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身瞧着橫在牀側的方枕,腦海中不由浮現一抹熟悉的情景——每次受傷醒來,百里玹夜都是靠在牀柱上,一條腿擋在她身邊。
前世莫錦年曾點着她的額頭提過,她睡着之後,踢人,踹人,死抱着人不放,那都是小事,最可笑是,有時她自己一個人,睡之前好好地在牀上,醒來就抱着被子滾縮在地上。
在百里玹夜眼裡,恐怕,她早就是白天裝淑女,晚上是原形畢露的蠻女。
保不齊,他可能還被她踢過。
他倒是比莫錦年更有風度,沒有當面戳着她額頭教訓她,只是默默防着她亂滾亂摔溲。
香茹和吉祥、如意進來,繞過太后賞賜的那一面,無時無刻不能沒有的百里玹夜狩獵屏風,見主子已經醒來,卻抱着方枕面紅耳赤地發怔,三人曖昧相視一笑,便催促她起牀沐浴洗漱。
陌影回過神來,忙鬆開方枕,不自然地輕咳兩聲。
就見香茹端着的托盤上,放着她自制的玫瑰皁,牙膏,牙刷,洗髮水,沐浴露恧。
陌影坐起身來,頭還墜墜地發沉,忍不不住擡手揉了揉額角,錦被落下去,才發現身上竟未着寸縷。
她忙籠着錦被又躺下,慌得回想昨晚的情景,卻想不起任何事。
“昨晚,你們……是誰給我脫得衣服?”
“是我!”三人異口同聲。
說完,香茹頓覺不對,忙給吉祥和如意遞眼色,然後,三人很不默契地齊聲道,“是她!”
卻是香茹指吉祥,吉祥指如意,如意指香茹。
陌影瞧着三人,恍然眨了眨鳳眸,沒再多問,鵝蛋臉卻嫣紅如雲,眸光赧然瑩瑩,似能沁出水。
“不是要洗漱沐浴嗎?熱水呢?”
香茹尷尬地笑了笑,忙把托盤擱下,“七皇子說,他會命人送進來。”
怎麼又是他?他不是很忙嗎?
陌影皺起雙眉,正要讓香茹去準備熱水,百里玹夜卻掀開簾子進來,他一身金甲,帶進一股清冷的風。
陌影忙躺下,拉住被子把自己蓋嚴實。
後面兩個小太監擡了一個大浴桶進來,放在屏風這邊,眼睛不敢亂瞟,忙又退下。
浴桶裡撒了各種花瓣,厚厚的一層,被熱水浸潤,濃烈的香氣襲人。
香茹和吉祥、如意見百里玹夜擡手,忙備下沐浴的浴巾,浴袍等物,默然退去帳外候命。
陌影僵躺片刻,見他竟站在牀邊,眸光灼燙地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禁大囧。
她忙裹着被子,蠶蛹寶寶般,蠕動着離開萬惡地牀榻,從衣架上抽了睡袍裹在身上,卻發現這睡袍不對。
不但是紅色的,這荷邊領口還大的出奇,裹得再緊,也遮不住鎖骨和胸前的春光。
她咬牙哼出一口氣,卻又再不好脫掉。
該死的香茹,給她準備這樣羞人的衣服,想死呢?!
她用眼角餘光目測衣箱的距離——隔着十萬八千里。
正掙扎思忖着,她一轉身,就見偉岸俊秀的身軀已近在咫尺……
好聞的男子體香和清冽的龍涎香,沁入心脾,她呼吸一窒,一擡頭,沉緩地呼吸,正噴薄在臉頰上,她的額頭差點,觸到他的下巴。
她忙往後退開兩步,脊背砰一聲撞在衣架上,擡眸正見他深邃的綠眸慍怒爆發……
怕她醒來不自在,他特意早起半個時辰,卻沒想到,她還是這樣躲避。
這大紅的睡袍,是他特意準備的,只因想看她穿成紅色的模樣……
此刻,真的看到,心裡卻越是難過。
喜慶絕美的顏色,裙襬上領邊繡着朵朵紅梅,映得她肌膚勝雪,旖旎生輝。
修身的剪裁,秀雅熨帖,顯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身姿婀娜有致。
長髮如此水草般凌亂散着,已然像極新娘,若搭配鳳冠霞帔,濃妝,珠翠,他萬千想象的刀,她豔驚天下的嬌態。
一想到她將會以這副模樣,站在鳳賢或鳳頤面前,他便恨不能衝去剁碎他們。
這情絲何時種下的,他無心再去追究。
只如此看着她,相思便如帶刺的藤蔓,繞緊了心肺,一呼一吸都痛不欲生。
他近乎惱怒的伸手,強硬將她擁入懷裡。
“我不計較你以死相逼,換一張賜婚聖旨,你竟開始嫌棄我麼?!”
“我沒有……”
她頓時不知所措,怕外面有人偷聽,怕自己會不顧一切抱緊他,兩手僵硬握着拳頭垂在身側,天人交戰良久,纔想到一個理由。
“你的……鎧甲太涼。”
顧及她身體虛弱,他手臂一鬆,忙後退開。
陌影面紅耳赤地側身,迅速避開他,坐到梳妝檯前,拿起梳子,佯裝忙碌地梳頭,卻忍不住從鏡子裡看他絕美的側顏。
“你……你若有話,讓香茹傳便是,我一大早的剛起牀,實在不好見人……”
他僵在原地,也驚覺自己的反應過激,沉了沉氣,隨口道,“昨晚,凌夙沒欺負你吧?”
她握着梳子的手微僵,嘆了口氣,側首說道,“他怕我累,抱着我走了很遠,後來還給我備了吃的。說讓我嫁給他,我沒答應。”
見她自鏡子裡戒備瞧着自己,他不自然地輕咳兩聲,問道,“爲何不應下他?”
“他是個江湖殺手。”
“嫁給他,你可以遠離這些是非。”
“天下何處無是非?”她眸光狡黠微閃,回眸看他一眼,“還有,我聽他的屬下們說,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昨晚有不要命的混賬,在她耳根子地下胡言亂語嗎?
他凝眉想了想,卻沒有想到可疑之人。
“既然你不喜歡有未婚妻的人,若見了鳳賢和鳳頤,別一徑好奇地盯着他們。鳳賢已有三位侍妾,鳳頤雖沒有成婚,平日拈花惹草,來者不拒,這樣的人也不合適。”
陌影揶揄笑道,“我第一次聽殿下說別人的壞話,可見那鳳賢和鳳頤定是比畫中人還美百倍吧!”
“嚴陌影,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鳳隱也來了。”
“哦。”
見她乖順應下,他憋悶一整晚的心情才舒暢了些。
走到她身後站定,自她手上拿過梳子,爲她梳理長髮。
山中潮氣太重,昨晚被霧氣打溼的髮絲,竟還沒有完全乾透。
他把她的長髮攏成一條馬尾辮,敏銳注意到,她細白的後頸敏感地起了一層細細的粒子,綠眸幽幽一亮,不禁想起那晚吻在她後頸時,她嚶聲嬌吟的旖旎一幕。
他喉結不尋常地微動,視線便再也移不開。
清靈的蝴蝶骨,自寬大領口內看得清晰,像是一對兒蝶翼,似隨時能揮展出一雙美麗的翅膀。
驚覺鬢角一滴汗淌下來,他凝眉,忙擡手拭掉,下腹內,氣血卻愈加翻騰不息……
陌影注意到他的異樣,忙打開梳妝檯上的小抽屜,拿出一條絲帶,遞到肩頭。
他隨手接過來,拿絲帶給她把髮絲梳成一條髮辮,氣息沉下來,豔若冰雪的俊顏又是凝重的擔憂。
“皇祖母命禮部準備了賽馬,騎獵,比武,你還是別去看,一羣人打打殺殺,沒什麼好看的。”
“哦。”
他擱下梳子,大手按在她肩上,從鏡子裡看着她嬌美的臉兒。
“還有,晚宴時分,皇外婆會抵達,她不與你說話,你莫主動開口,或者乾脆稱病躲開她更好些。”
“好。”
不想他難過,她一一應下,下巴卻被突然捏住,臉兒被擰過去,深沉一吻,霸道地印在脣瓣上……
她愕然瞪大眼睛,被他無所顧忌的舉動驚嚇,迅速仰頭避開,腰身卻被他抱住,雙足凌空,下一刻,她被抱坐在了梳妝檯上。
紅袍前襟處,修長瑩白的腿乍現,被他身軀擠開……
她心慌意亂,恐慌地揪住他的鎧甲,氣息也凌亂地失了方寸。
綠眸深沉盯着她的眼睛,蘊藏了火熱的渴望,在她眼底尋到一抹一閃而逝的火花,他卻沒有更進一步,大掌迅疾扣住她的後頸,不容她避開半分,凌厲的脣卻印在她的頸側,狠狠地吻出一個嫣紅的印子……
“百里玹夜,不要……疼……”
他強硬抱着她不放,確定吻痕足夠清晰,他才強硬壓住體內的灼燙的衝動,拉着她離開鏡子。
“你先沐浴。這裡潮溼,我派人給你送兩個炭爐進來,頭髮完全乾透了,再出去。”
陌影氣息還不穩,見他似逃避妖孽般倏然出去,冰冷失落迎面砸下來。
她煩躁地甩了甩頭,再不容自己胡思亂想,脫了睡袍,便鑽進水裡,大片花瓣破開,在她完全沉溺水底之後,又恢復平整。
營帳外,鳳賢抱着一大束花,鳳頤手上託着一個大蛋糕,兩人似送財童子般,正被兩個紅影暗衛攔在在幾丈外。
百里玹夜徑直走過去,佯裝忙碌地整理着鎧甲……
那“送財童子”狐疑相視,一雙銳利的紅眸便隨着百里玹夜忙碌的手,停在他鬆垮的腰帶上。
他們清楚地嗅到,他染了一身令人妒忌的花香。
鳳頤還是忍不住問,“百里玹夜,你怎從陌影的帳內出來?”
“你該不會……你們……你們……”
百里玹夜笑道,“二位是來看她的?真不巧,陌影剛起,還在沐浴。”
兩人臉色更是鐵青,這回卻是不得不往歪處想了。
百里玹夜卻和顏悅色,笑顏豔若神祗,似能包容萬物。
“陌影一定會喜歡你們的禮物,我幫她拿進去。”
鳳賢和鳳頤相視,似生生吞了幾百只蒼蠅,卻還是秉承着皇子良好的風度,把花和蛋糕遞上去。
百里玹夜接過來,忙道,“兩位皇兄慢走,我一定讓陌影去給你們請安。”
這話聽在兩人耳中,卻完全變質,發酵成了怪異的醋。
百里玹夜萬分耐心地目送他們走遠,便返回營帳門口,卻是把花分給了吉祥,如意,香茹,“這蛋糕也賞給你們,拿去給大家分一分,再讓他們一起去給鳳賢鳳頤謝恩。”
“是!”
然後,簾幕呼嘯,他又進入營帳內,繞過屏風沒見到陌影,忙衝到浴桶旁,擔心地彎身,正要把手伸進浴桶,大片花瓣忽然涌動……
她鑽出水面,眼睛嫣紅地似剛哭過,大口大口呼吸着,見他近在咫尺,她忙又縮回水裡,撩開站在臉頰的花瓣和髮絲,“你怎又回來了?”
他在浴桶旁蹲下來,伸手給她拿掉耳邊的一片小花瓣,“還有一個問題。”
“哦。”
“你喜歡什麼花?”
“花?”
他從水面抓起一把花瓣,“就像這些,有牡丹花,月季花,蘭花……你喜歡什麼花?”
他問得認真,似天要塌下來一般,鑲嵌了寶石的祥雲盤龍頭盔下,俊顏透出不自然地紅暈。
陌影因他鄭重的口氣,也把這問題當成了天大的事兒,想了良久,才道,“我喜歡藍色妖姬。一種寶石藍色的玫瑰。”
“爲何喜歡這樣的花?”
“它的顏色像你朝服的顏色。”
話出口,見他綠眸頓時燦亮如星,她頓覺不妥,忙避開他詫異的視線,又補充道。
“它有很特別的花語。人世輪迴中,相遇是一種宿命,相守是永恆的承諾……”
這話好像也不對。
她懊惱地咬住脣,不再說下去,更怕他聽在耳中,又想歪了。
他伸手,溫柔抹掉她眼睛下滾動的水珠,“所以,你註定不會嫁給莫錦年,老天讓你入道輪迴,是來愚見本皇子的。”
她苦惱地捂住臉,無法再辯解。
他撩着水,笑着給她潑在髮絲上,“還有,嚴陌影,你喜歡什麼糕點?”
“蛋糕。”
所幸,剛纔鳳頤手上的蛋糕被他攔下了,“爲何喜歡蛋糕?”
她不敢再亂講話,斟酌良久才道,“蛋糕甜而喜慶,有開心的事,就可以吃蛋糕慶祝。”
他點頭,卻道,“以後別喜歡蛋糕了。”
“爲何?”
“那東西太大,若有人送你的時候在裡面藏毒,藏火藥,都看不出。”
“呃……”似乎蠻有道理的。“不過也有小的呀。”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又道,“水果呢?”
“蘋果,葡萄,草莓,酸甜酸甜的……都喜歡。”
“菜呢?”
“素菜,還有味道不油膩的肉類,不過,我從不吃動物內臟。”
“爲何不吃內臟?”
“會做噩夢呀。”
“哦。”他點頭,“那……以後我也不吃。”
她訝異看着他,忽然明白他問這些怪問題的目的。
原來,不是天塌下來了,是他想了解她。
心裡莫名暗生一股衝動,突然壓抑不住,便湊近他英俊的臉,輕輕一吻,印在他的臉頰上。
他微怔,確定剛纔輕柔一觸不是幻覺,體內似突然有什麼爆開,澎湃的喜悅狂涌。
伸手,便撈過她,霸道吻住她的脣,貪戀地不捨放開……
她赧然僵着不敢動,鳳眸在沉醉與掙扎中閃爍,清晰看到他眼底溢滿令人心顫的渴望。
不巧,兩個小太監擡了暖爐進來,“殿下,依照您的吩咐,用的是無煙無塵的火炭。”
陌影又泥鰍般鑽進水裡。
百里玹夜瞧着花瓣盪漾的水面笑了笑,讓太監把炭爐放在那邊,待他們出去之後,又把炭爐搬到屏風這邊來。
“慢慢洗吧,我先去賽場。”
陌影縮在水底沒有動,聽到簾幕落下,才鑽出水面,周身肌膚都粉潤嫣紅……
然而,賽場上,諸將賽馬結束,禮部尚書高聲宣佈,皇子賽馬開始。
鳳賢,鳳頤,以及大皇子,二皇子等人,騎在馬背上久等多時,也沒見百里玹夜前來。
太后在高臺上側首,“紅煞,去看看玹夜在幹什麼?”
紅煞忙去了,卻在營地裡轉了一大圈,只找到百里玹夜的總管太監鄧慎言。
紅煞只得把他帶上高臺。
鄧慎言忙湊上前,低聲道,“殿下說是去找一種花,可能晚點才能回來。”
“花?”
“一種叫藍色妖姬的花。”
“有這種花?”
“是,和殿下的朝服顏色相同,是陌影郡主最喜歡的。”
太后恍然失笑,朝臺下的禮部尚書擺手,卻對鄧慎言道,“你退下吧!你家主子瘋了,下次他再做這種事,勸着點。”
“是!”
看臺下面,不一會兒就分出了勝負,百里羿跑在了最前面。
太后俯視着緊追在百里羿後面的鳳賢和鳳頤,嘲諷地清冷一笑,站起身來,在百里羿策馬衝過終點之後,她大聲地喊道,“羿兒,好樣的!”
百里羿在下面下馬,單膝跪下。
太后命令,“把哀家餵養的那匹金風烈賞給四皇子!”
“謝皇祖母恩典!”
百里羿在下面起身,就見護衛牽來一匹通體泛着金光的紅馬,他驚喜地迎過去,忙拉住馬繮繩。
太后俯視着孫兒和良駒,對身後靠近的血魔王笑道,“鳳隱,這回哀家相信了,羿兒不是被你轉變的,否則,他怎敢如此忤逆你?!”
鳳隱啞然無語。
太后又愉悅地笑道,“你這兩個兒子,已經沒有資格迎娶陌影。玹夜不想他們輸的太難看,纔沒有參加。往年的賽馬,都是玹夜第一,羿兒第二,而玹夜能把羿兒落下足足五丈遠。”
鳳隱深吸一口氣,眼底卻殺氣陰沉。
太后側首看他一眼,有恃無恐地冷聲道,“哀家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你要殺哀家的玹夜,可得看你姑母的面子。你那位皇姑母,可是把玹夜當成心肝疼愛!”
事實證明,室內放了暖爐,髮絲也不容易乾透。
就這樣,陌影錯過了賽馬,錯過了衆皇子的狩獵賽,就連午膳和晚膳也無人來擾。
所幸,這一天,天狼太后未抵達。
第二天,又是摔跤賽,比武賽,女子們也開始賽馬,狩獵……
前面都在宰殺獵物,開始烤肉。
陌影翻看着醫書,卻見兩個護衛擡了一個罩着黑布的桌案進來。
香茹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七皇子送的,讓郡主慢慢享用。”護衛說完,轉身便出去。
吉祥和如意小心地掀起黑布,卻見下面是一個水晶圓桌,上面鋪了洋紅的錦絲桌布。
桌案中央是一大束灑滿金粉的藍色妖姬,插在注水半滿的長頸瓶裡。
花瓶旁,有一個圓圓的雕飾了藍色妖姬的蛋糕,還有一大盤以酸甜水果拼成的果盤,外面一圈則是可口的素菜,和一盤切得菲薄的鹿肉片。
陌影忙把藍色妖姬放在梳妝檯上,略一整理,讓香茹拿盤子叉子來。
主僕四人與往常一樣圍桌而坐,卻不約而同,看那束藍色妖姬。
那花美得震撼,陌影最是沒想到,這食古不化的異世……會有這樣神奇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