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唯唯躺在牀上,一動也不想動。
天已經盡黑了,她沒有點燈也不想動彈。
錢姑姑和葛湘君幾次來敲她的門,問她要不要吃飯,要不要她們陪,都被她拒絕了,她只想一個人待着。
有人敲響了門,她不耐煩地道:“我不在!”
門外的人安靜了一會兒,再次又敲響了門,敲門聲一陣響過一陣,就和疾風驟雨似的,吵得人心煩。
鍾唯唯鴕鳥一樣地把頭埋進被窩裡,來個耳不聽心不煩。
又過了好一會兒,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被人從外面踹開。
鍾唯唯嚇了一跳,從被窩裡伸出頭去,只見重華渾身散發着冷意和怒氣,站在門口直直地注視着她。
燈籠的光從他後上方照射下來,讓他看上去格外高大有氣勢。
他身後沒有跟着人,整個清心殿裡也十分安靜,就好像只剩下他們倆似的。
鍾唯唯疲憊地瞥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道:“請陛下恕罪,微臣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迎駕。”她沒心情也沒力氣應付他,哪兒涼快哪兒去吧。
“原來你還活着。”
重華走入房裡,右腳往後隨意一勾,門便關上,將小小的隔間和外面隔成了兩個世界。
鍾唯唯不喜歡重華帶來的這種壓迫感,皺起眉頭:“陛下找臣,是有什麼吩咐嗎?”
重華在她牀邊坐下,淡淡地道:“怕你想不通憋死了,再換個人來做彤史,可沒你這麼周到好使喚。”
鍾唯唯突如其來的生起一股怒意:“我若是死了,陛下難道不該更高興嗎?
反正你也恨我入骨,巴不得我不好。我自己死了,正好免了你留下戕害同門的惡名。”
重華冷冷地注視着她:“這個話,應該反過來說吧?若是朕死了,你應該很高興,反正你恨朕入骨。”
難道她不該嗎?
招惹了她,又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背叛也就背叛了吧,還死死拽着她不放手。
果然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見一個愛一個,還理直氣壯,一點都不知道羞愧。
鍾唯唯心裡那些沉下去很久的恨意全都涌上心來,不甘示弱地瞪視着重華,反脣相譏:“陛下真是英明,居然一眼就看透了微臣的想法。”
一隻冰涼的手準確無誤地攥住她的手腕,重華的聲音暗啞地在她耳邊響起:
“你覺得是朕害死了添福?你是不是覺得,若不是朕非得把你留在這宮裡,添福也不至於因你而死?”
鍾唯唯的眼淚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她不願提起從前的事,顯得自己多有眷念,再被他嘲笑傷害。
所以只能說添福的事:“我再怎麼不要臉,也還不至於把自己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去。”
本來就是她沒有保護好添福,她有和韋太后等人鬥爭的決心和想法,卻沒有想到她身邊的人會因此受牽連。
不但沒有提醒保護添福,還主動把添福放出去,置身於危險之中。
“就算是你怪朕,也沒怪錯。”
重華低聲道:“原本也是朕這個皇帝無能,纔會讓宮裡這樣亂,纔會拖累你,纔會讓這些人眼裡只有韋氏、呂氏,而無皇帝。”
他的語氣既悲苦又自嘲,鍾唯唯從未見過這樣的重華。
在她眼裡心裡,重華向來都是做事又快又好,性子強橫果決,驕傲又霸道的。
還有,她沒有聽錯吧?
他居然說,因爲他無能,所以拖累了她?
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了?
還是天上下紅雨了?
鍾唯唯坐直身體,湊過去打量重華,莫非是因爲沒點燈,屋裡也沒其他人,所以他纔敢說這個話?
她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忍不住道:“我是在做夢嗎?陛下能讓我留下來替您做事,那是天大的恩賞,我應該感激涕零纔對,又怎會是拖累呢?”
重華垂着眼一言不發,一直緊緊攥着她手腕的那隻手驟然鬆開了。
鍾唯唯有一點後悔,不過想到他之前對她做的那些事,忍不住還是恨他。
只是再難聽的話倒是說不出來了,便氣呼呼地往牀裡側讓了讓。
他再怎麼裝可憐,她都不會同情他、原諒他的。
他們之間只能做同門,只能做君臣,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重華靜默片刻,低聲道:“添福的事,朕自會給你一個交代。你既然是朕的御前女官,除了朕,別人誰也動不得你,這是朕給你的保證。此外,你今天在萬安宮說的那些話,朕心領了。”
除了阿姐和死去的許及之以外,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這樣心疼他,爲他打抱不平,敢以弱小之軀抗衡強權。
鍾唯唯撇嘴:“陛下不必多想,臣只是爲了自保而已。”
說完暗自覺得很爽,視他如糞土,就是這樣的!
重華以前經常會這樣幹,顯得她很自作多情似的,今天她終於也報復一回了!
以後一定要經常這樣幹!
重華居然沒有發作,而是默默地陪她坐了很久。
鍾唯唯躺倒,有氣無力地道:“微臣病弱殘軀,再不睡覺就要死了,陛下請回吧。”
“相信你也知道了,過幾天,有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會進宮。”
重華終於開了口,語氣很是慎重小心,似乎還帶着一點期盼:“鍾唯唯,朕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問朕一個問題。”
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鍾唯唯心裡又酸又澀,說不出來的滋味。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
鍾唯唯直覺重華是希望她問這個女人的事,她最想問的也是這件事。
他爲什麼會不顧多年的情分背叛她,那個女人是誰,哪裡比她好?
他這樣拖着她不放她走到底是想要怎麼樣?
重華道:“我會盡量。”
什麼叫他會盡量?
鍾唯唯突然之間覺得很沒有意思,她親眼所見,問了不過是自取其辱,還會暴露她的弱點和秘密。
哪怕已經輸了,也要輸得漂亮有尊嚴,最大的輕蔑就是不在乎。
她問他:“請問陛下什麼時候才肯放臣出宮?”
重華猛地擡起頭來看着她,似乎對她的問題很是失望、很是難過、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