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未趕到城門口時,一羣人正烏煙瘴氣的幹仗,城門緊閉,至少還有大半數的兵將沒進城。
周行留下了一小半南朝軍,還留了他的一個副將負責統領,一路一直相安無事,即便有人不那麼誠心的服氣,倒也沒有出亂子,沒想到居然在定州生了事。
定州守軍個個手持弩箭,將之前進城來的一部分兵將團團包圍,哪裡管他們是南朝軍還是大魏軍,分明是存心找茬,而徐延順不見蹤跡,放任他們胡鬧。
“他老子的!”公孫直氣呼呼道:“這不是欺負人嗎,瞎了他們的狗眼,我們京將營的人也敢打!”
“公孫副將!”秦未呵止他,“休要提京將營還是南朝軍,既然如今都跟着我,那便是同一陣營,去把徐延順找來,就說我說的,他再不來,別怪我處置了他的人。”
公孫直自知說錯了話,憋着氣去找徐延順。
秦未自地上撿起一隻箭,高舉過頭頂,朝着城門投擲而去,那箭頭被不同尋常的氣力加持,離弦一樣迅猛,顫顫巍巍的直插城門,餘音攝人。
原本鬧哄哄的人羣瞬間動作一滯,朝秦將軍這邊看過來。
他居然是徒手射箭,這得多嚇人的氣力,由於被秦將軍震懾,定州守軍的氣焰削了大半,只不過仍舊不鬆手,勢要死磕到底的架勢。
“是誰關的城門。”秦未冷冷道。
定州守軍沒有人敢站出來,這種時候誰出頭誰就是傻子,光看秦將軍這張臉,站出來就是個死。
“私自關閉城門,將我軍關於城外,這是造反知道嗎?”
定州軍有人喊道:“秦將軍,我們關的是南朝軍,這是理所當然的,算不得造反吧?”
南朝軍的人皆氣憤:“既然大魏朝視我等爲異類,那我們何必要替你們賣命,放我等出城,我們離開便是!”
兩軍眼看着又要吵起來,此時徐延順被氣呼呼的公孫直喊過來,臉上不大好看,“秦將軍這是何意?”
“何什麼意,自己不會看嗎!”公孫直就差要揍他了,“徐刺史好像不歡迎咱們啊,關城門是什麼意思,要你一張城防圖,你居然歇起了午覺,你居的什麼心啊你?”
“公孫副將實在太小題大做了,我就是公事忙,一時給忘了,斷沒有故意不給的意思,至於城門是我讓關的,我關的是南朝軍,這有什麼不對嗎?”
秦未道:“這裡皆是我大魏軍,何來南朝軍,徐刺史可看清楚了?”
“秦將軍您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您敢說這裡頭沒有南朝軍,他們自己都認了,您還有甚可說的,我不管他們是不是投誠了你,我們定州城絕對不允許南朝軍進入,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包藏禍心假意投誠,我定州城還有諸多百姓,我可不敢拿他們的性命開玩笑。”
徐延順倒是一副據理力爭的樣子,好似真生了那憂國憂民的心,寧死不放南朝軍進門。
“徐刺史一片爲民之心,可有想過柔然人一旦攻城,你可能守的住這滿城的百姓?”秦未步步不讓,“我可以擔保他們的誠心,徐刺史是連我都信不過麼?”
“不是我信不過你秦將軍,是南朝進犯我大魏在先,難叫人信服,南朝與柔然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一起發兵,萬一是共謀呢,南朝假意投誠,而後與柔然裡應外合,秦將軍,我們不得不防那。”
徐延順的口才十分不錯,頭腦也不糊塗,居然叫人不能反駁,的確誰都不能保證南朝軍會不會在最後關頭反水,秦未信得過周行,卻不能叫所有人都相信,更重要的是,硬要這樣南朝北朝的區別對待,南朝軍就算原本沒有反心,這會兒心裡也不能舒服。
秦未思量再三,“既然如此,我等一起出城便是,徐刺史,勞煩你開城門吧。”
徐延順仍舊爲難,“秦將軍您何必跟南朝人同進退呢,現在不是您出去不出去的問題,是城門根本不能開,一旦開了門,南朝軍不是有機可乘了嗎?”
“嘿!你還有完沒完了?”公孫直指着徐延順的鼻子,“別給臉不要,老老實實把城門開了,不然我可對你不客氣!”
“公孫副將,您還想把我殺了這麼着,我這是公事公辦,秦將軍都沒說什麼。”
徐延順這是明擺着要生事了,那部分進城的南朝軍心裡氣不過,嚷嚷着要出城,定州守軍不放人,又是一場烏煙瘴氣。
再這樣僵持下去,南朝軍恐怕真要與他們離心,不反也得反了,秦未正想着軟的不行只好硬上手,城外卻忽然傳來柔然軍攻城的消息。
壞了,秦未沒想到柔然軍這麼快就打來,城外的兵將無人統領,必成一盤散棋。
“都給我守好城門!”徐延順大喊,“一個人都不準放進來。”
這是把城外的兵將當活盾牌啊,秦未給公孫直使眼色,公孫直授意,上去就把徐延順壓倒在地上,“我看誰還敢造反,誰再嚷嚷,直接砍了腦袋掛城牆上!”
“你好大的膽子!”徐延順破口大罵,“我乃定州刺史,你居然敢拿我,造反了造反了,把他們都拿下,都給我扔到城外去!”
“你個王八蛋居然還敢胡說八道!”公孫直反擰着徐延順的胳膊,撕了快破布給他堵上嘴,“去你的定州刺史,阻礙行軍,我頭一個砍了你!”
城外還沒打起來,城內已經劍拔弩張,就算沒有徐延順的妖言惑衆,定州軍業已人心不穩,他們認定了南朝軍要反水,加上徐延順被綁,連秦將軍都不敢信任,畢竟柔然人要攻城,誰都不想送了命,寧願緊閉城門也不願冒險,反正城外有人擋着,一時半會也打不進來。
秦未喝令,“聽我指令,準備破城!”
指令自然是說給除定州軍以外的兵將聽的,秦將軍的意思是要強行開城門,不過他不是打算放外頭的人進來,而是乾脆全部出城,定州軍既然全然不配合,留在城中必然阻礙重重,與其冒着被自己人坑的危險,還不如跟柔然人短兵相接正面交戰。
進得城中的兵士們有了主心骨,知曉秦將軍始終跟大家一心,便也不再顧忌定州軍是不是自己人這回事,重整旗鼓開始攻城,有了秦將軍的指揮,他們不是一盤散沙,有人打頭有人掩護,城門很快破開。
破城門後,秦未沒有再爲難徐延順,讓公孫直放了他,“徐刺史,我希望你放明白些,大敵當前,其他恩怨先放一放,我等出城抗敵,你們在後方別給自己人挖坑就成,不然我秦未做鬼也拉着你。”
秦將軍一臉殺氣,徐延順不敢與他硬來,只好由着他們出了城,然而等他們一出城,徐延順立即下令關閉城門,然後從一個小兵手裡搶過弩箭,滿含怨氣的登上城樓,朝着秦未到後背扣動弩機。
彼時秦未沒能走遠,仍舊在弩箭射程之內,弩箭破空而來的殺氣沒能逃過他敏銳的警惕性,他的身體先於思考,本能的避開弩箭射來的方向,但他的前面還有人,一定會有人中箭的。
“前方閃開!”
秦未大喊一聲,冒着中箭的危險勾住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兵,堪堪躲開兩人的要害,只是秦未的胳膊卻曝於危險之地,弩箭狠狠貫穿了他的手臂。
“將軍!”
沒來得及衝過來的公孫直簡直瞠目結舌,他發了狠的端起弩機,朝着城牆回射,“王八蛋放冷箭,老子真是後悔方纔沒打死你!”
徐延順擊中秦未的那一刻,自己手都跟着抖,再然後就是秦將軍投射過來的森冷眼神,險些嚇尿,若不是確定秦未現在沒有跳上城樓來的本事,早就癱軟在地了,再加上公孫直的回擊,當即蹲下來不敢冒頭。
“弩箭手都死了嗎,給我打,打死秦未重重有賞!”
徐延順自己死鴨子嘴硬的當縮頭烏龜,卻讓定州軍放箭,方纔一幕大家都看在眼裡,秦將軍到底是大魏朝的英雄,既然南朝軍都已經出城,誰也不想背上個射殺秦將軍的罪名,何況柔然人兵臨城下,秦將軍死了,他們豈非脣亡齒寒。
城牆上的定州軍無人敢放箭。
“公孫直。”秦未喊他,“這時候不是內訌的時候,別在他們身上浪費武器。”
“將軍你怎麼樣,要不要叫郎中過來?”公孫直上前扶他,卻被秦未躲開。
“不要緊,前方如何了?”秦未用手握住箭身,咬緊牙關直接拔出來,他沉重的哼了一聲,想是疼極。
方纔被他護着的那個小兵是南朝兵,此時猶如大夢初醒,還沒從方纔的驚嚇中緩過神兒,腦海中只是重複着一個念頭,他被救了,被秦將軍救了。
只要是目睹這一切的南朝軍,心裡無不觸動,因爲城中的區別對待而生出的叛意不知不覺就消散了,跟着這樣的主將,誰能不從內心信服。
“將軍,柔然人來勢兇猛,是他們可汗親自帶兵。”公孫直一邊跟他描述戰況,手上邊給他上藥包紮。
“立刻組織布陣對抗,去給我拿戰甲來。”
“將軍!”公孫直表情震驚,“您才受傷,如何受得住戰甲的重量,您在後方佈陣,我上!”
秦將軍上陣的時候一般只穿輕甲,除非是特別棘手的對戰,他纔會全身着重甲,重甲在身上固然沉重,但依着秦未的經驗來看,越是沉重越能忽略身上的疼痛。
“不要違抗我的命令,快去!”
公孫直重嘆一聲,只好硬着頭皮照做。
他走後,南朝副將劉元勝過來請命,“將軍,若您信得過我,我跟公孫副將打頭陣,您有傷在身,不可以身犯險,咱們所有人的希望都寄託在您身上,假如我等最終不能倖免,您再上不遲!”
劉元勝是周行親信,留下來統領南朝軍,他原本不解於周行投誠之意,如今對秦未方是心服口服,既然他能捨命救南朝軍,那南朝軍爲之效命亦是理所應當。
“好。”秦未沒有反駁他,就用公孫直與劉元勝分別爲領軍,兵分兩路攻柔然兩肋,而他自己則與柔然可汗正面相對。
固然秦未沒做什麼好的打算,這場仗的艱難還是超出他的想象,柔然軍大舉進攻勢如破竹,他們一路而來搶奪無數,加之士氣高漲,兩軍焦灼數日,誰也不能進一步,也沒能將對方擊退。
然而大魏軍的糧草卻要支撐不住了。
大軍沒能進城補給,糧草所剩不多,在城外安營紮寨倒是沒什麼,但後續沒有補給,能否支撐下去都成了問題,後方定州軍隔岸觀火,根本不指望他們如何。
秦未又陷入無人支援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