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洛沒有太過掙扎,因爲她臨上車前看到了藏在街邊的何蓑衣。
灰白的棉衣,還不算很長的鬍鬚,眼角有風霜之色,看着和普通老百姓差不多。
然而白洛洛卻覺着不一樣,何蓑衣的眼睛真亮呀,哪怕就是特別難看、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鶴立雞羣的感覺。
隔着人羣和街道,她與他凝視。
他終於不再回避她的視線,而是靜靜地注視着她。
白洛洛的心踏實下來,她收回目光,順從地上了馬車。
到達皇太女府後,靖中人把白洛洛推進一間屋子關起來就不再管了。
屋子裡有牀有被子,就是沒有水和吃食,更沒有火。
白洛洛毫不客氣地跑到牀上去捂着,睜大眼睛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真是沒想到,過個生日而已,就把自己過成這樣子了,早知道會這樣,她就不和何蓑衣賭氣了,說不定這會兒孢子肉都到肚子裡了。
白洛洛摸着在唱空城計的肚子,哀嘆了一聲。
天色漸暗,原本靜悄悄的皇太女府突然喧鬧起來,白洛洛來了精神,豎起耳朵聽動靜。
但那喧鬧也不過是暫時性的,一會兒功夫就安靜下來了。
門突然被人打開,幾個婦人進來,掐着白洛洛的胳膊就往牀下拖。
白洛洛心裡拔涼拔涼的,這是小崽子死了,魏紫昭要拿她生祭那小崽子吧?
既然如此,她便不想再忍,大怒道:“鬆手!別碰我!講不講道理!我是大夫,不是人犯!”
爲首的婦人微皺眉頭,示意那幾個人鬆開她,說道:“殿下要見你,老實點兒!”
不是殺頭就好。
白洛洛整理一下衣服,板着臉走出去,不動聲色地把目光能及的地方觀望了一遍。
靖中亦有東宮,但這東宮一向只給太子居住,倘若是皇太女的話,大婚之後便必須搬到外面自住。
魏紫昭得寵,她的皇太女府修建得很豪華精緻,面積也大,伺候的人就更多,其中不乏年輕美貌的男子。
“殿下,人來了。”婦人粗暴地把白洛洛推進門,低聲提醒她:“跪下!”
白洛洛從善如流,跪下行禮。
屋子裡滿是藥味兒,她不用看也能猜到這應該是那受傷孩子的居所。
魏紫昭淡淡擡手,看上去很累的樣子:“安兒有些發熱,他們都沒有更好的法子,你可有?”
“民女要先看過才能回覆貴人。”白洛洛裝得雲淡風輕的,其實內裡緊張死了。
她懂得的醫術多半是治外傷的,就算本領還算不錯,那也不能和宮中的御醫相提並論。
御醫都沒有辦法,她這個半吊子能有什麼辦法?
只是話不能這樣說,否則等不到何蓑衣來救她出去,魏紫昭便會先要了她的命。
那孩子燒得十分嚴重,神志不清,腋下滾燙,四肢冰涼,一點汗液全無,再這樣下去,哪怕就是沒其他毛病也會燒死。
御醫們就算不能根治,降溫退燒的辦法應當還是有的,爲什麼會說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白洛洛一盤算,就理順了這中間的關係,這孩子傷得太重,活下來的可能性太小,誰都不敢碰,活了未必有功勞,死了就得背鍋,而且還會株連全家。
魏紫昭應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纔會把她帶回來。
有用就能活,她是有用的。
白洛洛心裡有了數,舉止更加沉穩。
她制止侍女再給那孩子擦拭身體降溫:“熱氣淤積在體內不能散發,會出大問題,必須先把人暖和過來,熱氣才能散發出來。”
侍女便要去裝湯婆子加炭盆什麼的,白洛洛搖頭:“這樣不好,最好是抱在懷裡捂。”
一個乳母打扮的婦人悄悄看了魏紫昭一眼,低聲道:“可是太孫才受了重傷,不宜移動……”
魏紫昭皺起眉頭,脫靴上牀,躺下去,萬分小心地把安兒摟在懷中,看着孩子緊閉的眼睛和慘白的臉,她也不禁紅了眼睛。
白洛洛可以肯定,這個安兒一定是魏紫昭的親生子。
都是做母親的,怎會如此狠毒呢?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是想太多了,惡人是相對的,善人也是相對的,按着自己的目標前進就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魏紫昭面露喜色:“你摸摸,這孩子是不是暖和起來了?”
白洛洛一探,長出一口氣:“正是。”
屋子裡的氣氛隨之一鬆,她趁機提要求:“我餓了,想吃麪。”
她的生日呢,都沒有吃到長壽麪。
魏紫昭一個眼神,立刻就有人去辦這件事。
在等待食物的過程中,魏紫昭道:“安兒若是好了,孤一定會重賞你,你想要什麼?”
白洛洛乾笑:“民女暫且不敢想,只求殿下饒民女一命而已。”
她說過,這小孩活下來的機率很小,一半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賞賜不敢想,別遷怒取走性命就很好了。
魏紫昭聽明白了,卻不表態,反而目光沉沉地看着白洛洛:“我們從前見過面。”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非是疑問句。
白洛洛差點嚇掉下巴,待到反應過來,想把這副傻樣收回也來不及了,索性繼續半張着嘴,傻乎乎地問:“殿下去過東嶺嗎?”
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魏紫昭,小聲說:“鐵碑嶺很難翻越的,我們走了好久,您能吃那個苦頭嗎?”
魏紫昭冷冷一笑:“來,和孤說說,鐵碑嶺上,你們走的哪條道,道上都有什麼風景?”
白洛洛早有準備,一五一十,如數家珍,講到一個地方的棧道口時,魏紫昭突然問她:“你看到棧道口石壁上刻的那兩尊佛像了嗎?”
白洛洛的消息來源於簡五的手札,這麼明顯的特徵,簡五不可能不註明,魏紫昭不過是詐她。
她下意識地立刻要否定,對上魏紫昭深不可測的眼睛,話又咽了回去,轉着眼珠子,仔細想了又想,纔不肯定地道:“好像沒看到呢。”
魏紫昭冷冰冰地道:“是沒看到還是根本沒經過?”
白洛洛漲紅了臉,委屈地小聲說:“沒看到!反正就是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