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殊死一搏
李未央的目光在元烈的面上掃了一眼,語氣卻十分平靜:“這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請二嫂來,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齊國公看着李未央,只覺得她那一雙清亮的眸子裡似乎流露出一絲極端複雜的神色,他蹙起了眉頭,眼前這件事分明是很清晰了,爲什麼嘉兒還會說出這樣的話呢。他猶豫了片刻,出於信任,點頭道:“既然嘉兒這麼說,那咱們就請陳家人來,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
李未央不再開口,郭夫人的目光愈發的疑惑,可是,無論她如何詢問,李未央都沒有透露一個字。
一個時辰之後,陳靈、陳夫人以及陳冰冰一同到了郭府。婢女送上了茶,隨即便全都退了下去。齊國公看着陳靈,開口道:“尚書大人,這一回請你來可知道是爲了何事嗎?”
陳靈面上掠過一絲驚疑,難道郭家是爲了追究這一次陳留公主大壽,他們沒有來祝壽的過錯嗎?可是,郭陳兩家如今已是徹底的交惡,他們陳家不來,郭家又有什麼理由置喙?心裡雖然是這麼想,可是看到旁邊面色蒼白的女兒,陳靈嚥下了這口氣,臉上勉強帶了一絲笑容道:“郭兄,今日我是另有要事,才……”
齊國公擺了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靈疑惑地和陳夫人對視了一眼,這纔開口道:“那麼郭兄所指的到底是什麼?”
特意把陳家人請到這裡來……心高氣傲的齊國公難道要對陳家人低頭嗎?就算如此,他也該只請陳靈一人,爲什麼要把其他人一起叫來?陳靈心頭更加覺得奇怪,可是他在齊國公的臉上卻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他頓了頓,繼續問道:“還是爲了郭衍和冰冰的事情……”話沒有說完,陳冰冰卻心頭一跳,猛地擡起了頭來。
齊國公嘆了一口氣道:“把人帶上來吧。”立刻有護衛將一名女子扭送了上來,那女子跌倒在地上,卻是一言不發,面色慘白的模樣。陳夫人一下子認出了此人,不禁失聲道:“福兒,你怎麼會在這裡!”福兒低下頭,卻是不敢去瞧陳夫人,肩膀上還是血流如注,狼狽不堪。
陳冰冰最爲吃驚,看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婢女福兒,又看了一眼齊國公,神情之中流露出一絲驚疑。
齊國公冷聲道:“我想這個婢女你們應該是認識的,不需要我介紹了吧。”
陳靈當然知道,這福兒是陳家當年給陳冰冰陪嫁的心腹婢女之一,從小在冰冰的身邊長大,如今又爲什麼會是這副姿態出現在郭府呢?陳夫人不禁沉下臉,呵斥道:“賤婢,難怪從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你到這裡幹什麼來了!”
李未央目光冰涼,聲音卻十分柔和,叫人聽不出她的半點心思,道:“陳夫人不必動怒,今天在公主的壽宴之上發生了一件事,陳夫人想必還不知道吧。”
陳家人的面色更加疑惑,顯然還不知道郭府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郭夫人神情難得陰沉不定,道:“今天本來是公主的壽宴,可是晉王殿下卻突然遇刺,又有人說起那刺客逃進了郭府,爲此太子招來禁軍將整個郭府搜查了一遍。”
陳靈心頭一驚,向齊國公道:“此事當真麼?”
齊國公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止如此,就在太子搜查刺客的時候,這丫頭突然跑了出來,告訴那些禁軍說我們郭家窩藏了郭衍在府中,並且還親自爲他們帶路,一路找到了地道,指正我郭家窩藏欽犯之罪!”
陳靈額角青筋暴露,突突地跳着,他迅速轉頭,盯着福兒厲聲道:“賤婢,你真的做了這種事!”
福兒突然失聲痛哭,伏倒在地哀慼道:“奴婢也是爲了二少夫人着想,少夫人自從回到陳家中,整日裡都無法安枕,天天是以淚洗面,奴婢實在是氣不過……”
陳冰冰猛地站了起來,臉色慘白地給了福兒一個耳光,直打得她半邊臉都偏了過去,難得疾言厲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難道我讓你去陷害自己的夫君麼!”
福兒咬牙,卻是一言不發。
郭夫人因爲剛纔發生的事情,對陳冰冰也產生了一絲難以壓抑的懷疑,冷聲道:“冰冰,你爲何還要惺惺作態!這婢女分明就是聽了你的吩咐纔來指正郭衍,我實在想不到,你竟然恨郭家恨到這個地步!窩藏欽犯——虧你說得出口!這欽犯可是你的丈夫!你的心腸,當真就如此的狠毒,非要我們全都命喪於此,你才高興,你才解恨麼!”
郭夫人一字字一句句如同刀鋒一般,戳得陳冰冰心頭濺血,她淚如泉涌,不敢置信道:“母親,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嗎?這兩年來我何曾有半點不盡心力?是,我是怨恨納蘭雪,我是不希望再見到她,可是郭衍是我的夫君,我爲什麼要害他,郭家是我的夫家,我又爲什麼要害你們,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畢竟我還沒有離開郭家,我還是郭家的一份子,不是嗎?”
郭夫人冷笑一聲道:“是啊,我也相信你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若不是因爲有你的指示,福兒何至於會做出這樣的事,她一個區區的婢女,怎麼有這種膽子!”
郭夫人這一席話說出來,陳家人的臉色都是十分難看。陳靈對着福兒惡狠狠道:“你老實交代,可是你家少夫人吩咐你這麼做!”
福兒只是大聲痛哭,卻是堅決不肯再說什麼,一副委屈的模樣。衆人見她這樣,不免都懷疑福兒礙於衆人都在場,不敢背棄自己的主子,所以才一力承擔下來。現在受到逼問,她又不禁害怕起來,纔會一言不發。郭澄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你不肯交代一切,今天你就別想活着走出這個大廳!”
福兒渾身一抖,牙齒開始打顫,目光驚恐地看着郭澄道:“三……三少爺,奴婢……奴婢……”她的話沒有說完,郭澄已經厲聲道:“你還不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福兒像是終於忍受不住,一下子整個人都崩潰了一般,大聲道:“是!是少夫人指使奴婢這麼做的,奴婢是沒有法子呀!”
陳冰冰聽了這一句話,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難以置信地看着福兒,失聲道:“你……你這丫頭,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何時要你去害我的夫君!”她彷彿獨自站在黑暗中,這個世界如此的寒冷,叫她幾乎承受不了。
福兒卻是哀哭不止,頭在地上叩地砰砰作響,泣道:“少夫人,奴婢不想背叛你,可是奴婢也怕死!你從前那麼喜歡二少爺,如今就更加的恨他,得不到他也不肯讓納蘭雪取代了你的位置,所以你纔會這麼做!”說着,她轉過頭,額前已經是鮮血淋漓,不斷地哀求道:“老爺,夫人!奴婢真的是無可奈何,奴婢也曾好好的勸說過二少夫人,可是她根本就不肯聽從奴婢的勸告,奴婢是什麼身份,又怎麼能阻撓主子的決定呢,所以,奴婢拼着一死,也只好替主子跑這一趟了!”
李未央看着福兒唱做俱佳的表現,卻是淡淡一笑道:“哦?事情果真如你所說嗎?”
福兒看着李未央,只覺得那冷眸之中透出了一絲寒光,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隨即鼓起勇氣道:“小姐,奴婢絕不敢說半句謊言,這一切的確是二少夫人吩咐奴婢所爲呀!”
陳靈氣得渾身發抖,他轉過身去,狠狠給了陳冰冰一個耳光:“不要臉的東西!”
陳夫人心疼地摟過完全失神的陳冰冰,怒斥道:“你這是幹什麼,糊塗了嗎!”
陳尚書冷笑一聲道:“夫妻之間的糾紛,本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她卻鬧到這個地步,簡直是貽笑大方!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現在還敢指責我!當初若非是你一力支持她,她又何至於在家裡哭鬧不休,絕食三日,非要嫁到郭家不可!嫁過來之後,不好好做人家的兒媳婦,卻總是追究過去的事情,這也就罷了,不思悔改,竟然還命自己的婢女來陷害人家,難道真的要鬧得夫妻離散,家破人亡,她纔開心嗎!這樣的蠢東西,怎麼會是陳家的女兒!”
陳靈字字如雪,酷寒如刀,陳冰冰看着向來疼愛自己的父親一副疾言厲色的模樣,卻是完全的呆住了,她實在是想不到事情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爲什麼所有的人都在指責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呢?她顧不得和陳靈解釋什麼,一下子撲到福兒的身上,死死抓住她的衣袖道:“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不薄,你爲什麼要這樣害我,我何時吩咐你做這樣的事情!”
福兒被她搖晃得臉色越發蒼白,似是十分驚恐道:“二少夫人,奴婢一心爲您,現在您可不能對我見死不救啊!”
陳冰冰不懂福兒爲何將這一切的罪過都推在了她的身上,她從來沒有吩咐過對方去陷害郭衍,更加不曾讓她在陳留公主大壽的時候回到郭家。她真的十分震驚,究竟是什麼人給了福兒好處,竟然能讓她如此反過來陷害自己。電光火石之間,過去的一切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突然明白了什麼,淒厲道:“福兒,你早就背叛了我!現在,你是和外人聯合起來陷害我!”
郭家的其他人卻是並不相信陳冰冰的表現,其實也不怪他們,郭夫人已經給了陳冰冰太多的機會,一次,一次,又一次,偏偏陳冰冰都讓她失望了,以至於這一回她再也沒辦法相信這個兒媳婦。不錯,過去的陳冰冰的確天真美麗,溫柔善良,又十分的活潑,很是討人喜歡。可是自從納蘭雪出現,陳冰冰就已經變了,她完全不像是以前那麼的善良,爲了驅逐納蘭雪,她做了很多的錯事,以至於所有的人都開始討厭她,希望郭家與陳家的這樁婚事從來都沒有成真過。事到如今,郭夫人已經不再相信陳冰冰的任何一個字了,陳冰冰丟下了福兒,撲倒在了郭夫人的腳下:“母親,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的眼中滿是悲傷,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打溼了她的衣襟,神情也是無比的痛苦,她想喊什麼,可是嗓子已經啞了,怎麼也喊不出來:“過去我的確做錯了事,可是這一回,真的不是我!母親,你相信我!”
郭夫人垂下了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陳冰冰轉過頭,又抓住了陳留公主的衣襬,絕望地道:“祖母,看在冰冰這麼久來服侍您的份上,爲我說一句話吧!”
陳留公主無奈地看着她,陳冰冰年輕的臉上竟也透出蒼涼之色,一隻手向着她伸出來,滿是祈求……陳留公主搖了搖頭,終究只是開口道:“冰冰啊,你太讓祖母失望了。我以爲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卻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郭家若是倒了,你陳家又豈能長久呢,中了別人的挑撥離間之計,你可真是個傻孩子!”
陳留公主這麼說着,已經是一副絕對不肯相信陳冰冰的模樣。陳冰冰無奈,轉眼瞧見江氏站在一旁,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膝行過去,死死地攥緊了江氏的裙襬道:“大嫂,我是無辜的,你相信我!”
江氏怔怔地看了許久,嘴角忽然有一絲憐憫。不管陳冰冰做錯了什麼事情,江氏覺得自己都能夠原諒她,因爲同樣是女子,她可以體諒對方那種心情。沒有一個人能夠容忍自己的夫君心中思念着他人。但這一次她真的做得太過分了,以至於如今祖母和母親都不肯再原諒她,她又如何說自己相信對方呢。所以她一言不發,只是輕輕地揮開了陳冰冰的手。
陳冰冰沒了支撐,一下子跌倒在地。她的目光在郭家每一個人的面上掃過,原先直衝頭頂的悲憤此時都消退下去,比方纔更深卻更平靜的一種絕望慢慢籠罩了她,因爲沒有一個人出聲,沒有一個人看她,沒有一個人說相信她。此刻她已經是孤立無援,絕望到了極點,她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見有腳步聲在耳畔響起,猛地擡起頭來,卻看見了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李未央將陳冰冰從地上扶了起來,柔聲道:“二嫂,我相信你。”
陳冰冰看着李未央,她萬萬想不到,此刻站出來爲自己說話的人竟然是一直維護着納蘭雪的小姑子。爲什麼,李未央不是十分同情納蘭雪嗎,現在她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開口幫助自己呢。陳冰冰看着李未央,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李未央深深地看了一眼陳冰冰道:“二嫂,你先站起來,坐到一邊去。”
陳冰冰抓住了李未央的手道:“你真的相信我嗎?”她的眼中充滿了絕望,李未央此刻就已經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李未央點了點頭,神色平靜道:“是,二嫂,我相信你。”
陳夫人趕緊過來將陳冰冰攙扶到了一邊,看着李未央的神色之中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一絲感激。她沒有想到在郭家居然還有人能爲自己的女兒說話,說實話,到了現在連她也不敢確定陳冰冰是否真的無辜了。因爲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對郭衍那是十分的癡情,人若是用情到了極處,做出什麼樣的傻事,都是不奇怪的。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道:“嘉兒,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李未央輕輕地一嘆:“母親,我相信二嫂雖然糊塗,但卻不會做出今天這樣的事情。”
郭澄不禁開口道:“可是,鐵證如山!”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三哥,我說相信二嫂,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深愛着二哥。”納蘭雪是情敵,所以陳冰冰纔會動了除掉她的心思。可是郭衍呢,陳冰冰心心念唸的要嫁給他,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以絕食相逼。可見她對郭衍愛得極深,嫁進來兩年,陳冰冰做盡了一切,只爲了讓郭衍開心,爲了讓郭家的每一個人接納她。這樣的一個人,你可以懷疑她心思毒辣,也可以懷疑她不擇手段,更可以懷疑她不是一個好人,但你絕不能懷疑她對郭衍的一片真心,這纔是李未央相信她最重要的理由。所以,李未央看着衆人,目光冷淡道:“就憑着二嫂對二哥的那一份真情,我相信今天這件事情與她無關。”
衆人聽到這裡,神色都產生了極大的變化,郭夫人搖了搖頭道:“不,嘉兒,你只是猜測而已,你二嫂做的糊塗事也不止這一樁了,這福兒可是她的婢女,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教唆這丫頭做出這種事來呢。”
李未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啊,究竟是誰纔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非要將郭家置於死地不可呢。”
郭夫人聽了這句奇怪的話,只是看着李未央,看着那雙深不見底的純黑瞳子,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說什麼。
李未央卻沒有回答衆人的疑問,她只是看着門外,靜靜地道:“二哥,我想你應該知道一切,對不對。”
門外,果然見到郭衍緩步走了進來。
陳家的人見到了郭衍,面色都是一變,尤其是陳冰冰,她盯着郭衍,淚如雨下,幾乎是已然癡了。郭衍看了陳冰冰一眼,目光最終卻是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神色極爲凝肅:“是,我知道今天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元烈一直在旁邊靜靜聽着,在李未央阻止他說出一切之後,他目睹着眼前發生的經過,突然就悠然嘆了一口氣,卻瞧見李未央微微一笑:“二哥,你願意把一切都說出來麼?”
郭衍輕輕地點了點頭:“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早也應該做一個了斷了。”他這句話說完,便吩咐人道:“去將納蘭姑娘請來。”
郭夫人聽了,面色頓時變了:“衍兒,你這是做什麼?”讓陳冰冰和納蘭雪坐在一塊兒麼,這簡直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象的事情,發生了那樣的事情,這兩個人如今已經是勢同水火了。郭夫人這麼想着,剛要阻止郭衍,卻見到他向自己搖了搖頭。
郭衍神色凝重,認真道:“母親,如今的局勢,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希望你不要阻止。”
郭夫人神色愕然,隨即便沉默了。郭家的每一個人,都靜靜的等待着。此刻在這大廳之中,是一片的死寂,就連那福兒也是瑟縮在那裡,一個字都不敢說了。不多時,便聽見輕輕的腳步聲,納蘭雪出現在大廳門口,她滿身白衣,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她只是向廳中的衆位長輩從容行禮,隨後她便看向郭衍道:“找我來有什麼事麼。”
郭衍深深地望着她,目光之中是說不出的複雜,他開口道:“是,我今日有話要說,你坐下吧。”
納蘭雪坐到了一邊,卻是離陳家人遠遠的,神色十分的平靜,讓人絲毫也瞧不出那一雙靜謐的眸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人都到齊了,元烈的目光在衆人面上環視了一圈,卻是輕輕一笑,看來這一場戲,今天終於演到了最高潮。
在衆人的沉默之中,郭衍終於道:“那一年,我在戰場上受了傷,又和自己的副將失散了。不得已,只能喬裝打扮,化妝成普通的士兵,想要找一戶人家養傷,後來收留我的,就是納蘭雪。在那三個月之中,我逐漸喜歡上了她,並且向她表白,原以爲她不會喜歡我這麼一個刀口舔血的人,可是最終她的回答卻讓我欣喜若狂。短短的相處,我們就已經私定了終生,這件事情,後來被納蘭家發現了,讓我意外的是,納蘭老爺並沒有責怪我,他默許了我和納蘭雪的婚事,只不過特意囑咐我,不可以負了她的女兒。爲了讓納蘭家放心,我寫了一紙婚書,保證一年之後,將會來迎娶納蘭雪,後來因爲戰事緊急,我就匆匆回到了軍營之中。這件事情十分的隱秘,除了寫信報給父母親知曉外,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但是後來因爲母親生病,所以我急忙趕回了大都,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冰冰非要鬧着嫁給我的事情。”
當郭衍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神情已經帶了一絲說不清的自嘲:“當時我鬧得很兇,死活也不肯迎娶冰冰。有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意圖想要離開郭家,去尋找納蘭雪,可是就在那一天卻是被母親發現了。我以爲她會責怪我,甚至告訴父親,可她只是替我整理了行裝,又塞給我銀票,告訴我以後要好好的對待納蘭姑娘,不要辜負她,不管在何處生活,都不要再回到大都來。等我策馬走出了二百里,到了天亮的時候,我才猛地驚醒,不能就這樣離開大都,母親可以放我走,是得到了父親的默許,他們是出於一片愛子之心,同樣的,我對郭家也負有責任,我不能那麼自私,我必須爲他們着想。我愛納蘭雪,可是我也愛郭家的每一個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的親人,因爲我而受到責難。所以,我給納蘭雪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已經不能再娶她了。而後我就回到大都,迎娶了冰冰,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陳冰冰看着郭衍,那神色之中似乎有說不清的痛楚。
納蘭雪神色平靜,她可以理解郭衍當時的心情,也可以想象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艱難。可是,她依舊不能原諒他。正因爲這份不原諒,才促使他們走到了今天,如今,已經再也回不了頭了。
李未央看着郭衍,忽而笑了,她五官十分的美麗,鮮少有尖銳的表情,可是此刻脣角輕輕一揚,卻是笑得異常冷酷。在那冷酷的笑容之中,薄脣扯出優美的弧度,一字字盡是冰涼:“二哥,害你的人是誰?”
郭衍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他垂下了眸子,一言不發。
“二哥,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猜你就知道了一切,可是,你卻什麼都不肯說,是因爲你對這個人十分的愧疚。你——早就猜到是誰吧。”
郭衍嘆了一口氣,他幾乎不能擡起頭來看向自己的妹妹,其實,他知道的並不多,是直到今天,他纔敢確定心中的猜測。
李未央緩緩地走了過去,長長的裙襬在地面上劃過,她平視着對方,冷聲地道:“二哥,我希望你將一切都說出來,將你心頭的懷疑說出來!”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李未央,就連郭衍也不禁顫動了一下。
郭夫人充滿疑惑地看着李未央,她根本不明白李未央爲什麼突然這樣逼問郭衍,她開口道:“嘉兒,你究竟和你二哥說什麼,爲什麼我都不明白呢?”
李未央轉過了頭,她的聲音變得極爲冰冷,甚至隱隱壓抑着一絲從未有過的憤怒,她開口道:“能夠讓二哥如此愧疚的人,能夠讓他明知道一切卻不肯說出來的人,這大廳上,還有第二個麼!”
衆人的目光全部唰地一下落在了納蘭雪的身上,納蘭雪並沒有被李未央的氣勢嚇到,她只是微微一笑道:“郭小姐的意思,是在懷疑我嗎。”
郭夫人吃了一驚,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地道:“嘉兒,你這懷疑是不是也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卻沒有看向其他人,她只是盯着納蘭雪:“納蘭雪,每一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當一切的真相被拆穿的時候,至少要有承認的勇氣。怎麼,你敢做卻不敢當嗎。我剛纔所說的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心裡最清楚了!”
她輕輕的一句話,卻令得納蘭雪呼吸一窒,隨後靜了下來。納蘭雪望着李未央,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笑意,只是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淡漠。很久之後,她纔開口道:“你果然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世上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好,那我想看看你究竟知道了些什麼,說吧,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李未央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是以爲自己很聰明,所以我才相信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欺騙我,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錯了,從一開始你遇到我,爲我治病,就已經是一個圈套了。不,或許還更早一些,從太醫在我的藥中動了手腳,到我的病情加重,到你遇到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是麼。”
郭夫人完全震驚地看着李未央,就在不久之前,李未央和納蘭雪感情還是十分的要好,如同至交好友一般,可是現在李未央口口聲聲的指責,讓郭夫人根本就沒辦法反應過來。隨即,她的表情一瞬間就變成了憤怒:“納蘭姑娘,嘉兒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納蘭雪輕輕地一嘆:“郭小姐錯了。”
李未央揚眉:“我錯了,哪裡錯了。”
納蘭雪只是平和微笑道:“事實上早在草原之行前,我就已經注意到了你。”
她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將整個大廳的氣氛變得十分的陰沉肅殺。
李未央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然後慢慢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納蘭雪靜靜地望着她,臉上從始至終是帶着笑意的。
李未央又繼續說下去,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的鎮定,但此刻縮在袖裡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的握緊了,聲音宛如纏繞在地底多年的種子,掙扎着終於浮出了地面:“你替我治病,然後尋來郭家,明明知道二哥已經娶了妻子,卻還是轉身就走,故意引起我對你的好奇,誘我追蹤而去。然後,還安排了與裴徽的相識,故意和他聯合起來演了一場戲,讓我以爲裴徽意圖利用你來打擊二哥,打擊郭家。接着,我信以爲真地去收買你、安撫你,你接受了我的好意,又在我面前撕毀了婚書,自然是爲了博取我的信任。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還送給你一座藥堂,這樣,你便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大都。”
就在李未央說話的時候,外頭卻突然轟隆隆的一聲,突然響起了雷聲,驚動了所有人,緊接着雨水轟然而下,像是要傾倒所有的憤恨一般。整個大廳都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詞窮聲啞,唯一一個說話的人,則是滿腔惱怒。
這時候李未央只覺得心頭十分的憤怒,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可以欺騙她!從來沒有!可是偏偏她卻相信了納蘭雪,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現在還能保持這樣的平靜,平靜得就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她的聲音越發冷凝:“爲了取信於我,你確實花費了一番心機,甚至不惜讓那裴徽來陪你演戲,好一齣苦肉計呀,使得我主動將你留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然後,便是五哥的受傷,甚至連那逍遙散都在你們的預料之中,你們的計劃一步一步地推動着我,讓我鬼使神差地去請了你,一點點地主動去靠近你。這心思的把握,分分寸寸絲毫不差,如此縝密,實在是叫我歎服!”
郭夫人完全愣住,她看着納蘭雪,實在想不到這一切竟然都是一個陰謀,一個陷阱,而且這納蘭姑娘,根本不像是這樣心急叵測的人啊!然而,李未央要說的不止如此。
“等你爲我五哥治好了病,我自然會對你感激涕零,原本的三分好感,也變成了八分。這時候,你再故意設計陳寒軒上門挑釁,讓我二嫂知道一切,依照陳冰冰的性格,她會做出什麼來,其實早就已經很明顯了。你讓這個丫頭——”說着,李未央的手指指向了旁邊一直不做聲卻面色慘白的福兒,道:“你讓這個丫頭在二嫂的身邊不斷的挑撥離間,疏遠二嫂和郭家之間的關係,把我們每一個人都變成她的敵人!然後便可以誘使二嫂對你動手!我早該想到這一點,二嫂只是驅逐你出京,她並沒有想要你的性命,如果她真的想殺你,憑藉陳家的財力,哪怕有我護衛的保護,你也未必能逃出生天,更何況還那麼巧合,居然讓你遇見了元烈!一次一次逃脫!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情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才能安排的如此天衣無縫,不露痕跡!”
納蘭雪淡淡地一笑:“不是天衣無縫,不露痕跡,而是剛開始,你就對我產生了同情,所以你相信我,不是麼。”
李未央想要冷笑,可惜脣角還沒有揚起,就變成發不出聲音的一記嘆息:“是,接下來就是你受了重傷,讓我對你的同情一下子攀到了巔峰,與此同時,我也就更加的怨怪二嫂,不能原諒她。站在我的角度,我本可以不參加這樣的事情,可是人都有憐憫之心,都有義憤之心,或許,你正是挑動了我那一顆心的人,以至於我完全站到了你這邊,甚至一葉障目,看不到二嫂的痛苦和掙扎。再然後,就發生了二哥的事,他被人構陷,說是他殺了主帥,又帶着十萬人意圖叛逃。是你們逼着他回到大都,又一步步地逼着他藏回郭家。”
“哦,對了,上次那一件事,在別院裡你剛剛見完了二哥,隨即便有人搜查了那座別院,這事情做得太過明顯,二嫂當然會懷疑你,誤以爲是你所爲。你正可以反過來利用我的多疑,利用郭家對你的善意,將一切推到二嫂的身上,說她是因爲嫉妒,纔會誣陷於你。這樣一來,我們對於二嫂的耐心也就消失殆盡了。等到二哥發現一切,知道你的委屈你的無奈你的痛苦,他當然不可能再和二嫂繼續這段婚姻,等到二嫂離開,就是你動手的最好機會,我說得對麼?”
李未央一字一字,而那福兒卻像是被勾起了什麼恐怖的記憶一般渾身顫抖着,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納蘭雪輕輕地一笑,就在這時候,只聽見轟隆隆的一聲,電閃雷鳴的瞬間,閃電幾乎照破了窗紙,彷彿連每一個人的心也跟着裂開了一般。傾盆大雨嘩嘩而下,只聽見納蘭雪的聲音極爲沙啞,每個字都是從齒縫裡逼出去的一般:“你說得不錯,可是,你有證據麼。”
李未央笑了,笑容裡是比納蘭雪更爲鎮定的冷漠:“其實早在太子搜查了郭府卻是一無所獲之後,你不就應該知道事情早已敗露了麼,又何必問我證據呢。”
齊國公開口道:“嘉兒,你到底有什麼證據?”
李未央看向旭王元烈,元烈微微一笑,從袖中甩出了一封書信,“啪”的一下落在齊國公面前的桌子上。齊國公抽出了書信,仔仔細細地看完,面色卻是一下子變得極爲蒼白,他看着元烈,聲音有一絲顫抖道:“這……這是何物?”
元烈只是一笑,眼神冰冷道:“這封書信本該在齊國公的書房被太子的禁軍搜出來,好在我及時下手,悄悄地藏起了書信,以至於他們一無所獲,你說,若是被太子發現了這封書信,郭家會如何呢?”
郭衍咬着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不看任何人,也不想聽見任何的聲音,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尊石像一般。
齊國公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郭夫人充滿疑惑地上前看了一眼那信紙的內容,陳留公主連忙道:“究竟是什麼?”
郭夫人的聲音也在顫抖,道:“是國公爺和赫赫國君之間來往的密信,還有印信……”
陳留公主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裂在地上,聲音整個都在打顫,不敢置信:“你們說的是什麼,怎麼可能!”
陳靈卻是明白了一切,他目光冷凝地看向了納蘭雪,冷冷道:“看來,是這位納蘭姑娘將這封書信放在了齊國公府的書房,意圖誣陷國公爺和赫赫有勾結。”這樣就能解釋郭衍爲什麼要謀殺主帥,甚至帶兵叛逃了,這等於是昭告了天下,齊國公府有叛國之嫌!
這句話說完,大廳之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極端的凝重,每一個人都用極端陌生的眼神看着納蘭雪。尤其是郭夫人,她根本就不明白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地步,所以,她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身體搖搖欲墜。
只聽見李未央輕聲道:“若要藏這封書信,這個人必須在郭府,若要知道二哥藏在地道里,這個人也必須在郭府!往日裡書房守衛森嚴,尋常人很難得手。而事發之時,太子帶着人來搜查刺客,所有的郭家人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保護二哥,絕不會想到有人會趁亂在書房藏下這封書信,以至於給了納蘭雪可乘之機。她正是趁着這個機會,將書信藏在了書房,意圖讓禁軍找到!我們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二哥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舉動,這就是最大的漏洞。我之所以不懷疑二嫂,是因爲她並沒有機會這樣做,因爲她早在數日之前就離開了郭府,試問她如何藏下這封書信呢!能夠這麼做的人,只有納蘭姑娘一個了!”
李未央說到這裡,聲音已經是冰寒到了極點。此時窗外的風雨像沒有明天一般的肆虐着,豆大的雨點敲打着窗戶紙,讓人覺得下一刻那風雨就會破窗而入。這個夜晚,整個大廳陷入一片死寂,空氣變得徹骨的冰寒,所有的人都久久不言。
突然的,納蘭雪笑了起來,笑聲悠然,接着一點點變成了自嘲,冷笑,最後是放聲大笑,所有人都向她望了過去,只見到納蘭雪笑得幾乎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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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姑娘不是來報仇的,你們猜錯了,還有,我很喜歡納蘭雪,目前爲止所有人物裡,我最喜歡的就是她了,你們這些渣渣,不會明白我的憂桑,不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