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散去,風流這才感覺全身痠麻,倦累無比,倒頭便睡去。
次日清晨,天光乍亮,風流起得甚早,運功調息過後發覺氣運暢通,全身之間經脈流轉無不隨心所‘欲’。雖然不明其中玄妙,但也知曉昨夜拜龜仙人所賜,真是應了那句:因禍得福。
推開房‘門’,順着彎曲迴廊直走下去,竟來到一處雅緻院落。回想昨夜來時所見,馭獸齋並不大,內裡倒是別有天地。院內設有假山塘水,山水相依互爲格局,淡霧罩住水面,靜‘波’暗粼,一座鉤角心亭恰立河塘中央,四圍有榕樹環繞,唯有‘春’‘花’夏荷已枯,只能望見其殘枝敗葉,嘆贊歲月。
風流興起,提氣丹田,足踏步罡,模仿輕歌那般輕功提縱身法竄向水中央的角亭,一試之下果然奏效,一躍上了塘心亭。清晨裡一縷陽光透入,水氣薄霧漸漸散開,一塘清澈顯‘露’,真乃秋水分明恰似鏡,難怪人常道一剪秋水似明眸,又不知那明眸中又有何樣幻影?
風流回想起過往自塵俗中掙命求存,幾番轉變,幼年那‘陰’影下又怎想到今日這般逍遙快活,雖三番四次因練功走火入魔,幸得高人相助才能保得‘性’命,但若是可以選擇,自己依然會選今日走的路,即便是命懸一線,也好過卑微苟命。如此景象,風流總會忍不住掛念神農頂下那位多愁善感的歌姬,真是位特別的妙人兒,如果不是流落風塵,那境遇又當如何?想到此處,風流不禁自嘲,若她不是歌姬,又怎會與自己相識,自己又怎會知道世上還有媚茹這個人?人生啊,還不如這一塘水來得心安理得!自己想念她,或許僅僅是因爲她的一首好曲兒。
風流禁不住‘吟’念出聲,畢了,眼中心裡盡是柔情似水。
卻聽見有人鼓掌聲響傳來,自遠及近。風流回頭,就見眼前曼妙身影飄落。
“青絲多情,弱風拂柳。姑娘秀髮可真美!”風流忍不住脫口道。
來人正是馭獸齋少‘女’,卻絕沒想到風流有如此一讚。於是抿嘴輕笑之,道:“柳公子好才學,看來小‘女’子擾了您的雅興!”
風流道:“姑娘見笑了,柳某不過是感懷一位故人罷了。”
少‘女’輕笑道:“公子重情重義,您瞧這院裡,石有染霜秋,水有淺塘緣,人生自是有離合變幻,公子所思日後一定有緣再敘的。”
風流淡淡一笑,暗想自己思念曼舞,不知他朝可有緣從新來過?
“柳公子您看什麼?”
原是風流直愣愣地盯着少‘女’想自己的心事,令她嬌羞難堪。
待回過神來,風流調侃道:“拾姑娘生得如此美貌,一顰一舉都這般溫文爾雅,柳某便是看他個幾日幾夜也不會倦厭。”
“你——”
見少‘女’嗔怒,風流才收拾正經道:“姑娘千萬莫生氣,在下可不是登徒‘浪’子,一則想與姑娘開個玩笑,二來姑娘確實美‘豔’可芳,在下只有欣賞,絕無褻du之意。”
少‘女’聞言,芳心暗喜,試問天下間哪有‘女’子不愛被人讚美。面上卻是轉晴,笑道:“誰說我氣惱,我們馭獸齋的人才不小氣呢!”
風流乘機見好就收,岔開話道:“對了,昨夜發生的事,輕歌有所失禮,希望你們兄妹不要放在心上,在下先向姑娘賠罪。”
少‘女’咯咯笑道:“爹爹都不計較,你們是爹爹的客人,我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啦,再說我和輕歌姐姐可是好得很,您就別瞎‘操’心!”
“什麼時候好上的?”風流脫口道。
見風流木納表情,少‘女’捧腹大笑,道:“不告訴你,你又不是姐妹!”
即便是秋日光景,這美麗少‘女’一笑,亦猶有令枯木逢‘春’之能,使人蒼茫盡逝。風流天‘性’多情,難以自持,連忙掩飾尷尬,道:“與姑娘相識一日之久,還不知姑娘芳名,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少‘女’抿嘴笑道:“都是江湖兒‘女’,有甚麼方不方便的,我叫‘玉’冰,馭獸齋的‘拾’,‘豔’陽天‘晴’,霏霏煙‘雨’,可別記錯啦。”
“哦?姑娘芳名果如其人一般詩意!”風流道。
‘玉’冰不明所指,美目繞有興趣地盯着風流,想聽一聽他的下文。
風流笑道:“凡古代知名美人都與詩意相映襯,就以唐室玄宗的楊貴妃來說,就有詩仙李白爲她量身做詩,傳頌天下,否則楊貴妃亦不過是玄宗的室嬌,何來天下皆知?依我說呀,‘玉’冰姑娘本身就是一首千古妙詩,將來肯定不輸給那楊貴妃!”
“胡說八道!”少‘女’被逗得抿嘴輕笑,卻忍不住面頰發熱。
風流又自顧道:“不過在下有一點不明白,姑娘姓‘拾’,這裡也是‘馭獸齋’,莫非龜仙人前輩不是大石頭?”
“大石頭?”
‘玉’冰再也忍不住嬌笑連連,聲如黃雀啼脆,清婉受用。少‘女’捧腹平心,半天才平復過來,道:“你這人說話就沒個正經,要是爹爹聽見你這麼說他,鬍子都得氣歪啦!”
風流尷尬道:“這個,在下可不是那個意思!”
‘玉’冰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想問甚麼,其實爹爹本是姓‘拾’。”
說着,‘玉’冰伸出‘玉’指在風流面前劃了劃字筆。又接着道:“因爲我們都是孤兒,被爹爹撿回來養大,所以爹爹要我們姓‘拾’,這座馭獸齋也就是我們兄妹共同的家啦!”
風流恍然大悟,卻驚訝不已,問道:“你們?難道拾青石兄弟也是如此?”
‘玉’冰嬌聲道:“豈止呀,大哥,二哥,三姐,他們可都是爹爹收養的,我是最小的十三妹,青石是十二哥,往後你就能見着他們啦!”
“十,十三?”風流驚道。
“怎麼啦?”‘玉’冰問道。
“沒甚麼,我只是想不到,名震江湖數十年的盜上盜龜仙人竟然是這等善心腸,許多名‘門’大派的人物未必能做到如此。”
‘玉’冰笑道:“爹爹生平行事率‘性’而爲,表面上玩世不恭,留下一世盜名,但他盜的可都是不義之財,用它們不知救活過多少危難中人。他收養我們十三兄妹,十一位哥哥姐姐都已出世匡扶正義,如今只剩下我與青石哥看護‘門’庭,我們兄妹若不是遇上他老人家,恐怕早已餓屍荒野了。”
“哎——”
聽完‘玉’冰所說,回想起自己也是孤兒,風流不由得大嘆。
‘玉’冰自然不知,問道:“柳公子爲何突然嘆息?”
風流笑道:“拾姑娘,在下較你癡長歲餘,你就叫我風流吧,公子之稱聽來彆扭!”
‘玉’冰淺淺一笑,欠身行禮道:“那小妹今日又得一位兄長,小妹這就給風流行禮了,不過——”
風流聽了高興萬分,連忙道:“不過甚麼?拾姑娘但說無妨!”
‘玉’冰指指自己,又道:“不過風流要認作小妹,自己尚且拾姑娘,拾姑娘地叫,豈不怪哉?小妹聽了可也是彆扭得緊呢!另外呢,風流還沒回答小妹的問題,因何事嘆息?”
風流大樂,唱諾道:“‘玉’冰妹妹心思細膩,爲兄自是什麼都瞞不過啊!”
‘玉’冰被他怪異舉止逗笑,應和道:“那還不快從實招來!”
風流道:“也沒甚麼,剛剛聽了你們兄妹的事,其實我跟你們一樣,也是失散父母的孤兒。我只是感慨,如你我般已經算是幸運,想我神州朝建業未過百年,戰火又起,無家可歸之人何止千萬!”
‘玉’冰道:“風流憂國憂民,乃有識之士,將來必定會前途無限廣闊。”
風流笑道:“‘玉’冰,你這次可就猜錯了,我只希望練得一身好武藝,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受世道欺辱。可能的話,對於我們這些漂泊的孤兒來說,能夠認祖歸宗再好不過,至於其他,人生短短數十載,一切隨緣吧!”
“哦?這麼說保護小妹也是你做大哥的責任啦,可不許反悔呀!”
‘玉’冰笑靨如‘花’,在風流眼裡,這聰慧少‘女’似能看透自己一切心思。
二人‘交’談間親近不少,已沒初時拘束,‘玉’冰原也有活潑一面,硬是纏着風流講他那段幼時回憶。或出於兩人近似生世,風流也不隱瞞,將自己如何逃離江津村,後來被好心酒樓老闆莫風谷收留,莫風谷念在與風流之父有一面之緣,刻意請求琅嬛島主幽劍鳴將軍將其收入楊府‘門’牆。年少時的遭遇讓‘玉’冰爲之驚心動魄,世上又有幾人經歷過那般死裡逃生?
暖陽撒灑,水‘波’零碎。孤苦的幼年遭遇使二人更爲相惜,談得盡興時,竟忘了時辰。不知過了多久,忽聞一‘女’子笑聲遠遠喚道:“風流,‘玉’冰妹妹,原來你們都在這裡呀,讓我好找呢!”
二人回頭一瞧,正是輕歌找來,‘玉’冰面上微紅,忙飛身出了亭子,落在了岸上軟軟的枯敗草坪裡,迎上來輕歌近前,道:“輕歌早啊!”
輕歌笑道:“‘玉’冰妹妹起了也不叫醒姐姐,可讓我做了回大懶豬!”
‘玉’冰道:“姐姐你們這些天一定趕了不少路程,到了這裡就當做自己家,多休息幾日纔是。”
這時風流也回到岸邊來,笑道:“咱們輕歌可不是大懶豬,應當作大懶貓纔是,可也真難得啊!”
輕歌輕輕呸了聲,道:“不跟你這壞蛋說。”
又道:“‘玉’冰妹妹,怎麼不見石前輩和青石大哥?”
風流搶答道:“不就是跟你一樣,做貓兒咯。”
‘玉’冰笑道:“哪是風流家的唐妹妹那麼回事兒,爹爹和十二哥清早辦事去了,尚未歸來呢!”
輕歌聽罷‘玉’冰一詞戲言,早已面頰飛霞,羞得扭過臉去,也不吱聲。風流卻不以爲然,道:“這老頭也太不道義,有甚好玩的事都不叫上我,太不義氣!”
‘玉’冰道:“他們是有急事要辦,二位大哥大姐去了可危險得很呢,不如小妹帶兩位出去嚐嚐本地早點,油條,面窩,熱乾麪,豆腐‘花’,這些可是在其它地方難以嚐到的呢。”
風流曾在成都英雄酒樓待過幾載,對各種‘精’品小吃早點也有所聞,聽了名字,果然多數是未嘗過的食物,頓時來了興趣,道:“府上沒有下人做早點嗎?”
‘玉’冰道:“有我們十三兄妹服‘侍’爹爹,哪還需要下人,平日都是小妹做這些,今日爹爹吩咐我帶風流和輕歌四處逛逛,小妹我也樂得偷閒呀。”
三人聊着便出了馭獸齋,道上果然再沒見其他家丁僕人,倒是冷清了不少。府‘門’正對着幾條小巷,出了小巷就是寬敞街道,深秋暖陽,行人自然多了起來。襄陽並不大,正如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應有盡有。‘玉’冰領着兩人穿街過巷,路上不少行人向‘玉’冰打招呼,少‘女’也都一一應承。
風流頗感奇怪,問道:“‘玉’冰,你們很熟悉嗎?”
輕歌笑道:“風流,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馭獸齋可是這襄陽城中知名的大善戶,好事做得多,自然得人心咯!”
“那你怎麼又知道?”風流道。
“咯咯,昨夜‘玉’冰妹妹給我講的咯!”
“唉,你好啊,有了‘玉’冰妹妹,就取笑你風流無知。”風流故作皺眉道。
輕歌辯解道:“我哪有啊!”
一旁的‘玉’冰連忙拉過輕歌,伸出粉拳在風流面前晃了兩晃,道:“風流,可不許欺負我的輕歌,不然我就告訴爹爹,讓他不要教你一指乾坤!”
風流一愣,道:“這個你也知道?”
‘玉’冰得意道:“那當然,輕歌告訴我的嘛,怎麼啦?”
這下風流氣不打一處來,原因無它,只道是輕歌將自己賴着龜仙人傳授武藝一段說給了‘玉’冰聽,風流內心甚是孤傲,想到如此,那以後便不用在拾家兄妹面前擡頭做人了。
風流氣衝腦‘門’,一甩衣袖,便要獨自離去。這舉動,可嚇壞了輕歌。少‘女’那會不知道風流心思,驚得忙上去拉住他的手,低聲央求道:“大哥,輕歌只是告訴拾妹妹前輩想傳授你一指乾坤,想收你爲徒,你別生輕歌的氣啊!”
風流回頭,正迎上少‘女’急切的眼神,感覺抓住自己的雙手冰冷,因過度緊張而微微顫抖,回想少‘女’對自己的種種關切,堪比從前無微不至的曼舞,頓有於心不忍,冷靜下來。
輕歌聲如蚊細道:“大哥,不要丟下輕歌啊!”
後面不明緣由的‘玉’冰趕上來,笑盈盈道:“風流,小妹和你開個玩笑,你不會生氣吧?”
風流也知自己誤會,好好的氣氛被自己給破壞掉。那緊繃的臉突然大笑起來,拉住輕歌的手緊了緊,故意在‘玉’冰面前揚得高高的,眉眼一挑,大笑道:“怎麼,‘玉’冰妹妹的輕歌沒告訴‘玉’冰妹妹你們的風流最喜歡捉‘弄’人嗎?尤其是漂亮如‘玉’冰妹妹這樣的‘女’孩哦!”
少‘女’頓羞,當真被糊‘弄’過去,只得搖頭。
風流得意道:“我呀,生平生過不少小豬小狗的氣,就是不會生‘女’孩子的氣哦,記住哦!”
‘玉’冰恍然大悟,嗔道:“風流你欺負人,罵人家是小豬小狗,當心我和輕歌一起扁你。”
風流柔柔地撥‘弄’輕歌香肩上的秀髮,道:“我可沒那麼說,冤得很啊,二位小妹真要打的話,爲兄也只好忍住咯!”
輕歌亦被風流逗笑,連忙避開可惡的手,理了理秀髮,面上也羞得透紅。
‘玉’冰不依,搶過輕歌,道:“輕歌,讓小妹帶你四處逛逛。”
又對風流道:“風流,記得待會兒到那邊天香樓找我們,你一個人該不會‘迷’路吧?”
風流正想跟着去,聽這一話,只得道:“再遠也不會找不到!”
‘玉’冰笑語嫣然,拉起輕歌要走,輕歌心有餘悸,只停在那裡低聲道:“風流。”
風流笑道:“別擔心我,你們去吧,玩得開心點,稍候去找你們。”
得此一語,輕歌秀眉方展,隨‘玉’冰離去。原來二‘女’所逛都是些‘女’紅刺繡之類店鋪,有男伴相隨定有不便,如此風流心中多數是誤解‘玉’冰丟下自己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