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冷冷地道:“有那麼一個機會,可以讓你救鍾袤,你代替你師姐入宮吧。”
她傻了眼,年輕女子入宮意味着什麼,她非常明白。
她好不容易纔帶着鍾袤從京城逃到蒼山,難道她又要回去嗎?
夢太真實,昏睡着的鐘唯唯一陣揪心的痛,迷迷糊糊地想,她進了宮,重華怎麼辦?
鍾袤又該交給誰照顧?
恍然又看到師母鄙夷的眼神:“你不是很心疼鍾袤嗎?給你機會救他,你怎麼又不肯了?
看來你也只是個自私自利,爲了自己快活不顧別人的白眼兒狼。”
她想說不是的,她掙扎着問師母:“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師母冷酷地搖頭,不肯和她多說一句,起身離開,把門砸得巨響。
她絕望地哭,大師姐溫柔地給她擦淚,給鍾袤擦汗,娓娓道來:“其實入宮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並不是要去做妃嬪。
是宮裡的貴人聽說了咱們家擅長製茶烹茶分茶,所以想要我去教她們茶道,去不了幾年,短則一年,長則三四年就會回來。
她們不知道最擅長此道的人是你,一心只以爲是我,我也不是不能去,只是我早年跟隨父親入京,曾經得罪過宮裡的貴人,我若是入宮,她一定不會放過我。
娘捨不得我,以死相逼,爹剛過世,我也不好和她對着幹,讓她傷心。”
茶葉和茶道就是酈國的根本,舉國上下就沒有不愛茶的,永帝的確愛茶成癡,她都知道。
只是,她此番如果答應入宮,肯定只能頂着鍾氏嫡女的名頭入宮,鍾欣然得罪過的貴人照舊不會放過她。
而且,教授茶道這種事,說起來更是沒影子的事,九死一生,她是知道的。
鍾欣然見她猶豫,就笑:“這個只是我們母女倆的一廂情願,你真不樂意,我們也不能強迫你去。
鍾袤病得厲害,我看着也心疼,這樣吧,你去找重華想想辦法。
他家裡有錢,人也聰明,也許能從其他渠道找到藥,或者能找到錢從文先生那裡買到天元丹。”
似乎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她捨不得鍾袤,同樣也舍不下重華,更不想隨隨便便就把自己送進龍潭虎穴裡,可是她根本找不到重華。
從義父驟然去世後,他就突然失去了影蹤,走前甚至沒有和她說過一聲,至今已過了十多天,她找他都找瘋了。
大師兄找來一些藥,給鍾袤灌下去,鍾袤算是暫緩了病情。
大師兄告訴她:“剛纔我在山裡給鍾袤找藥,看到二師弟了,他在飛鴻瀑布那邊的樹屋裡,你去找找看。”
她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才走到飛鴻瀑布,果然看到了重華。
他用衣襟兜着一堆才摘下來的野果,匆匆忙忙地鑽進了隱藏在濃密樹蔭中的樹屋。
樹屋裡傳來女人的哭聲,她悄悄跟過去,爬上另一棵樹,從樹屋的窗戶往裡看。
看到重華摟着一個女子低聲安慰,神情驚慌又愧疚,還有說不出來的心疼。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點從樹上一頭栽下去。
她睜大眼睛,以爲自己是看錯了,但是並沒有,女子從頭哭到尾,重華從始至終都很溫柔很耐煩。
她怒氣衝衝,想要衝過去質問他,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他分明說過非她不娶的,做人不能這樣爛品。
可是她走到樹屋下,清晰地聽到他說:“不要怕,有孩子就生下來,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子,把他撫養成人,誰敢對他不好,我就要他的命……”
滿懷苦澀,仿若被尖刀插入心中,絞了又絞,她倉惶逃離,就連多問一句都覺得丟人。
她憤憤不平,決意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用他一文錢,也不會向他哀求半句。
她居然在熟悉的蒼山密林裡迷了路,大師兄找她找到深夜,嗓子都喊啞。
她又冷又困,又飢又渴,傷心又疲憊,見到大師兄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
她哭得聲嘶力竭,好像天都塌了,大師兄就像哄小孩子一樣地溫柔哄她,她哭得累極了,就睡死在大師兄的肩上。
大師兄揹着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密林裡,深一腳,淺一腳,將她帶回了家。
第二天她醒過來,就找到師母,答應替師姐入宮。
師母變賣了近半家產,換回了天元丹,救了鍾袤一命。
她最後一次跟隨大師兄下山,爲自己置辦衣物,看到喬裝過的重華帶着那個女子去集市上挑東西。
女子身形高挑豐滿,舉止高華雅緻,遠遠不是她這樣的小毛丫頭能比的。
她瘋了似地想知道女子長什麼樣,她悄悄跟了他們半個集市,終於等到風把女子的幕笠吹起,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已足夠傾城傾國。
那樣的端莊秀美,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得出來的,必然出身不凡。
她恍然大悟,決然離去,不再糾纏。
但是那種痛,就好像是把她的骨血從她身上活生生剔除開來,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終身難忘。
鍾唯唯呻吟出聲,有人用溼帕子擦她的額頭,鍥而不捨地一直喊她的名字:“鍾唯唯,鍾唯唯,你醒醒,你是在做噩夢,那不是真的……”
鍾唯唯知道自己在做噩夢,但那是真實的噩夢,並不是她臆想出來的。
她掙扎着想要清醒過來,卻覺得眼皮非常沉重,怎麼也睜不開眼。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魘住了,希望身旁的人能把她推醒。
她使勁抓住身邊的人,一聲一聲地喊:“幫幫我,幫幫我,我不要夢見這個,比死還要難受。”
有人握住她的手,低聲溫柔安慰:“沒有人敢欺負你,沒有人敢動你,誰敢動你我殺了他……”
額頭上一陣冰涼,舒服得浸入心脾,那雙握住她的手溫暖熟悉,給人以安心的力量,鍾唯唯終於安穩下來。
重華沉默地注視着鍾唯唯,高燒已退,她的臉又青又白,哪怕就是睡夢裡,兩條秀氣的眉毛也是緊緊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到底夢見了什麼呢?爲什麼會說比死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