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極盛,濃郁的金光落下,染着絲絲暖意。
自蘇陌從死牢裡出來,她便未問過白朔風會帶她去哪兒,只是一味的被他牽着往前,直至登上馬車,落下車簾,那兩名本是跟在身後的白衣人上來御馬車往前。
車行於道,車輪繁長冗雜的聲音與周圍紛路人繁聲交織一起,略顯沉悶。
車內,蘇陌坐在白朔風身邊,手依舊被他握在掌心,她轉眸朝白朔風望來,見他神色微遠,隨即勾脣淡笑,問:“師兄此番光明正大的劫牢,欲將我帶往何處?”
說來,她毫無掙扎的跟着白朔風出那死牢,總比夜色降臨之前,那些效忠於她的流月宮暗衛對她拼死相救來得好。
畢竟,雖說此番順着白朔風出來會給白朔風惹來麻煩,但他如今好歹也是王爺,手頭上又有尚方寶劍,即便皇帝怪罪下來,這罪責也會顧着他的面子而稍稍精減。
“若我現在便帶你迴流月宮,你會如何?”白朔風回神,轉眸盯了她半晌,緩道。
蘇陌不置可否,面上笑意深了幾許:“方纔在牢裡,我與師兄似乎說得甚清了。師兄如今若反悔並要執意送我回流月宮,那你我二人此番相認,便到此爲止吧!”
白朔風溫潤眸子裡滑過一道一閃即逝的黯然。
隨即,他朝蘇陌嘆染笑笑,俊美至極的面容風華清然,高雅中帶着幾分翩公子的風雅,“天生雪蓮對你如今的身子是否有用,我,比你更清楚。傾兒莫忘了,我,也會些醫術的。”
蘇陌微微一怔,挑眉望他。
他嘆了口氣,伸手牽住了她的手,溫熱的掌心將她的手包裹得甚緊,常日裡溫潤如風的面容雖依舊精緻風華,但卻染了幾許塵世的無奈與黯漠:“如今的白朔風,自詡看透世事,風雅淡薄,但如今面對你,我這些性子,卻是全數變了。在你面前,你一句‘師兄’,一個相認,便能讓我波瀾不驚的心搖曳,即便明知你讓我去採天山雪蓮僅是讓我離開京都的藉口,但我此番,仍是寧願自欺欺人的相信。”
說着,見蘇陌眸色頓深,他又道:“只是,我此番去採天山雪蓮的十日內,你切莫輕舉妄動,安分等我回來,可好?師兄如今,僅想你等我回來而已,你莫要連這個都欺騙師兄,可好?”
蘇陌垂着眸子,心底有濃郁的複雜蔓延。
既是已知她讓他去採雪蓮僅是藉口,他又何須自欺欺人的願意去相信,甚至當真要親往。呵,難道他不知,即便他去採雪蓮,即便他如今放低身份甚至略帶祈求的讓她親口出聲答應他等他,她蘇陌更會想要護住失而復得的他,從而將他排斥得徹底嗎?
此時此際,良妃已死,兵馬元帥的心已然有異,加之明日御國太子還要來京,這一切的一切,已然按着她的預計慢慢開端,她又如何能停得下手來?
暗歎一聲,蘇陌斂住情緒,轉眸朝白朔風那深黑的眸光迎來,隨即微微一笑,傾城絕麗,風姿飄渺,在白朔風因她的笑而眸色一滯之際,她緩道:“師兄說得沒錯,讓你去爲我採天山雪蓮,的確是讓你離開的藉口,但也無疑不是一種試探。如今師兄雖歸來,但身份卻是朝廷的王爺,你我身份懸殊,甚至可以稱得上對立,我如今的確是難以相信師兄。不過,師兄若能前往天山,歷盡艱險的替我採來雪蓮,我便真信了師兄,遂了你的意。”
說着,見他蹙眉思量,她勾脣笑着,又道:“師兄放心便是,十日內,我自會停住手,安分待師兄歸來。”
白朔風一嘆:“時過境遷,便是我將心思全數在你面前攤明,你也不會全然相信我了。如今的師妹,的確是長大了,懂得防備了,就連師兄,也無能倖免。”
蘇陌沉默片刻,道
:“身爲流月宮宮主,若不懂防備,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都是師兄的錯,若幾年前師兄未墜崖,未消失,興許你至今,也依舊是生活在我羽翼下的無憂無慮的傾兒。”
蘇陌神色微微搖曳,淡笑:“舊事了,師兄又何須再提。這次等師兄自天山採蓮歸來,我依舊會重回師兄羽翼下,讓師兄護我。”
白朔風沉默,良久才稍稍鬆開擰着的眉結,笑了:“好!你等我十日,我十日後定會將天山雪蓮交予你手裡,帶你迴流月宮。”
蘇陌垂眸,微微點頭,但濃郁劉海掩蓋着的蓮花印,也微微有些灼熱,就連常日裡淡然深邃的眸裡,也滑過道道複雜與嘲諷。
命運弄人。
若是幾年前白淵未墜崖,一切的一切,絕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只可惜……
馬車於街道上顛簸不久後,便停歇了下來。
“王爺,慕候府到了。”這時,車外揚來一道恭敬嗓音。
蘇陌微微一怔,按捺神色挑着車窗窗簾一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方令她甚是熟悉的恢弘宅邸。
“師妹,下車吧。”白朔風溫潤微溺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蘇陌放下窗簾,扭頭朝白朔風盯了半晌,意味深長的道:“自昨日入得這京都城後,我被皇帝帶入了宮中,師兄就住進了慕候府裡?”
“我是揚州清王,好歹也算得上一個藩王。我入京,皇上自是給我安排了單獨的宅邸。”
“那師兄不帶我去你的宅邸,反而帶我來這侯府,是爲何?”她眸色微微一深,雲淡風輕的問。
白朔風嘆了口氣,伸手牽住她:“將你放在深宮,我怕皇上對你不利,若將你放在我的宅邸,又怕那兵馬大元帥差人帶走你,是以,我離開的這十日,讓你寄住在慕候府,最合時宜。畢竟,慕候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皇上與那兵馬元帥對他,皆有幾分顧忌,若慕候保你,皇上與兵馬元帥還不至於興師動衆的到這侯府裡抓你。”
蘇陌眸色一深,挑眉笑道:“師兄雖計劃得不錯,但此番,師兄終究是不能如意了。我以前雖是嫁給了慕候,但師兄也知,我與她早已不再是夫妻了,憑慕候爺冰冷的性子,如今也定不會爲了我而沾染一身的是非。”
想必這個時候,慕容清定是滿心思的在意君國邊關吃緊,在意朝中要事,又豈會分心分力的護她蘇陌。
“師妹如今心思玲瓏,卻對這‘情’之一字,感觸尚淺。”
“師兄何意?”
白朔風溫潤一笑:“有些人和事,並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樣。若要真想了解,得用心。慕候雖待人冷冽,但對師妹,終究是有幾分特別。師妹興許不知,自你今日被打入天牢,若非慕候差人告知,我定不知師妹已在牢裡。”
蘇陌一怔,眸光深邃,先不言慕容清待她是否特殊,那玉清殿倔強守她的太監又是誰的人?
“師兄未在宮中安排眼線?未安排一個名爲金泉的太監時刻守着我?”她問。
那名太監,明明自稱是白朔風安排的,但如今聞白朔風的話,若那太監是他的眼線,他又怎會不知她被皇帝打入了死牢?
如此,那太監,究竟是誰?
白朔風挑眉,“我與你昨日才入京,便是有心安排眼線,也斷不會這般快。”說着,嗓音一頓,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可是有人在你身邊安插眼線,監視你?”
蘇陌眸中滑過幾許微光。
若說監視,倒是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那名太監出奇的倔強,甚至連夜裡,他都會站在她的殿外守着她。昨日,與他對話時,她也細細察過他的臉色與神色,除了稍稍的閃躲,她在他身上
,覺不出什麼殺氣。
另外,在玉清殿時,他似乎都會一直站在離她不遠處,默默的守着,觀着她,那種人,心思裡似乎除了守她,便未有其它了,若說他是監視,又未免監視得太過用心了。
暗忖片刻,蘇陌回神,擡眸見白朔風沉着臉正待她回話,她勾脣淡笑,道:“師兄放心,我方纔僅是隨意問問罷了,並未有人在我身邊監視我。”
說着,她鬆開他的手,又道:“既然師兄要讓我寄住在慕候府,那我聽師兄的話便是。”
嗓音一落,蘇陌乾脆的出了馬車,跳了下來。
白朔風也隨她之後下了馬車,但卻似是未有進府之意,反而是神色稍顯不捨與嘆染的朝蘇陌道:“師妹先進府去吧,即便慕候爺當真未有留下師妹之意,師妹去尋慕容軒,他定會留你在府內。”
蘇陌眸色一深,精緻面上淡笑依舊:“師兄不進去與慕侯爺敘舊?”
白朔風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道:“我自死牢你劫了你,若再不去善後,我怕我便要被皇上之人抓住,從而出不得京都,替你採不着雪蓮了。”
蘇陌沉默片刻,眉宇微蹙。
的確,劫走死囚之事,罪責甚大,只不過,白朔風此番,欲如何善後?
正想着,白朔風卻伸手探上她蹙起的眉,似要將它的弧度抹平。
蘇陌微愕的望着他,他略微無奈的寵溺一笑,似是猜到她的心思般朝她安慰道:“師妹無須擔心,這善後之事,我自會處理妥當。這些日子,你便好生呆在侯府,等師兄來接。”
蘇陌深眼望他,盯了良久,笑靨如風,點頭只應了一聲好,卻未再有言語。
白朔風站了片刻,二人無言,氣氛沉默。
隨即,他似是下定決心,朝蘇陌笑着道:“那師兄走了,十日後來接你。”說着,他微微轉身。
瞧着白朔風的背影,蘇陌眸色再度深了幾許,心底深處,也滑過幾許惆悵與難以揮去的複雜與波動。
眼看白朔風伸手扶着馬車欲要登上去,蘇陌當即上前,伸手自他身後環住他,腦袋也緊緊貼在白朔風肩頭,埋入他溫熱的脖子裡。
白朔風渾身一顫,僵立原地。
蘇陌沉默半晌,儘量平着嗓音道:“此生能再見得師兄,月傾已是欣慰。以前不願與師兄相認,也是因心中有着顧慮,不願殃及師兄。如今師兄離去,無論是爲劫牢一事善後,還是去天山採雪蓮,都要切記,凡事量力而爲,切要護住自己。十日後,師兄歸來,我便隨師兄迴流月宮,若是十日後發生了難以預料的變故,還請師兄莫要傷心,在醫仙慕容軒這裡要杯忘憂水,將這些凡塵之事全數忘了,繼續做你的清王,繼續做你的揚州四傑便好。”
白朔風身形緊繃,隱隱微顫。
良久,他伸手蓋住她環在他腰間的手,沉着嗓音,道:“本不願離開你,但這卻是你給我的唯一機會。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定要將雪蓮帶到你面前,帶你迴流月宮。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切記不要離開侯府,就定不會出什麼難以預料的變故!”
說着,他掙開蘇陌的手,隨即頭也不回的登上了馬車,落下了車簾。
待馬車搖曳着緩緩往前時,那遮蓋嚴實的馬車內,卻傳出一道堅定期許但又略帶掙扎的嗓音:“等我!”
望着馬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街角盡頭,蘇陌笑了。
她靜默良久,待轉身之際,卻見一抹雪白單薄的身影靜靜立在侯府的那硃紅的大門外。
見她望來,他眸色略微躲避,似是躊躇了片刻,終究是緩步過來,複雜的望着她,道:“嫂……蘇姑娘,大哥等你許久了,快入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