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厲衍沒說話，他喉頭有些發緊，抱着穆影笙，將她攬入懷裡，目光也跟着看向了窗外。
“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才十八歲。”
“那時，我已經是軍校大三的學生了。有一次，莫老師點我一起去參加一個任務。”
那時，他因爲成績優異，一向很得莫時的看重。那樣的任務本來輪不到他。但是莫時太喜歡他了，讓他去實習，也算是長長見識。
“我很興奮，那也是一個抓毒·販的任務。看着很簡單，也進行得很順利，可對方很狡猾，在被捕後，拒不供出藏貨地點。最後在不間斷的審問下，他終於招供。我們的人去藏貨地點搜查時，對方埋在裡面的炸·彈爆·炸了。我因爲年紀小，算是實習，所以走在後面。”
厲衍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我親眼看着，我的戰友，在我的面前被炸飛，他的手臂就那樣朝着我飛過來，掉在我眼前——”
穆影笙感覺到了厲衍圈着她的手，開始收緊，他的下頜抵着她的發頂。她能聽出他聲音裡的艱澀，還有變沉的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戰友在我面前犧牲。不是演習，也不是拍電影，上真正的，死亡。”
穆影笙想擡頭，厲衍沒有給她機會。他的手按在她的後腦勺上，她沒辦法擡頭去看他的表情。
“那個戰士，當年也只有十九歲。”
穆影笙瞪大了眼睛，她想去看他，可是厲衍沒給她機會。他的聲音很輕，很低沉，在這個夜涼如水的夜裡，像是有一把細沙慢慢的落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還有之後的很多次。
一開始會很痛，每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倒下，都會產生巨大的疼痛和無力。
再到了後來，他對屬下的要求就越來越高，訓練也越來越嚴格。
“有些人犧牲了，有些人殘廢了，還有一些人，他們的生命，也葬送在了他鄉。”
並不是所有的人，最後都能魂歸故土。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健康的在任務裡活下來。
從他進軍校到現在整整十年，十年時間，他一路走來，看了太多，太多。
不管是他的下屬，戰友，還是軍營裡面其它人的下屬，戰友。
有新兵進來，就有老兵退場，有人犧牲，也就有人加入。
這是一個輪迴。
“我對蛟龍所有的成員要求都很高，是因爲我知道，我們面對的現實有多殘酷。我不希望他們犧牲，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穆影笙。”
他終於低下頭去看她，那一雙眼睛，在窗外月色的映襯中，顯得格外的深邃。
“這是我的希望，但也只是一個希望。你明白嗎？”
每一個任務都有它的特殊性跟危險性。他能保證的是盡最大的努力去做，但是傷亡並不在他的計劃裡。
意外，跟不可控，實在是太多了。
穆影笙不語，厲衍扶着她的肩膀，神情堅定：“讓自己變強，不光是能力。還有心理。看到自己的戰友倒下，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更明白，自己肩膀的責任，明白自己還要做的事。那不是冷漠，也不是冷血。”
“……”穆影笙嘴脣動了動，看着厲衍的臉好半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抱歉。我今天失控了。我不應該那樣說你。”
她還記得，那時在他的辦公室，桌子上壓着的那些照片。
她不過是第一次出任務，可是厲衍卻已經是來來回回參加過很多次了。
他一定看過比她更慘烈的場面。她想起了他煞神名號。她想起了上輩子，每次見到厲衍，都覺得他是一座冰山，又覺得他是一柄利刃，只往那一站，氣勢驚人，卻少幾分人情味。
現在才知，不是少人情味，是看得太多，見得太多。時間久了，已經學着把那一身情緒都壓下去了。
不是不痛，只是不會在人前痛。
思及此，她突然喉頭有些發澀。擡頭看他，她的聲音有些艱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我只是——”
“阿笙。”厲衍伸手將她環住，緊緊的，抱着她：“不必說，我都懂。”
他都明白。那種痛。跟堅強不堅強沒有關係。
可是這就是她要經歷的。不管是今天，還是以後。
“阿笙。”極用力的扣着她的腰，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懷裡一般：“保護好自己。”
在以後的每一次。能平平安安的活下來。這是他對她最基本的要求。
穆影笙的脣抿成一條直線，她看着厲衍，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自然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在她沒有爲雷鳴報仇之前，她不會讓自己死。更不想讓方淮在外逍遙，他不配。
“厲衍。”她突然變了臉色，雙手放在厲衍胸膛之上，那雙平時清亮透澈的雙眸，此時卻充斥着狼一樣的狠戾。
“我要抓住方淮。”
她的聲音極冷，厲衍看着她，心知今天開始，穆影笙已經回不去曾經的那個穆影笙了。
他應該覺得高興，可是卻是高興不起來。
成長的代價如果是疼痛，有時候，他寧願她不要成長。心頭微疼，這明明是他想捧在手心，細細呵護的女人。
這明明是他一心想給她一方天地，讓她恣意人生的女人。可是他除了陪着她。卻只能看着她去經歷，去痛。
穆影笙不知道厲衍的心情變化，她咬着牙，面上一片決然。
“厲衍。我要抓住他。你跟上級申請，我要去緬國。我要親手抓住方淮。”
從雷鳴死的那天開始，她跟方淮就勢不兩立。
厲衍抱着她，沒有應她的話：“今天你也累了，先去睡一覺，好好休息。”
“你答應我。”穆影笙知道，這事要厲衍向上面申請。她曾經申請去抓古斯爾罕，那是她一心想完成任務。
可是這一次，不光是爲了任務。
“我一定要親手把方淮抓回來。厲衍。”她不光要抓住方淮，她還要把雷鳴帶回來。
厲衍看着她眼中的堅定，擡手撫過她的臉頰，聲音很輕：“好。我答應你。”
“但是你也答應我，現在先去休息。你只有保重好自己，纔能有更好的狀態，才能抓住方淮，爲雷鳴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