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我覺得有必要跟您說說王先生的一些瑣事。”馮章稍微岔了下話題,臉上也掛上了溫和的笑,“她來的時候我們都尊稱她先生,她非常的有學識,也很聰明,生的又好看,除了性子冷淡了些,在我們心裡幾乎是完美的。”
葉長安就這麼被動的聽起了有關彥孃的描述,她覺得非常神奇,因爲跟她記憶裡的那個人完全沒有重合之處。
“將軍夫人,我知道您一定聽了許多關於她的言論,但我想說的是,她或許心思深沉,卻並不是個惡人,至少她幫過我,在我心裡是感激她的,而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一個揹負了家破人亡血海深仇的可憐姑娘,她接近靖陽公,接近陸將軍,想的大概只有報仇吧,即便因此做了惡人,又爲世人所詬病。”
馮章的這些話又讓她心裡起了波瀾,在她已經要放棄參與任何有關她爹孃的事情後,有人來給她構造了一個相對美好的彥娘,她得承認,她得到了些許慰藉。
“她自稱是琅琊王家出身,我們私下去詳查過,王家確實有個叫王沉的娘子,只是她這一脈的人當時皆已經不在,其實是無從可考的,你也知曉靖陽公當時對王家敏感,我們還仔細查探過長安城王家,後來幾經查找,找到過一個曾經在王家作奴僕的人打探,說的是王家曾有一個娘子,生來貌美,又聰慧過人,五歲時被秘密送走,卻對外聲稱夭折,這個年紀跟一柳先生收養她的年紀相差無幾,故而我才斷定她應該是長安王家的。”
也就是說彥娘幼時不知因爲什麼原因被送走,因此逃過了王家滅門一劫,然後變身王沉來到靖陽公身邊做謀士,爲的就是復仇,除掉靖陽公,除掉高安,甚至滅掉大魏朝。
葉長安輕斂眼瞼,不知該說些什麼,“馮大人,您存善心會得善報的。”
馮章擺擺手,沉了口氣,“將軍夫人您別這樣說,我這何嘗不是叛主,其實都是罪過,我這樣的人已經不計較是善報惡報,只是覺得應該把實情告知您。”
“謝謝您如實相告,也謝謝您當時的隱瞞。”葉長安誠心的跟他作揖,“馮大人,不知您以後可有甚打算,我的意思是您不如留在長安城,在宮中養老也好,我可以替您安排。”
“不了將軍夫人,我早年給自己置辦好了養老的地方,想着有命的話就搬過去,宮裡我待了大半輩子,已經厭倦了,一個人等死挺好,您別爲我擔心,希望你跟秦將軍往後都好好的。”
既然如此,葉長安也不好挽留,便派人將他送了回去,人相遇一場,莫過於好聚好散,若都能如此該是多好。
與此同時,楊府。
楊茂辰正跟楊老夫人說着有關當年王家的一些事,“母親,當年王家壞事,倒也不曾被趕盡殺絕,表舅公那一脈,的確有個早年去了兵營的表兄,是不是徐方就不得而知了。”
楊茂辰的表舅公一脈,算是王家嫡出一脈,故而受害甚重,只要當時在長安城的,沒有一個逃過此劫,不過靖陽公對王家的迫害並非誅九族似的趕盡殺絕,而是帶着泄憤似的打壓,他自以爲王家只要沒有翻身之地,對他就沒有威脅,像是楊老夫人這種早已出嫁的旁系,或者與其他世家有牽扯的王家人,他便沒有動。
楊老夫人自從見過徐方之後,就一直惦記着查他的身世,因爲她越想越覺得徐方與她那位表兄很像,如果真是王家的孩子就再好不過,如今靖陽公死了,王家人也不必再戰戰兢兢的活着,楊老夫人想要重振王家的心思就越發深了起來。
“如果當真是王家的孩子,隱姓埋名是理所當然,那個徐方,我看八成就是他,尤其這兩年才興起的那些個家族,誰又知道祖上是誰,根本都是不可考證的,朔州那裡多亂啊,乘亂起家再正常不過了。”
楊茂辰點頭,“不瞞母親,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特意去朔州查了查,正如母親所言,這個徐家是沒有出處的,似乎是忽然就興起的,再者徐家主來長安城意圖不明,按理說攀結上了秦將軍,又立了功,理所應當該在長安城謀個前程,他卻一直不溫不火的,跟誰家也不親近,實在是太奇怪。”
楊老夫人點頭,“怕是謹慎的,靖陽公不死,王家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如今他死了,我看咱們應該主動些,得空請來家裡坐坐也使得。”
楊茂辰又道:“母親,靖陽公一死,我看長公主有些慌了神,再有於家的事,怕是秦將軍開始出手了,您看咱們……”
楊老夫人臉色一沉,“這個女人不除,大周朝是沒有前途的,萬事還要倚賴秦將軍,咱們不好左右顧盼,必須要助秦將軍一把,長公主跟趙呈稚面和心離,只要再說動了鄭家,她手上就無牌可打。”
楊茂辰點頭應了,得了楊老夫人的指示,心裡便有了計較。
三日過後,靖陽公提前給發了喪,儘管長公主辦的排場不小,但真正賞臉的人寥寥無幾,因爲首先秦將軍沒給臉,相應的看秦將軍臉色的人就更沒有臉可供奉,誰心裡都不糊塗,長公主根本護不住他們,像是於家,秦將軍還不是說動就給動了,一點面子都沒給長公主留。
沒了臉的長公主越發暴躁,看誰都不順眼,就這兩日的功夫,不知打罵了顏卿幾回,弄的長公主府上的人整日戰戰兢兢。
當然她還沒忘了尋趙呈稚對峙,靖陽公的賬還沒算明白呢。
趙呈稚無可無不可,反正靖陽公死了,他下毒的事一點沒有遮掩的必要,長公主一問,他就乾脆的認了。
“是我乾的如何,他又不是死在中毒上,而是死在你的府裡,所以你跟我質問的着嗎?”
長公主火冒三丈,恨不得撕了他這張成事不足的臉,“你是腦子進水了嗎,我說過靖陽公不能動,你爲什麼就是不聽,如今高安趁機得了權,我看你要如何應對!”
趙呈稚手裡的茶碗一摔,“你少來給我指手畫腳的,你腦子沒進水,於家也照樣沒保住,整天說的比唱的好聽,就是拿人家秦將軍一點法子也沒有,等到楊家鄭家也叛了你,我看你拿什麼跟我叫板。”
這倆口子以前還能貌合神離的謀事,現在說撕破臉就撕破臉,可謂一點面子也不留,趙呈稚的野心不比長公主小,長公主有用的時候,他可以容忍她指手畫腳,如今眼看着長公主就要失勢,誰還想看個女人的臉色過活。
長公主長這麼大,從來都是謀事在胸,大概沒受過這樣的挫敗,這連番的打擊讓她失了鎮定,不過到底還存了理智,她明白眼下不是跟趙呈稚鬧翻的時候。
“呈稚,之前是我低估了秦白淵的心思,如今內憂外患,我們不該窩裡鬥,高安隨時都會發動,秦白淵必會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咱們這時候不聯手還等何時,待除掉高安,就是他秦白淵的死期到了。”
趙呈稚不以爲然的斂着眼角,沒有再跟她爭論,但心裡完全沒有把她再當回事,對他而言,無用之人就沒有再廢話的必要,不論是靖陽公還是長公主,到了礙手礙腳的時候,除掉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而在趙呈稚這裡得了晦氣的長公主,心裡的火氣越發沒出撒,尤其對秦白淵怨念極深,於是心思就動到了葉長安跟文子欺頭上,對她而言沒了用處的兩人,卻又是秦將軍的左膀右臂,除掉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日宋小公子照例在後院蹣跚學步,陌遙不在,只有兩個姑娘照看着,娃娃到了年紀,學走路也很快,這纔多久的時日,宋小公子就能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蹣跚兩步,跌倒了也不哭鬧,自己一邊爬一邊站起來再走,十分叫人省心。
陌遙叮囑過不要看的太緊,放他自己跌倒也無妨,只要不出院子遍沒有妨礙,兩個小姑娘起先不敢放鬆,錯眼不放的盯着,後來時間久了,見他自己走的很好,跌倒也不哭,心裡就逐漸放鬆起來。
一放鬆就出了事,兩人一時沒盯着,宋小公子居然自己出了後院,找不着了。
可沒把兩個姑娘嚇掉了魂兒,陌遙對宋小公子寶貝的很,凡事都親力親爲的照看,若是知道宋小公子丟了,還不得瘋了,更何況沒法跟葉娘子文公子交代。
陌遙得了信兒,心裡一沉,“你們確定是他自己走丟的?”
兩個姑娘面面相覷,意識到了事情好似並不單純,“陌遙娘子,我們沒有看到他是不是自己走丟的,可咱們這裡不至於有人堂而皇之的進來吧?”
這可不好說,長公主在她這裡佈滿了眼線,乘人不備抱走個奶娃娃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不然就憑宋小公子那雙小短腿,自己又能走去哪。
果然不多時,長公主就抱着宋小公子出現在了井香,娃娃在她懷裡不哭不鬧,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
“長公主,你這是何意!”陌遙冷着臉,顯然是被她惹惱了。
長公主卻笑着,手指不時在宋小娃娃臉上摩挲,“沒想到你對這娃娃還動了真感情呢,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勞煩你件事,替我把葉長安約出來如何?”
陌遙心裡一沉,一下就明白了長公主的意圖,她想殺長安,或者還有子欺,爲的大概就是報復秦將軍。
“約人而已,至於跟娃娃過不去嗎,你把他給我,我幫你約便是。”
陌遙儘量壓抑着心裡的憤怒跟擔憂,表現的若無其事,因爲她越是在意,長公主就越是得意,宋小公子就越危險。
“哦?這樣痛快啊。”長公主不疾不徐的說話,像是要把人給逼瘋,“這孩子挺乖的,我還怪喜歡他,不如就留在我那裡幾日,你放心,我會好好地把他還給你的。”
“長公主,你這樣不太妥當吧。”陌遙緊緊攥着手指,“孩子是人家的,你想要至少得經過人家同意,隨隨便便從我這裡抱走,我又成什麼了,傻子也知道我有問題,你認爲他們會上當嗎?”
“你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長公主笑了笑,“我看不如這樣,我來替你約,壞人我來做,保管不會讓你在文公子那裡爲難的。”
長公主一定是瘋了,陌遙面沉似冰,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把宋小公子抱走,陌遙實在不敢強行動手,她不敢拿孩子開玩笑,她甚至不確定這個瘋女人是不是對他動了手腳。
“娘子,我們該怎麼辦,宋小公子他……”
“必須要儘快通知秦將軍。”陌遙攪着手指,心裡怎麼也無法平靜。
“可是秦將軍現在不在長安城,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要去,咱們手上沒有人,真出了事就遲了,你們小心些,避開她的眼線。”
陌遙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眼睛裡迸出的光十分駭人,若這個女人真敢動宋小公子,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也不會放過她。
這兩日秦將軍的確不在府上,葉長安整日百無聊賴,卻因爲靖陽公的事不怎麼想出門,有心去兵營幫他,秦將軍又不讓,簡直要把她逼瘋。
正想着去陌遙那裡看看宋小公子,卻忽然聽聞他病了,心裡一着急,也沒管消息打哪來的,這就着急忙慌的往陌遙處跑。
當然被驚動的不止她,整日暗搓搓溜去人家後門看外甥的文某人也急了,等葉長安一出門,他就心急火燎的尾隨而去,一個走前門,一個溜後門,誰也不影響誰。
等他們各自到位後,卻不約而同的聽見一陣孩童啼哭,宋小公子很少哭鬧,乍然聽見他哭的這樣撕心裂肺,兩人心裡都急了,想也沒想就尋着哭聲而去。
在井香等消息的陌遙自然也聽見了,她暗道不妙,心知定然是長公主把長安跟子欺引來了,亦緊隨着哭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