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冬日,終於在臨近年節的時候有了幾分味道,下過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城中掛滿了紅,氣息間多了幾分人情味。
葉長安每日去宮中跟一羣娘子們磨日子,整日蹴鞠怪沒意思的,於是便教她們一些拳腳功夫,反正冬日冷,不如動動手,還琢磨着以後教她們騎馬射箭什麼的,沒準以後都用得上。
再除了年節的時候要給官家蹴鞠表演之外,她就只等着兄弟們回來過節了,今年要跟秦將軍一起年節呢,她想到這裡不由彎了彎嘴角,感覺很奇妙,往年她都是自己糊弄着來,最多跟那幫小兄弟鬧一鬧,怪沒意思,而人一旦多了幾分在意,感受都會變得不一樣。
近來秦將軍閒的很,常常窩在家裡看書練功,還給她做了一個刀鞘,要不是宮中不能帶刀,她可能會隨時帶在身上炫耀,讓那些心念着秦將軍的娘子們只能想不能碰,一切都挺好,就只有一點,秦將軍不怎麼罵她了。
這讓葉長安有些心虛,感覺自己毫無存在感,不會罵人的秦將軍端着一張正經又溫和的臉,時不時叮囑她兩句,細水長流平淡無奇,這實在不怎麼符合她的設想,距離不遠不近,關係不親不疏,這不就是老翁老媼們過的日子嗎,難道秦將軍從心到身都要過度到老年了嗎!
這就太可怕了,葉長安琢磨着得激發一下秦將軍罵人的慾望才行。
年三十的時候,呂二口方能暫時從南安郡公那裡脫身,回來幫着於伯張羅年夜飯,蔡崇嘉悶着讀了半日書,也出來幫忙,倒是孔小刀還沒有消息,不知道會不會回來,而秦將軍卻在書房看書,半天都沒什麼動靜。
葉長安抱着花蚊子在書房門口轉了兩圈,琢磨着是乾脆闖進去呢還是找點什麼藉口,此時她懷裡的花蚊子開始不安,儘管秦將軍近來溫和了不少,它還是不太敢靠近他。有次葉長安想要捉弄它,故意把它放在秦將軍腿上,花蚊子當時就一蹦三尺高,憑着自己堪比圓球的身姿躥上了房頂,一整天沒敢下來。
秦將軍的殺氣有這麼重嗎,花蚊子隔着房門都渾身發抖,要不是葉長安抱的緊,它早就竄了,葉長安覺得有意思,故意抱着它又靠近書房門幾步,花蚊子抖若篩糠,嗷地一聲奮力掙脫開,還不忘撓她一下。
“啊……”葉長安學着文子欺那般嚎了一聲,果不其然驚動了書房裡的秦將軍,門砰的打開,秦將軍一臉驚慌的衝出來。
“哎呀花蚊子要死了,居然敢撓我,好疼啊秦將軍。”葉長安捂着手,半真半假的呲牙咧嘴。
秦未原本緊張的臉瞬間一抽,感覺自己智商都有所下降。
“讓我看看。”秦未拉過她的手,上面添了幾道槓,不嚴重倒也見了血,有心數落她幾句,又覺得年節下的,就算對娃娃也得寬和些,便只瞪了她一眼,拉着她進書房上藥。
葉長安跟在後面翻白眼,心說這樣都沒招來罵,放在以前早戳她腦門了。
“坐那別亂動。”秦未去拿藥,見她東摸西瞧的不老實,說了她一句。
葉長安被說了這麼一句,心裡稍微舒坦些,便去翻看他正在看的書,“咦,秦將軍在看工匠書啊,你要當木匠嗎?”
見他有事沒事端着本書看,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麼兵法奇書治國謀略之類的,敢情她實在高看了秦將軍的好學之心。
“做弓箭的時候用得上,閒來無事看兩眼。”秦未拿來藥,坐下來給她清理傷口,“往後給花蚊子剪了指甲去,別忽略這些貓狗的抓傷,我曾經就見過因此潰爛的。”
“是這樣嗎,我小時候還讓狗咬過那,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葉長安託着半邊臉,笑眯眯地盯着他看,那口氣哪裡是在擔心被狗咬了留下後遺症,跟誇秦將軍你真好看一樣閒適挑逗。
秦未瞪她,“你就是咬的輕了。”
“是吧,我也覺得,那狗太弱了,沒多久就被我給吃了。”
秦未:“……”
他真的多餘搭話,這姑娘總有辦法能把他氣死。
“秦將軍,一會兒陪我出去逛逛行不?”
“你要買什麼東西嗎?”
“有好玩的買些也無妨,反正家裡不用我們幫忙,怪悶的,是吧秦將軍?”
秦未失笑,“也罷,你多穿些。”
“哎呀秦將軍,你當爹當上癮了嗎,小姑娘哪裡有穿多的,我身體這麼棒,這點寒涼不叫事,你還不如讓我多吃些實在。”
“你吃的夠多了,我爲什麼還要勸。”
葉長安:“……”
秦將軍要不是秦將軍,可能早就被她打死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比往常熱鬧的多,今夜難得不用夜禁,過往之人臉上都透着閒適喜慶,葉長安拉着秦將軍東走西逛,沒多一會手上就拎滿了東西。
“秦將軍,我們去看看阿玥跟阿翁吧,要不乾脆把他們接來一起吃年飯,你說那?”
秦未還以爲她買這麼多要做甚,原來是惦記着阿玥,“也好。”
她問道:“秦將軍是怎麼認得他們祖孫倆的,阿玥的阿爹他……是故去了嗎?”
秦未斂了斂眉頭,與她解釋,“阿玥的父親曾經是陸將軍的屬下,後來跟着我,數年前與柔然對戰的時候,他領軍在要塞設埋伏伏擊,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那就是犧牲了吧,她想起第一次去的時候,阿翁坐在門前期盼的眼神,秦將軍一定沒有告訴他真像,或者說了他也不願相信,不見屍骨的故去總是不能說服人心,最親近的人都是寧願睜隻眼閉隻眼的,最好也聽不見纔好。
今日再去的時候,巷子裡聞不到濃濃的牛肉香,窄窄的門臉兒緊閉着,難道年節的時候休息了嗎,這個時候可正是賺錢的時候,有些不大正常。
葉長安跟秦將軍對視一眼,皆擔心起來,她上前叩門,“阿玥在嗎,是我。”
裡面好一陣都沒有聲音,好半天才聽見門閂鬆動,開門的是阿玥,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十幾歲的小姑娘眉眼間盡是憂愁。
“是秦將軍跟葉娘子啊,天兒怪冷的,你們快進來。”阿玥強顏歡笑讓他們進門,“你們人來就好了,做甚還要帶東西。”
葉長安說道:“這不是年節了嗎,進門總不能空手啊,沒什麼要緊東西,就是些吃的,怕你沒時間置辦,阿翁呢,怎麼沒見他?”
阿玥眼神一黯,“阿翁他自從入冬以來身子骨就不太好,又不肯吃藥,我怎麼勸都不成,你們來了幫我勸一句吧。”
阿玥一邊說着一邊就開始掉眼淚,相依爲命的祖孫倆,如何都叫人心酸。
葉長安心裡一沉,阿翁那個身子骨一看就知入了膏肓,怕不是因爲阿玥才硬撐着,只是再撐也有盡頭,恐怕吃不吃藥都是罔顧。
躺在牀上的阿翁骨瘦如柴,暗沉的屋子裡都難掩灰敗,勉強睜開渾濁的眼珠子,還能認得他們。
“是,是秦將軍,葉娘子。”他張着手,已經不能坐起身,只能徒勞的想抓住什麼。
“是我。”秦未上前抓住他的手,“有難處該告訴我的,阿玥一個姑娘家不容易。”
阿翁沉悶而又漂浮的嘆聲,“我們已經夠麻煩你了,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沒什麼好瞞着她的,這一天遲早要來,後面的路終究要靠她自己走。”
阿翁沉重的餘生透着豁達,或者他早就看開了吧,葉長安攬着泣不成聲的阿玥,“好阿玥不哭了,往後你有我們那,別讓阿翁掛心,今日年節,不興哭的。”
心大如她,哄人的話也就只得這麼多了,不是她不懂傷心,而是知道傷心無用,總之有她在,阿玥便不會跌進泥裡,怎麼都活得下去的。
秦未還是做主給請了郎中來,便是油盡燈枯,也需喝兩口蔘湯提提氣,家裡哪怕盡是藥湯子味,總比冷清死寂要好得多。葉長安幫忙生起了鍋竈,鍋裡煮上了肉湯飯食,陰冷的屋子有了熱乎滋味,不再陰沉的可怕。
阿玥不肯跟他們回去,葉長安便也不勉強,囑咐她幾句便跟秦將軍離開,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沉,各家各戶都燃起了煙囪,有熱鬧就有冷寂,大抵都是如此的。
“不知道小刀回來沒有,花蚊子不在還怪無聊的。”葉長安一腳踢飛了一顆石子,石子嵌在土牆裡沒掉下來。
秦未笑,“有你在就夠熱鬧了。”
“秦將軍這是在說我聒噪討嫌嗎。”她瞪看他。
“也不是,主要你不在的時候怪冷清。”
這兩句話有什麼區別嗎,葉長安在心裡琢磨了兩遍,隱約好似大概齊聽出了那麼點兒自己挺重要的意思來。
“秦將軍,你捨不得我走就直說啊,別不好意思,我臉皮厚禁得住撩撥。”
“真禁得住?”秦未忽然停下來看她,那眼神裡不知摻合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一下就穿透了某人的厚臉皮。
葉長安一陣心虛臉紅,還要強裝鎮定,“啊這個……也得看情況吧,不過大多時候是沒有問題的。”
秦未失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葉長安捂着砰砰跳的小心肝,暗道自己關鍵時候慫,剛纔就應該撲上去啊,秦將軍那層剝臉皮還不都是硬撐的,一戳就破,哎呀錯失了一個頂好的機會,丟人!
懊惱的某人一路都在琢磨如何扳回一局,看來要使出霸王硬上弓的絕技了,不然秦將軍這張老臉大概能裝一輩子。
回家的時候,老遠就能聽見院子裡的熱鬧,門一開,某個不要臉的玩意就撲了上來,葉長安出手一擋,就把一個企圖對秦將軍不軌的危險份子阻止在安全範圍內,並且抓了一手的滑膩。
“小媒官你走開,我好容易逃出來跟你們過年節,你有點兒同情心行不,我那麼惦記你們那!”
葉長安抓的那把是文子欺的新衣裳,不知道是什麼料子,從視覺到手感都透着一股子油膩,這是來過節還是來泡姑娘的,打扮的這麼風騷。
“花蚊子,你要實在無處安放你的躁動,衝我來就好,別染指我們秦將軍。”
文子欺一噎,秦將軍撫額,真是沒見過如此仗義的姑娘。
“長安!秦將軍,你們回來啦!”
往後一看,不止文子欺來了,連徐應桐跟賀添都來了,怪不得這麼熱鬧,看來這個年節不怕沒人玩鬧了,這幫人湊一起還能有好。
“白淵,我今日可是帶了好酒來的,敢不敢晚上來拼酒啊!”文子欺嚷嚷道。
“有好酒嗎!”徐應桐也嚷嚷起來,“來來來,誰怕誰,我來陪你們,今兒我就不走了!”
拼酒啊,葉長安摸着下巴,盯着秦將軍一陣壞笑,這倒是個好機會那,不知道秦將軍酒量如何,把他喝趴下不就任她宰割了嗎?
葉長安發自內心的狂笑了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