲臺子,寧氏喜歡唱戲,偶爾的會願意換上戲服來這裡唱上一段。
夏川淵揹着雙手站在一邊,目光觸及戲臺子之時,也有些微微發愣。
正在這時,幾個護院便擡着一個大布袋子走出來,放在夏川淵面前道:“老爺,銀子找到了。”
說着,便上前去解開了布袋,露出裡面白花花的銀元寶。
夏川淵嘆口氣,道:“收起來吧,隨我速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