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來到北樑,宋如言就沒有一刻不是在京城吃喝玩樂。按他的話來說,這年後要真去當兵,可就沒有那麼多享樂的了。徐扶蘇開玩笑地說過要不讓他去北樑軍部混一混,再讓徐芝豹給他個偏將,玩玩就得了。
後者一個勁地搖頭,死活不樂意。既然如此,徐扶蘇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需要招待爛陀山而來的兩人和先前在玲瓏閣裡住了把月,徐扶蘇也就沒有跟着宋如言去尋歡作樂。
今日,徐扶蘇坐在碧波湖畔的亭榭裡一人溫酒,總算把京城逛了遍的宋如言跟府上丫鬟們打聽,就來碧波湖找他的扶蘇兄弟。
一頭白髮披肩引人注目,臉上無悲無喜,遠沒有招待爛陀山來客時的故作舒懷。唯有他一人溫酒時,才能真正看得出這位世子的冷漠淡然。
那襲白袍坐在湖邊,手中磨搓着腰間白玉,如意則趴在桌上,捲成白絨絨的一團。
宋如言嘆氣一聲,走到亭子裡。
“如言,這可把京城逛了遍?”
伸手接過徐扶蘇溫好的酒,趁着酒溫仰口喝下,酒味甘甜不烈,倒是好酒。宋如言回答他:“就把京城挨個吃了遍,師師她沒來過京城,趁着這段時間沒從軍。好好地把京城裡好吃的記下來。”
“要是以後真靠實打實的軍功撈了個將軍,我也好名正言順的接她來北樑,告訴她那些地方的東西好吃。”
徐扶蘇白了眼這位徹底甩掉風流性子的宋家二紈絝,半開玩笑道:“就沒去過青樓?”
宋如言緩了口氣,坐在對面,搖頭:“沒去。”
“好你個宋如言。”徐扶蘇調笑,他話頭一轉,看向宋如言“有時候不知道你放着兩遼山清水秀的當個逍遙世子不好,非得來這塞外苦寒的北樑遭罪。”
宋如言放下酒碗,坦然告訴徐扶蘇:“他來這北樑,不是爲了遭罪,只是想讓我那父親和哥哥刮目相看。說實話,這次來北樑,我可是和爹大鬧了一番,差點沒被踢出家門。”
徐扶蘇收起玉佩, “也不怪你爹大發雷霆,換誰都不能理解你。”
“怎麼?扶蘇兄,有情況?要打仗了?”宋如言隱約聽出徐扶蘇的話裡有話,好奇詢問,“西域?”
徐扶蘇輕輕點頭,沉聲道:“西域都護府被滅,明帝派了三位使臣去西域探明情況。人才剛出玉門關,還沒到匈奴部,就讓人抓了去。半日後,匈奴人直接把人掛在城池上,任憑禿鷲食用,死相那叫一個慘呀。”
宋如言頭皮發麻,倒吸了口涼氣,想到那血腥場面,也是一陣寒意徹骨。
徐扶蘇一拍大腿,“消息不日就會送到長安,聖旨一到,屆時可能真要北樑征討叛軍了。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會隨父親一同征戰,北有北厥虎視眈眈,西有西域叛亂。北樑就三十萬鐵騎,這仗不好打呀。”
宋如言有些激動難耐,握住拳頭:“總算能有大幹一場的機會了。”
徐扶蘇無奈失笑,目光深邃,這可是戰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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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書房中,徐芝豹坐在案前,黑袍蟒服,鬢髮泛白的老樑王面無表情。彷彿這場仗,已經隔了幾個春秋,終於要來了。
他手中握着那封由長安城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聖旨。
聖旨上分明寫到:“歲初,發兵平叛。”
“爹,朝廷來旨了?”,那位白髮世子踏入書房時,目光憋向聖旨,輕聲問道。
徐芝豹騰起身,走到徐扶蘇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地點頭。
“我跟你一起。”徐扶蘇目光堅定。
徐芝豹滿是欣慰地看着他,聲聲感嘆:“兒子,長大了,哈哈哈哈哈,爹老了,再過幾天也該給你行冠禮了。”
“行完及冠禮,我們就去西域好好看看那邊的風光,我記得你還沒去過。”
“嗯。”徐扶蘇頷首含笑,“爹,這聖旨上要我們什麼時候起兵平叛?”
徐芝豹轉身,面色凝重道:“過完除夕,即刻出兵。”
“這次驪陽朝廷那些文官沒有從中暗下辮子?”徐扶蘇驚疑。
徐芝豹冷笑不已,“單單是沈夢溪就讓整個驪陽朝廷文官不敢說半句話,如今要打仗了,他們哪還有膽子使壞,更何況是趙衡大怒下旨平叛。三位使臣讓人掛在城牆,驪陽的臉面盡失。”
“自古就是武將看不起那些只會躲在城後指點江山,空有話談的文官,文官何嘗不是看我們這些只會舞刀弄槍的莽夫不順眼?”
“武將開疆土,文臣治社稷,太平太久,文官纔會覺得武將百無一用。”
徐芝豹看向徐扶蘇,說道:“既然你選擇要去征戰,那父親沒有不支持的道理。”
“白易是你一手扶持起來的心腹,但你被鎖在長安當質子太久,對於這位親信這些年瞭解太少。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地收攏收攏。”
徐芝豹灑脫一笑:“他倒是沒有愧對你的期望。手下也有一萬騎,號稱“大梁龍騎”,聲名在外。這些你應該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這一萬的大梁龍騎就由你來統帥。”
“嗯”
“另外,宋家如言那個小子,雖然我不知道宋黎爲何願意讓他來北樑,明擺着這一來很可能就沒命回去。宋黎那個傢伙,極其護短,難得見他願意放手讓兒子以命博功名。”
“我兒子信地過他,我自然也信地過。”徐芝豹雙手叉腰朝他輕笑,又遞出手拍了拍徐扶蘇:“我已經命軍器局的人給你打造一副盔甲。”
徐扶蘇搖頭,“爹,制甲就不必了。我已有了一副盔甲,是我去往武當時遇到一位身穿怪甲的奇人截殺。武當掌教張道陵拼掉了幾十年的壽命換掉了那位怪甲奇人。”
“那副怪甲落到了我手裡,這怪甲盜搶不入,也被我認主。到時我穿它便是。”
對於此事,徐芝豹從無面的口中有所瞭解,便不再多問。
“哦,對了。”徐芝豹淺笑,看向自己兒子:“你推薦來北樑教拳的那位教頭,現在應該正從幽州南下回京。估摸着快到了。”
聽到許久不見的齊詠春要回來,徐扶蘇自是心喜,對這位算得上自己武道入門的半個師傅很是想念了。只是徐扶蘇當時刻意隱瞞了徐晃離世的消息,齊詠春他還不知道,徐扶蘇面有憂愁。
徐芝豹安慰他:“兄弟摯友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徐扶蘇苦笑點頭,笑容中滿是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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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詠春駕馬一路靠着別人指路來到京城,本來對北樑就人生地不熟的他,花銀子折騰了好大的功夫纔來那座位於幷州中心的京城。
揹着木人樁的齊詠春騎馬來到北樑王府前的十里大道,空曠無人的十里街道,除了路有積雪便沒有其它無關事物。
他駕馬行進到了北樑王府門前,剛翻身下馬,負責守門的士卒當即就攔下了這個大雪天還穿着黑衫長袍,揹着木人樁的男子。
齊詠春和顏悅色地朝兩位守衛抱拳,拿出北樑教頭的官職令牌遞給二人:“麻煩二位跟世子殿下匯告一聲,就說齊詠春來找世子了。”
其中一位門卒接過身份令牌,仔細查看確定無誤後還給齊詠春,讓開道路給他過去。
齊詠春剛進門,就有王府的僕役引路。在偌大的玲瓏山王府兜兜轉轉總算是來到那座美人院。而徐扶蘇正巧在從書房回來。
兩人在院外相逢,久別重逢。世子與昔日武夫相視而笑,齊詠春意外地沒有一見面就問那位愛掏鳥的黃牙老僕跑哪裡去讀神仙書,默默地跟在徐扶蘇身後。
徐扶蘇推開院門,腳步略微停頓了片刻,齊詠春則站在原地沒有動身。前者微微扭頭看向他:“老徐,他……”
讓徐扶蘇沒想到的是,齊詠春搶先一步說道:“老徐,他死了。”
“嗯”,徐扶蘇臉上閃過一絲哀色,緩緩點頭,有些慚愧地和齊詠春解釋道:“對不起,我隱瞞了。”
齊詠春狠狠地朝徐扶蘇胸口打了一拳,力道半點沒收,大大例例地笑罵道:“說好的把我當成兄弟,你倒好還隱瞞消息。”
徐扶蘇接下齊詠春的一拳,輕咳了幾聲,心中擔憂蕩然無存,“以後,我不會再瞞着你了。”
芥蒂解開,兩人談話也就沒了顧忌。
徐扶蘇和齊詠春兩人坐在院中,齊詠春跟世子說了這幾年在北樑當教頭的經歷,說是如夢似幻,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能教人打拳,還是教雄冠天下的北樑三十萬鐵騎。
齊詠春感慨萬千,突然罵道:“老徐那傢伙,忒不夠意思了,說好回北樑給我帶神仙書,教我開門紅後乘勝追擊一舉拿下那位何家女侍衛。”
“開門紅?”徐扶蘇啞然失笑,這齊詠春和徐晃背地裡都暗自做過些什麼。
“來北樑前我跟徐晃說過,這一去北樑不知啥時候才能見到那白姨。”
“老徐支給我一招,說是做自己擅長自傲的事情,給那女子心中留下印象,加以時日,相思難耐之時就可以俘獲芳心。”
“那你做了什麼?”徐扶蘇挑眉,興趣斐然地問道。
“我就揹着我的木人樁去找白姨,給她打了一邊拳。”齊詠春回憶那時情景,一五一十盡數說了出來。
徐扶蘇嘴角抽了抽,心知這憨厚武夫十有八九是讓徐晃騙了。
這齊詠春,怎麼就這般榆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