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從容不迫地將無禪的機鋒一一駁回,後者欣賞之餘也深感後生可畏。
披着布衣的無禪雙手合起,沉吟佛號:“阿彌陀佛。”
“師侄,可以離開少林了。”
嘉措待在少林寺已有足月,與少林和尚一同吃齋唸經,本想可能還要些日子才能得到無禪的認同。
不曾料想,無禪就這般放他歸去,願以少林輸給爛陀山雷音寺,送與他佛道第一人的稱號。
受人恩惠,嘉措謙遜地朝無禪和尚頷首。
嘉措轉身,邁出步伐走到門檻前時,他停下腳步。
嘉措緩緩將身上袈裟褪下,心若靜潭般沉聲道:“何爲無禪?”
無禪和尚哈哈大笑,爽快地脫下自己身上的布衣,爽快道:“天下無禪。”
嘉措嘴角亦然泛起笑意,喃喃自語:“天下已無禪。”
無禪和尚穿上嘉措身上的紫紅袈裟,朗聲道:“誰是無禪?”
“無禪是我。”嘉措接過無禪和尚身上的布衣,穿過在身。
“無禪是你!”
無禪和尚指着嘉措。
在嘉措披上無禪和尚布衣的剎那,一股佛道浩渺氣機自他身上擴散而開。
嘉措苦笑:“無禪師叔又是何必呢?”
慈眉善目的無禪和尚神態祥和,開口言:“無禪沒了禪,就該安然赴死去見佛祖了。”
“現在的無禪是將死的嘉措,活着的嘉措是以後的無禪。”
無禪和尚將渾身的氣機盡數匯聚於布衣上,在嘉措披上布衣時,也就將那布衣上的佛法氣機全部納入體內。
嘉措的佛法無涯,佛道無邊,因而無禪和尚的佛法氣機都能像那黃河入東海般,匯進佛海。
秋風獵獵,嘉措和尚身上的布衣鼓動飛舞,別有一番驚天異象。
隱約能見,在嘉措的佛心處佛珠聚成。
無禪和尚沉重的眼皮勉爲其難地掀起,望向嘉措胸前的佛珠,咧嘴一笑:“定要助北樑世子,去穩住西域,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師叔就再多嘮叨幾句。”
嘉措此時心情複雜,望着這位氣機耗盡,自愧北樑而哀默心死的北樑老將。哪怕是臨死,也要助那隻曾謀過一面的北樑王長子奪取天下。
無禪和尚自知昔日背叛北樑,只爲保落在錦衣衛手上的老母平安。這些年,驪陽先帝得登正統後,不曾虧待於他,甚至在老母仙去時,朝廷也撥了一塊風水好地埋葬。
驪陽先帝趙衡欲要以高官俸祿請出無禪去做那一統百萬軍的將軍,其中深意,是想把他束縛在手中,還是爲了噁心北樑那位大柱國,都隨着這位驪陽先帝逝去而埋入墓中。
修爲到了無禪這般境界,對天地感應更加敏感,他心知北樑王徐芝豹也奔向那黃泉路。
這位半輩子都在爲北樑東征西討的北樑八將之一,現如今少林佛塔隱世不出的老和尚人之將死。
天命有常,不可違。
嘉措背對着無禪,想要轉正身子,送那老將一程。
無禪的聲音傳來:“嘉措,佛海無涯,當了無牽掛。老和尚我,不是你牽掛。”
嘉措的動作微微一滯,終究還是沒有轉過身。
無禪說完那一句話後,彷彿所有心氣都在頃刻間消散,他緩緩閉目,與世長辭。
嘉措自言自語:“希望那北樑世子能夠不負所托,我會讓世子給你個交代。”
身着布衣的年輕和尚走出佛塔,佛塔外早有百名少林寺僧侶靜待。
人羣讓出了一條道路,俊秀的布衣和尚默聲無言地走過。
他的佛號不再是“戒色”,而是“無禪”,天下無禪的無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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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門關下,城內一小酒肆。
酒肆生意做得不大,但卻紅火。
人聲鼎沸中,傳來陣陣琴瑟聲,彈琴人技藝若是放在京城、長安等地,算不得天籟之音。可若是放在這小小酒肆,便算是少有的仙音樂曲。
彈琴人不是女子,而是爲鄉野秀才。
秀才有無才識無人知,但這來過酒肆的人都知他略懂琴藝,腦子裡裝的奇聞趣事更是甚多。
秀才就讓酒肆掌櫃聘來做酒肆的說書人。
一曲琴瑟彈罷,坐落於居中書桌上的秀才朝酒肆中的客人微微抱拳。
“洛堯,在此敬過各位。”
名爲許洛堯的秀才乾脆利落地將案上的米酒飲下,豪氣干雲。
不善飲酒的許洛堯臉頰上泛紅,藉着酒勁說書:
“傳說很久以前,苑川興隆山一帶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災,江河斷流、赤地千里,莊稼顆粒無收,村民們只好外出乞討,四處流浪。
有個叫三官的年輕人,因不忍拋下家中年近百歲的祖母,故而選擇留在家中聽天由命。祖母多次勸三官自逃活路,但孝順的三官執意不肯。
有一天,祖母將她之前積攢下的一小皮囊水拿出來,對孫兒說:“孫兒,祖母也活不了幾天了,這點水是你之前端給我喝的,我都存在了這個皮囊中,你帶上這點水,快去逃條生路吧!”
三官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棄祖母於不顧。老太太見三官心意已決,就告訴三官說:“這點水總有喝完的一天,如果你真有孝心,就趕快外出去尋找水源吧。聽老輩人講,從前有一條金龍被王母娘娘封在了馬銜山的金龍池中,太白金星心地善良,十分同情金龍,便在每年六月六日這天來給金龍送吃送喝,如果你有誠心和緣分,就能見到太白金星。
你去試試,或許能見到他,讓他指你一條生路,解救這一方生靈。只是,見到神仙的人就再也無法活命了。”言畢,就閉上了雙眼。悲痛欲絕的三官安葬了祖母后,決定外出尋找水源。
憑藉着僅剩的一小皮囊水,三官跋山涉水來到馬銜山山腳下。擡眼望去,馬銜山高聳入雲。上山路上,三官發現山上昔日鬱鬱蔥蔥的草木已被驕陽烤得一片焦黃,無精打采,毫無生氣。
三官飢渴難忍,正準備飲盡皮囊中僅存的一點水,忽然聽到路邊有人**,循聲望去,一塊大青石後,有個白眉白鬚的老人躺在地上,口脣龜裂,奄奄一息。
三官心善,便將自己僅有的一點水喂進了老人口中,不料老人甦醒後,竟連一聲謝謝都未說便徑自向興隆峰走去。三官正覺着老人行跡有些古怪,忽然發現老人所過之處,草木頓時煥發生機。
三官又驚又喜,不覺尾隨老人行至一山窪處,老人忽然消失,只在地上留下三個溼漉漉的腳印。
三官非常納悶,忽然心底一亮,就用手在腳印處摳挖了起來,越挖越深,至三尺深時,一股清流噴涌而出,儼然成了三眼清泉。瞬間,又從泉中升起三朵白雲,很快膨脹擴散佈滿天空,緊接着雷鳴電閃,大雨傾盆,漫山遍野的草木喜獲甘霖,恢復了生機。
三官任憑雨水淋溼全身,興奮得想大喊一聲,卻發現自己已發不出聲音,四肢僵硬,漸漸化成了一座石峰。從此以後,興隆山一帶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後人紀念三官爲拯救蒼生而犧牲了自己,就將那三眼明泉稱爲“三官泉”,又因那泉是太白金星點化而成,又叫“太白泉”。”
秀才許洛堯輕拍玉板,舉起案上的清茶潤了潤喉。
坐在不遠處喝着蓮花白的世子殿下徐扶蘇,趕了一天的路程的他尋了這處酒肆歇息。
正巧碰上有人說書,徐扶蘇停下馬聽了一則,且做休息。
許洛堯飲下清茶,喉嚨乾澀好了些許,拗不過酒客的催促,繼續道:
“皋蘭山雄踞黃河蘭州段的南岸,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
“皋蘭”是在西域匈奴的音譯,是“天”的意思。它西起龍尾山,東至老狼溝,延袤20餘里,形若蟠龍,曲折蜿蜒,山頂海拔達2100餘米。中間的山頭是龍頭,兩邊部分像龍尾,而伏龍坪恰好處於皋蘭山龍尾的位置,因此也被稱作龍尾山。
傳說咱們驪陽開國皇帝趙括小憩時夢到某地有真龍天子出世,要奪趙家天下,朱元璋驚醒後擔憂不已,便招來謀臣國師葉宣商議此事,下令讓國師葉宣遍訪全國,尋找龍脈所在。
國師葉宣受命後,夜觀天象,看到西北王氣旺盛,便一路尋至重鎮蘭州,發現蘭州南側的皋蘭山氣勢獨特,主峰像龍頭,大豁峴以下山勢蜿蜒盤旋,如同龍身。他大爲吃驚,認爲此地日後必有真龍天子出世,將會取代驪陽王朝。於是,隨着一聲咒語寶劍凌空飛出,將大豁峴斬了一個口子,又在伏龍坪修建了四個墩臺,釘住龍的身體,使之不能騰飛。而凌空揮劍,就是將“巨龍”攔腰斬斷,“伏龍坪”的名字從此就在民間流傳開來,因此伏龍坪有一處名叫“四墩子”。蘭州紅山根、紅泥溝的紅土,就是當年國師葉宣斬龍時的龍血染成......”
在徐扶蘇饒有興趣地聽着與先生葉宣有關的民間奇聞,精彩處出神時讓人打斷。
“這位公子,我可否與你同坐?”
有人站在徐扶蘇身側,出聲詢問。
徐扶蘇回過神來,來不及琢磨這身後之人言語爲何似曾聽聞,扭過頭與那人相對。
這一扭頭,四目相對。
身着一襲儒衫的陳世墨拱手作揖,清聲笑道:“世墨,終和世子山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