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瞥一眼旁邊的掛鐘,才發現分針只繞了兩圈。
……
“這場險象環生的四個遊戲裡,無論多強都避不開意外發生。積德行善,遠離生殺,定能穩穩地渡過血海。”
“大家都開始變得人心險惡,下手狠辣。不學會踐踏別人的屍體,總有一天會被別人踩在腳下。殺人,是你活下去的唯一路徑。”
不知從何時,大概是生命款待開始的時候吧。我每天起牀總感覺腦仁隱隱作痛,好像有兩股力量在撕扯我的想法。
鄭棕邪雙目泛出的邪紅褪去一瞬,腦海中飛似的竄出一大堆奇怪的想法。——真的只有一瞬,無邊的潮紅又再次漫上眼瞳。
“你這惡鬼!你想讓他因自己的仁慈而死嗎?”
“你才惡鬼,看看!沉醉於殺人的他多麼可怕!”
又來了。
又是兩股勢力在腦海中打架,就像一場根本沒有答案的,無休止的辯論會。
真吵。
“也許是太久沒打電子遊戲的緣故吧。一週多沒摸鼠標了,腦子都開始亂了。作爲一名遊戲主播,沒遊戲玩的日子就是痛苦加煎熬。”
奇怪的是,剛纔那兩個聲音,似乎在我聯想到這些的時候銷聲匿跡了。
滿眼的通紅褪色爲黑白分明,鄭棕邪感覺自己好像從虛空之中走了出來,稍冷的氣流劃過面前,使他冷靜了許多。
定睛一看,他發現自己手裡正捧着一樣東西——一塊粘着了碎肉的胳膊肘。
……胃腸一陣翻滾。嘴角的腥臭與眼前的一團模糊血肉,正伏在耳朵上告訴他接下來應該做什麼。當然是朝門外飛奔出去,然後扶住牆角狂吐不止。
那比生命款待裡處理過的任何動物屍體都噁心。
壓制住崔鐵全的龐恪稍微擡了擡身子。他發現就在自己正關注鄭棕邪反應的時候,老崔已經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在場只留下不明所以的龐恪與彥辰二人,以及由瘋狂到睡眠的崔鐵全。龐恪試過老崔的心跳還在,也就沒再管他,只將他的鞋子脫掉,然後把他平放在沙發上,找了牀被蓋。
龐恪和彥辰對視,沉默了良久。直到鄭棕邪扶着牆,臉色蒼白地走回來,他們才從雕塑狀態中還原現實。
擅長暖場的自來熟龐恪,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概,除了“他們”兩個。
“米茴,咱們休戰好嗎?別把禍水引到無辜人身上。”
灰裘之外,微風之中。潘亦幽踏着幾隻喪屍的腦袋飛躍而起,整個人一下子出現在米茴身後。米茴冷不丁地轉了轉頭,雙目一翻,“喲,自己出來了啊惡鬼。搞得你都這麼緊張,我想你應該不是因爲鄭棕邪這種點頭之交吧。”
月光很亮,風也很冷。米茴雙臂相抱,滿不在乎地把目光降落在潘亦幽偏瘦的身體上,眼神中喚着一股說不出的恩怨。
潘亦幽略略低下頭,聲音下降了幾個分貝:“……請你,也不要沾染崔鐵全的心智。”
四下寂寥無言,唯有樹梢上的烏鴉能聽見這兩個控制別人心智的傢伙在說些什麼秘密。
潘亦幽倚在樹邊,回想着末屍七天以來,米茴對他說過的話。那些話如同幻燈片一遍遍在眼前播放。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跟米茴解釋了多少次,他只知道米茴對自己的誤解很深,很深……深進了骨子裡。
“潘亦幽,你以爲你那一套所謂‘鬼道’,就能保棕邪活下去?這場四個遊戲本就是屠宰,敢於做那個削人的屠戶,才能站在最後的領獎臺!而那些懦弱的、不敢、不想殺人的傻子,終將倒在不久的將來。”
“所以你希望他如何?成爲一個手染鮮血的狂徒?!米茴!我當年就不該留下你的命吧,我就該讓你魂飛破散。”
“所以咯,仁慈是你的不幸。而當年你殺人的罪過,卻是你現在的假仁慈所抵不掉的!生命款待時你追殺我,這回總算輪到我通緝你了,惡鬼!”
恍然回神,米茴已經看不見前面潘亦幽的身形了。
大概對方已經走了。
她會一直追殺他,追到天涯海角,追到生命盡頭。大仇不報,誓不爲人。她雖然不知道對方此刻的位置,不過——她知道對方的把柄在哪裡。
灰裘。
“哼,惡鬼?!”正奔向灰裘的潘亦幽,話語中帶着一絲喘息,“三十個挑戰者裡,你難道不欣賞龐恪嗎?他本有着絕對的實力,生命款待完全可以殺死別人搶來物資,可他沒有。他是那個把實力等價換成責任,帶領我們走向勝利的普通人。米茴,你難道希望棕邪變成一個受人唾棄的殺人魔頭嗎?”
“哈。”
米茴獨坐在一棵樹旁,望着月光。
“真巧啊!我最喜歡的就是任獵飛了。果斷、堅毅、明智,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這纔是遊戲的適應者!強大的實力,其意義不就是超越別人嗎?!”
……
鄭棕邪根本不知道,剛纔的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啃咬過的屍體,劇烈的腥臭提醒他腹中的腐爛物還沒吐乾淨。
有兩隻鬼一樣的傢伙住在同一個人心裡,併爲了爭奪那份唯一的理智爭執不休。
還真,複雜。
現在,灰裘所有人的心都在惶惶之夜中浮沉。每一個加入灰裘,正在灰裘過夜的人沒一個是平靜地。去龐恪那裡開會的人們逃出來,像兔子被獵手嚇進洞中,飛快地逃到家裡,向沒去開會的人轉告情況。囚者F6的出現,使得龐恪原本好端端的收復計劃出現了難以逆轉的崩壞。
有刺客眼睜睜地闖進家門口,殺了兩個人。作爲老大,作爲坐擁五百多人的頭子,不把他們抓起來的話——你這個老大,也真是夠無能的。
說實在的,真不是龐恪不想抓,而是任獵飛這個人物,太危險了。據他所知,任獵飛手裡除了有規則者的七龍珠,還有其他別的東西。現在必須先弄清楚對手的實力,然後才能行動,否則一定會死得很慘很慘——慘到縱然龐恪實力強大、勢力吞天,也會被壓得如同推土機下的薄竹。
這也正是龐恪現在焦頭爛額的原因。
天色已晚,龐恪只能草草地送走了鄭棕邪。
“唉,這都是些什麼事啊!”龐恪習慣性地把手勾在彥辰肩膀上,正準備往臥室裡走,忽然一串敲門聲出現。
“怎麼了棕邪,有東西沒拿?”龐恪以爲是鄭棕邪,沒想到外面的人扭開門把手,進來的不是鄭棕邪,而是另外三個熟悉的人。
“我們要加入灰裘組織,請問……”
熊斬拓看清了燈光下龐恪二人的面容,說到一半的話立馬卡了殼。
“是你們?熊斬拓、程雷鏈還有令採芸?”
世界真是小啊。龐恪不由地感嘆一聲,伸出手來招呼三位老同學趕快坐下。令採芸驚訝地張大嘴,她壓根沒想過能在茫茫人海中再見到兩位同爲挑戰者的同伴。
程雷鏈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好像見到龐恪二人很正常似的。
“龐恪、彥辰……你們在這裡,真的,太好了!”七天以來,一直是他們三個孤軍奮戰。熊斬拓早就感受到來自末屍的絕望了。若不是自己還有妹妹,以及某個很討厭的傢伙陪在身邊,他也許已經成爲消極避世的人羣中的一員了。
終於見到熟人,每個人心裡都有着難以描述的激動。
龐恪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在對方叫出自己和彥辰名字的時候,他立刻伸過手去和對方握手:“那好,既然是熟人,信任也就更容易建立了!合作愉快,熊斬拓、程雷鏈,還有令採芸!”
和每個人都握了一次手,五個人算是正式綁定在一條繩子上。
“不過,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呢?找登記員登記了嗎?”龐恪看着三人坐在沙發上,自己也帶着彥辰坐在旁邊,問道。
“沒,我們看見前哨站似乎沒人,然後只看見這裡還亮着燈,就找路過來了。”
從剛進來的那一瞬起,熊斬拓就注意到了地上兩局混亂不堪的屍體。他目光偶爾瞥幾眼,不過很快回歸自然,順便問道:“你們前哨站好像沒人吧?”
說到這裡,龐恪緘口不語。彥辰想說什麼的,看見老大一言不發,他自己也沉默了。
隨後龐恪打了個響指,極爲隨意地攬住身邊彥辰和熊斬拓的肩膀,輕鬆道:“別想那麼多了,我們五個老熟人相見,這可是一種緣分,茫茫人海中久別重逢的緣分!除了你們,還有棕邪和老崔也在,咱們灰裘組織裡有七個挑戰者了,我覺得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就像生命款待裡,大家夥兒一起迎面嚴寒和暴風雪。有了團隊,他們也一定可以攻下末屍這塊硬骨頭。
剛被囚者F6澆弱的信心,春風吹又生。
“是啊,有團隊總是好的。”熊斬拓看了一眼身後寡言的程雷鏈和令採芸,算是感慨了一句。
雖然龐恪和熊斬拓他們之間都不熟,彼此根本沒什麼話可以聊,不過他們還是敘了半個小時的舊,就好像他們十年未見久別重逢——其實聊的無非跟平時一樣,吹吹牛皮扯扯淡,以及討論各種笑話和網絡遊戲,同學間的話題並沒有很多。不過大家都很享受這份難得的清閒,包括依舊沉默的程雷鏈。
直到談到最近過得怎麼樣這個話題,所有人都開始緘口不語。
終於,結束的句號由龐恪兜裡一堆鑰匙碰撞的聲音落筆。“已經很晚了,我給你們分配好房間,先回去休息吧。”龐恪從兜裡摸出一把已經有些鏽跡的鐵鑰匙交給熊斬拓,“我這裡只有一把,別丟了。往東走,門牌號308,大概直行200米就能看見。”
送走了熊斬拓他們仨,龐恪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臥室,把相對完整的屍體拋在附近的垃圾場。而另一具被咬得千瘡百孔的,則被龐恪簡單地處理了個大概。
至少過幾天客廳裡不會出現屍臭。
還有剛纔熊斬拓提起來的一個問題,灰裘前哨站現在沒人看守。前哨站沒人,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溜進外人和喪屍。
“唉,現在囚者F6可能還在灰裘閒逛,哪有人敢待在外面啊。”
龐恪嘆了口氣,昔日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臉龐,換成了略帶無奈的神色。前哨站,怕是再沒人敢去了。
……
龐恪焦灼的很。
有人焦灼於計劃,就有人得意於計劃。此時此刻,葉鬧仙正手持探測器,不懷好意地站在一棟平房外面,隨時準備叩響大門進行行兇。
聖仔羅則立在她身後,兩手插兜,臉上表情和心中所想一樣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