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城外劍拔弩張,傍晚的餘暉沒有給這裡帶來一絲安然,反將日落殘紅襯出幾分血氣。
賀添兩口子早早去了陣前,大軍在後嚴陣以待,隨時準備開火,城牆上的賀然被五花大綁着,他親外祖手舉大刀架在他脖子上,隨時都有可能小命嗚呼。
“不想這小子的腦袋從城牆上滾下去的話,都給我退兵,退出外城!”
賀然視死如歸的瞪着銅鈴大眼,絲毫沒有懼怕之意,那意思是想告訴他爹孃不要慫,直接開打,他寧願死也不要落在這麼個慫球外祖手上,就算眼下不死後面也沒有活路,所以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但是他爹孃怎麼可能不慫,早就慫了,誰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兒子腦袋落地呢?
“爹!他是你親外孫啊!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徐應桐擡頭看一眼就腿腳發軟,她以爲經歷過定州城的殘忍後什麼都不會怕了,可是命運再一次讓她面臨着親人的威脅背叛,她再次猶豫了,她無法做出判斷,那是她的阿然。
“你還不是幫着外人跟你爹對立,都打了這麼長時間了,也沒見你手軟!”
賀添扶着渾身顫抖的徐應桐,對城牆上的徐康年說道:“徐大人,上兩輩的恩怨,國家的對立,咱們怎麼解決都行,何必要牽扯一個小孩子,他一個人的命不起決定作用,今日不管你殺不殺,咱們的賬都要算到底,何必再讓你爲數不多的親人恨你。”
“恨?呵呵,從我死裡逃生的那天起,我的生命裡就沒有親人了,我只有我自己,這麼多年你們怎麼會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兒女終究都是指望不上的,恨不恨的沒什麼要緊,我總得保住自己的命。”
徐康年沒有感情的眼神掃到城下,“起不了決定作用不要緊,總之我手裡抓着條人命,你們就不敢輕易要我的命,而且我還可以讓你倆更難受點,要不要試試?—呦,這不是秦大將軍嗎,來看熱鬧啊?”
秦未眯着眼,“徐大人,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不上道啊,既然手裡有人質,就好好用,砍兩刀放點血就爲了讓自己親閨女更難受,這是土匪把式,除了讓人把你徐大人往低了看,不起任何正面作用。”
“我哪比得上你秦將軍格調高啊,自己親兒子的命說不顧就不顧,更別說別人家裡的了,怎麼,要直接開打嗎?”
這無疑是更加刺激徐應桐跟賀添,順便讓他們跟秦將軍離心離德,徐應桐死死抓着賀添的胳膊才能站得穩,她的心就快要崩潰了。
“秦將軍別聽他的。”賀添說道,“不用顧及我跟應桐,我們都明白的,兩個孩子還在城中,我們必須儘快破城,不能再讓他們遭罪了。”
徐應桐的眼淚再也沒忍住,撲在賀添身上就開始哭,她一早就知道阿然的命保不住了,更不能保,這麼多人的命都在這裡,她不能自私。
“應桐別哭了,咱們阿然會明白咱們的苦衷,你看他是不是很勇敢,一點都沒害怕,別讓他笑話咱倆慫。”
“嗯。”徐應桐擦乾淚,“不哭了,哭也沒用,就算他是我親爹,這筆帳我也記住了,阿然遭的罪,我會替他討回來!”
“聽見沒有大外孫。”徐康年手裡的刀貼在賀然的大臉盤子上來回筆劃,“你爹孃就這麼不要你了,以後啊記住了,誰也別信,誰也別依仗,就得靠自己,其實外祖父也想疼你,只是他們逼的太緊,你跟我自己之間,我就只能選自己了。”
呸!賀然心裡暗罵,這個該死的老王八蛋,做鬼也要拉着他墊背。
“先削哪兒好呢。”刀停在他耳朵上,“就割這裡吧,耳朵沒什麼用,還能時刻讓你爹孃瞧見。”
“秦將軍,不是說我土匪把式麼。”徐康年的刀對準了賀然的耳根,“反正你們也不要他了,給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土匪。”
秦未緊緊抿着脣,握着刀的手暗自用力,徐應桐跟賀添的眼裡都快要迸出血來。
忽然之間,一道燃了火的羽箭從城牆後頭咻的飛過來,與此同時,與內城門相對的一處望樓內,一顆不細看都發現不了的彈丸飛速向着徐康年滾動。
火箭先落在離徐康年不遠的地方,徐康年大驚之下,手上的刀偏了個方向,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出現在賀然半邊臉上,頓時血肉模糊。
此時彈丸憑空飛來,正打在徐康年手腕,這彈丸力道非比尋常,徐康年感覺自己的手骨已經斷了。
賀然忍着疼,拼了命的將徐康年撞到在地,厚實的身板以不可估量的噸位硬生生砸在他肋骨上,當場一口老血吐出來,噴了賀然一身。
“攻城!”秦未大刀一揮,立刻下令攻城。
城樓上在第一支火箭射來的時候就亂了,後面緊接着還有無數支,見了鬼似的憑空而降,在南朝軍忙着躲避的時候,一個伶俐的小個子兵從城下飛跑上來,焦急的尋找賀然的位置。
當他看見賀然一屁股蹲在他外祖父大腿根上時,他整張臉都跟着抽了抽,這小子自從聽了他葉姨支過一招後,但凡打人都照着那一個部位下死手,這一屁股蹲下去,徐老王八蛋下輩子估計都要斷子絕孫了。
“唔唔……”賀然的嘴還讓破布堵着,看見秦勉還以爲自己活見了鬼,他怎麼上來的?
“胖然你閃開。”秦勉看見他一臉血,腦子就跟讓血堵住了似的,上前把半死不活的徐康年徐從地上拽起來,對着涌上來的南朝軍吼,“都給我退下!”
南朝軍早就不想打了,除了忠於徐康年的幾個狗腿子還堅持跟秦勉對峙外,一個個都忙着逃命,城門被木樁子打的砰砰響,跟地震似的,有的兵將都想舉旗投降了,聽聞秦將軍從不亂殺戰俘,不知道早點投降能不能保住小命。
秦勉個頭小,抓着徐康年有些費勁,到底徐康年是個健壯的成年人,求生的心讓他不顧一切的反抗着,胳膊肘對着秦勉的腦袋就撞了上去。
“呸!”賀然好不容易把嘴裡的破布懟出來,“阿勉小心”
被五花大綁的賀然整個朝着徐康年撞上去,而勤勉靈活的閃開腦袋,擡腳就照着徐康年的小腹上踹了一下,兩個小崽子齊心合力對抗徐康年,全然沒注意到另一邊的幾個狗腿子。
一個狗腿子舉起弩箭,想趁機射殺秦勉,只是弩機還沒來得及扣動,城牆對面的羽箭就隨風而來,一連幾箭,狗腿子們莫名其妙就倒下一半。
葉長安偷偷藏在對面的望樓上,爲的是找機會救賀然,完全沒想到阿勉會突然出現,於是便沒有離開,她一直暗中觀察着兩個小崽子的一舉一動,之所以沒一開始就一箭打死徐康年,是想看他倆能做到哪一步。
其實幾個娃娃能在健康城堅持這麼久,還懂得自救,能齊心協力的抗敵,已經很讓她欣慰,應該說是非常欣慰,不過十幾歲的小子,該放手讓他們自己解決困難了,她只要在旁邊查缺補漏就夠了。
此時秦勉還不知道他娘剛剛救了他的小命,正發了狠的一拳拳砸在徐康年臉上,勢要把一張臉拍城餅才甘心,“讓你抓我們,讓你劃傷胖然的臉,去死吧老王八蛋!”
“不是,你先給我鬆開再打啊,你那點小拳頭不頂事,讓我來!”賀然一腳踹在他外祖心口,“你們還不滾蛋,想陪他一塊死嗎,這樣的頭你們跟着做甚,一羣傻球!”
傻球狗腿子們面面相覷,見徐大人死差不多了,又不想莫名其妙的丟了小命,權衡之下決定滾蛋。
此時城門已經攻破,秦未率兵進了健康城,跟方纔放火箭的劉勝元遇上,“就說是誰放的箭,原來是你們。”
“不,將軍,第一支箭是阿勉放的,主意是他想的,我們只是正好跟他遇上了,纔給他打掩護,這小子有本事,居然一個人混進了南朝軍。”
秦未在城下,還沒看見後來的秦阿勉,小個子在城牆上都露不出臉來,他根本沒注意到他,“是阿勉?”
“可不是,將軍不上去瞧瞧?”
秦未心裡樂了,面上沒什麼表情,“不用看,讓他自己解決。”
劉副將笑了,“這是親爹。”
原本想要衝上城樓的徐應桐給賀添拉住,“沒事,咱小子能自己解決,我聽說阿勉去救他了,他倆可以的。”
徐應桐哇的一聲又哭了,撲在他身上,“賀添,我怎麼跟做夢似的呢。”
他何嘗不跟做夢似的,城牆上一幕一幕的都不敢想,“沒事了應桐,阿然比咱們都強。”
“那倒是,反正比你強,你當年就跟個慫球一樣。”
賀添笑了,“你說的是,我特別慫,但是我追上你了,這就夠了。”
徐應桐噗嗤就笑了。
秦勉沒殺死徐康年,跟賀然合力把他綁了,從城樓上拖下來。
“爹孃!”賀然瞧見抱在一起的倆人,“你倆怎麼還閒情逸致的呢,當衆表演抱抱嗎?”
他爹孃:“……”
“胖然你有點眼色行不行,破了城還不興抱一抱嗎,不懂浪漫,快來幫我拖人啊,我都沒力氣了!”
“廢物勉,小身板有啥用!”
秦勉一瞪眼,“信不信我抽你!”
“信信!”賀然掛着一臉血,臉上笑的跟狗腿子似的,“小的這就來。”
徐康年鼻子都讓秦勉打歪了,血呼啦的臉都快沒人樣了,徐應桐只瞥了一眼就扭了頭,從他抓了阿然的那一刻,他就是她的仇人了,就像他自己說的,從離開洛陽城開始,他們就不再是親人。
她的親人都在身邊,她的親人永遠不會這樣對她。
“阿然,讓娘看看你的傷,疼不疼?”
賀然搖頭,“不疼,破個口子而已,最好再留道疤,正好能顯得我更有氣勢一些。”
秦勉啐他一口,“你快拉倒吧,你那張白胖臉,留道疤跟包子褶捏歪了似的,只會更醜,趕緊找地兒上藥去。”
“哼,你那是嫉妒我,你還像小姑娘似的呢,阿孃別聽他的,我不要緊,快去幫秦伯伯抓南皇帝佬,別讓他跑了,我聽老王八說,他們早就密謀逃跑了,好像是往江陵城跑。”
“江陵城?”隨後趕來的葉長安聽見了,“好小子阿然,記的好,放心,不能讓他跑了。”
“葉姨!”
“阿孃!”
“葉姨,城牆上打彈丸的是你吧,太帥了!能不能教教我?”
還不等他娘說話,秦勉就撲在她身上,“去一邊,我纔是我孃親傳的,你想學得拜我爲師,快磕頭叫師傅!”
“哼!不叫。”
葉長安笑起來,抱着秦阿勉抓抓他雜亂的腦袋,“怎麼還沒長個啊,還沒人阿然高,就惦記着當人師傅,要不要臉。”
“娘,你歧視我,信不信胖然他就這麼高了,再有兩年我肯定超過他!”
“我不光歧視你,我還嫌棄你,身上都餿了,趕緊離我遠點。”
秦勉感受到了來自親孃的惡意,“阿孃,你不想我嗎,你不愛我啦!”
葉長安笑,“我現在就只愛你爹,你自己找姑娘愛去。”
姑娘!秦勉猛的想起來他是找着個姑娘來着,愛不愛的先不提,先拿出來懟他娘再說,“我找着一個,可漂亮了,阿孃你要不要瞧瞧?”
葉長安腳下一個踉蹌,心說完了,自己的預想過然就應驗了,這混賬小子逃命還不忘勾搭小娘子,什麼德行!
“秦阿勉你給我過來,看我不打死你!”
秦勉不明所以扭頭就跑,“爹救命啊!我娘要打死我……”
他都找到姑娘了啊,爲什麼還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