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卻沒完全漆黑，銀河倒掛在將暗的夜空中，清晰可見。
徐愛國拎着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裝，顯得穩重且精神奕奕。
而這，是這年月裡，當幹部的普遍打扮。
“大哥，國華哥那邊來信了嗎？”
徐愛國跟在徐慶身邊，一邊穿過中院，一邊問道。
兄弟倆人，別看平日裡都各忙各的，但兄弟情誼很是深厚。
這當然是徐慶當大哥的，從小對弟弟妹妹很好。
不管是豐銘還是愛國，對大哥的事情，都很上心。
因爲他們和妹妹曉雅是大哥拉扯大的，平心而論，不管是誰，在他們的心中，都沒大哥重要。
徐慶嗯了一聲道：“國華今天中午來咱家了，說建廠已經沒了問題，你跟豐銘不用爲我的事情操心，你們忙你們自己的事就好。”
徐愛國聽見大哥這麼說，點點頭，手中拎着的公文包，隨着手臂的擺動，不斷晃悠。
他在大哥這件事上沒幫上什麼忙，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說起來，他前幾日曾打算找自個的老丈人——愛倩父親幫大哥想想辦法。
畢竟他的老丈人，師.長身份，建肉聯廠這種事情，肯定能解決，甚至就一句話的事兒。
只不過，徐慶攔住沒讓愛國去麻煩愛倩父親。
第一、事情不大，沒必要。
第二、徐慶知道國家改開後，私人開設肉聯廠是必然趨勢，也就是以前沒人提過這個問題，所以，在他率先想要辦肉聯廠這個問題上，很多部門，不敢輕易放行。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協商，還不是批准了。
發展經濟，自然是得靠個體工商業主們努力。
要是國家不撒手，各行各業還是遵循原來的模式發展，那改開的意義，顯然就不大。
其次，愛國走仕途，往後要是升遷，到時說不定得麻煩愛倩的父親幫忙。
官場如商場，更如戰場。
沒有一個當官的不想往上爬，徐慶雖然不熱衷於這方面，可畢竟有後世的記憶，明白之中的各種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以及盤根錯雜，愛國既然在這方面很有潛力，徐慶自是要讓二弟將找他老丈人的機會，留給他自己。
別浪費在這種不起眼的小問題上。
等愛國以後升遷更高，那時他這當大哥的想弄個啥，到時誰也不用找，給弟弟說一聲就成了。
因此，在辦肉聯廠這件事上，徐慶既沒有讓二弟插手，也沒讓三弟幫他找人疏通關係。
其實豐銘和愛國的高中同學，大學同學，有不少進入了政.企事業單.位。
不見得全都在四九城內，也不見得就是在管建廠這方面的部門工作，但幫着說些話是可以的。
只是，徐慶感覺真沒啥必要讓二弟和三弟爲自個的這點小事操心。
他找李國華和二牛就足夠了。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這才四月多，建廠的事情就已敲定。
徐慶心頭輕鬆了一大截。
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徐慶就騎着摩托車到郊外土管所那邊，查看了一下，劃撥給他用來建肉聯廠的地塊。
十一畝地，七千多平，跟一些縣城的初中學校面積差不多大。
在土管所里人的帶領下，徐慶站在屬於他馬上要動工的地頭，見四周已經用白灰圈了起來，心中頓時充滿憧憬。
遠處能眺望見庫房，兩者相距也就一兩百米的距離。
這對徐慶來說，是最好不過了。
事實上，土管所的人是知道庫房是徐慶建的，特意將建肉聯廠的地塊，讓臨着庫房不是很遠。
徐慶請他們在全聚德吃了頓烤鴨，還每人都額外又拿了一隻。
他們自當小小感謝一下。
反正對他們來說，郊外才剛開始開發，國家專門劃出來的工業用地，大片大片地都還閒置。
不如給徐慶送個順水人情，等肉聯廠建起來，與庫房並在一起，那時看着也好看點。
兩天後，徐慶在把國家對個人建廠的各項優惠政策瞭解清楚後，便帶着人開始動工。
沒有什麼儀式，放了幾串鞭炮，給工人們一人散了一根菸，就馬不停蹄地施工起來。
先圈了外牆，隨後打地基，緊接着就開始建廠。
二麻子平時在庫房那邊盯着加工糧食的事情，中午工人們吃飯，休息時，就跑到工地跟前，與徐慶嘮嗑。
徐慶一天到晚也在工地帶着，除了有事要在城裡辦，幾乎不離開。
他想早點把廠子建起，但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月一個月流走。
直到六月底，天氣熱了起來，纔剛將地平完，地基打好。
而實際上，進度已經很快了。
萬事開頭難，最麻煩的就是打基地和平地。
至於建廠房很快，徐慶暫時沒打算搞個兩三層，就起平房，全部用磚。
廠裡的地面，再用水泥摸一遍就齊活兒。
忙活到七月份。
廠子算是建好了，沒啥氣勢，而徐慶也不在意那些。
這年頭，除了國家建的廠子有規模外，個人搞的，都很一般。
沒人有心思搞那些虛頭巴腦的。
能趕緊讓廠子進行生產、運轉就不錯了。
誰有閒錢把廠子建的漂漂亮亮。
像一些做小加工生意的私人小廠，有兩三間廠房，把設備往裡面一擺，就開始經營起來。
肉聯廠因爲涉及的比較多，徐慶不能不多蓋些房子出來。
十七間平房，位列東南西北四面，分別是飼養車間，屠宰車間，熟肉加工車間以及儲藏車間。
除此之外，徐慶一間用來辦公，一間留給晚上守夜的人住。
廠子建好了，經過驗收，二牛也給他把開辦肉聯廠各項營業手續辦妥。
徐慶去年攢的一萬五，花的是一毛不剩，而且今年糧站賺的錢，也用了一部分。
廠牌還在讓豐銘所在的五金廠製作中。
徐慶將鐵大門上鎖後，在夕陽的餘暉中，騎着摩托車到糧站的庫房，等二麻子看着將送去五分廠的糧食讓汽車拉走後。
倆人一同回了城裡。這幾個月來，二麻子也累的夠嗆。
徐慶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把他薅來，幫着忙活。
不管怎麼說，庫房那邊還有老吳盯着，徐慶人又在郊外，庫房那邊沒二麻子也不會發生啥事。
回到城裡時，徐慶經過百貨大樓跟前，看到不少人拿着剛買的喇嘛褲，在錄音機磁帶傳出的動人歌聲中，連說帶笑地離開。
這幾個月裡，徐慶沒功夫留意四九城內的變化。
而四九城變動很大。
改開的浪潮，重塑着國內的一切。
四月初的時候，國家發行了兌換劵，友誼商店內的外國東西，國人可以進去購買了。
而百貨大樓內，也涌進了不少國外的東西。
像喇叭褲，蛤蟆鏡，這種不算貴重的東西，百貨大樓內，拿着錢和工業券就能輕易買到。
城裡穿喇叭褲的人，呼啦一下多起來。
徐慶騎着摩托車，隨意一瞧，就看到不少行人的身上都穿着。
穿喇叭褲的潮流，在四九城內蔓延開來。
青年男女，幾乎人手一條，而港臺歌星的歌曲，滿大街都能聽見有人哼唱。
當然也是青年人在唱，在聽，上年紀的人是不習慣，他們熱衷的是G命紅色歌曲。
而實則，在這年月中，像《東方紅》這首帶有濃郁色彩的紅歌，即便是改開，仍是主流，傳唱度極高，老人小孩都會，深受大衆喜歡。
所謂的流行歌曲，倒也有，但完全屬於小衆。
徐慶見街上人多，摩托車就沒敢騎太快，跟二麻子蹬的自行車，保持一樣的車速，一邊穿行在人羣中，一邊朝自家開在東單菜市場跟前的糧站過去。
二麻子雙手捏着車把，嘴角叼着菸捲，一邊嘬着，一邊微微扭頭看向徐慶道：
“慶子，伱肉聯廠建好了，哥們明兒就歇一天，正好週末，我帶我媳婦上百貨大樓也買兩條喇叭褲去。”
徐慶知道二麻子早都眼饞好久了，聞聲點了下頭，目視前方道：
“成，麻子哥，你明天就休息，庫房那邊，我去盯着。”
二十多分鐘後，徐慶獨自一人到了自家糧站。
而二麻子是直接回家去了。
糧站內，靜紅和曉雅與三虎子媳婦，美娟，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吳秀英，正應酬下班前來買糧食的客人。
徐慶累了一天，坐在自家糧站內的桌子前，拎起茶壺，一邊倒着茶水喝，一邊休息。
他這段日子，東奔西跑，忙個不停，乏（累）的是精疲力盡！
糧站豢養的四隻貓，圍着他的腳邊，對於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一點不怕，反而叫喚着想讓徐慶餵它們食物。
不過徐慶喝完茶，伸手擼了小黑和小白幾下，並沒有理會它們的喵喵喊叫。
現在夏季，最容易鬧耗子的時候。
晚上它們自己抓耗子吃，要是餵了，那耗子抓住，咬死不吃，過幾天就發臭，搞的糧站內滿是臭味。
人想要找尋都不好找見丟掉。
這會兒已是晚上七點多鐘，但天色還大亮。
到八點多，才逐漸暗沉下來。
徐慶見沒人再進來買糧，就讓媳婦靜紅和妹妹曉雅她們，收拾收拾下班。
明天週末，上班的人休息，明天才是最忙的。
三虎子媳婦穿着美娟幫她買的喇叭褲，上身一件花格子襯衫，看起來很是洋氣，不過沒露胳膊。
但靜紅，曉雅，美娟，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吳秀英幾人都是半袖。
徐慶知道三虎子媳婦不是觀念上守舊，不好意思穿半袖衣服，而是怕別人瞧見她黝黑的雙臂。
三虎子媳婦從小在農村長大，沒少幹活，那臂膀曬得不僅黑，而且還因多年在地裡勞作，很是壯實。
就是徐慶跟其比，都不見得能有三虎子媳婦的臂膀壯。
“掌櫃的，我跟美娟，我們倆就先走了啊。”
三虎子媳婦笑盈盈地說着。
徐慶笑道：“王姐，你跟美娟早點回去歇着，明天週末，你們得好好忙一天。”
三虎子媳婦呲牙一笑，露出跟臉色完全相反的白牙道：
“掌櫃的，你放心，這些日子，都是我跟靜紅，我們幾個女的在忙，一點事不會差。”
徐慶笑了笑，目送三虎子媳婦和美娟離開。
事實上，這幾個月，他除了偶爾抽空過來一趟外，可以說，糧站這邊，全權由靜紅和曉雅她們打理。
一來，忙郊外建肉聯廠的事情，沒時間。
二來，有媳婦和妹妹以及三虎子媳婦她們在，糧站也不用他操心。
去年糧站開了一整年，各方面都已擺順。
他只需要讓二麻子時不時給糧站從庫房拉糧食送來就成。
其他的事情，晚上回到家裡，靜紅會告訴他，他幫忙出出主意罷了。
美娟姑嫂二人走了，吳秀英一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一邊朝徐慶道：
“徐慶姐夫，您現在可真是個大忙人啊，日理萬機的，比我愛人在單位還忙，自從我回到城裡，來糧站這兒上班後，幾個月時間過去，攏共都沒見着您幾面兒。”
徐慶掏出一根菸，點着後，抽了一口，苦笑道：
“沒辦法，郊外在建肉聯廠，我院裡的街坊他們想見我一面都難，早上我天一亮就走，晚上八九點纔回，哪還有時間經常來這邊。”
吳秀英嘴裡的牢騷沒再發，伸手撩了一下，剪短的秀髮，咧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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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大忙人，靜紅姐都說了，您晚上回去還總跟愛國說道建肉聯廠的事情，今兒晚上你過來，是廠子建好了？”
徐慶心神鬆弛地打着哈欠道：“是啊，總算忙完了，過兩天牌子一掛，我歇幾天，請一些人剪綵後，就能營業了。”
站在櫃檯後整理東西的馬靜紅，看着自個男人，身形最近都變得憔悴了些，眼神中滿是心疼。
從建廠動工以來，徐慶一天沒休息過。
作爲妻子，她哪能不體諒自家爺們。
而徐曉雅更是心疼自個大哥，賬本一合，連同算盤往櫃檯下的抽屜裡一放，上鎖後，把要是遞給嫂子，轉身跑出櫃檯，白嫩纖細的雙手幫徐慶按着肩膀道：
“大哥，您明兒就好好在家歇一天，糧站這邊有我們在，您別過來，二哥跟三哥他們週末有時也來幫忙，還有解放哥跟月梅嫂子也偶爾來。”
徐慶享受着妹妹的按摩，心中笑了笑，暗道：
“糧站不來，可庫房那邊還得去，二麻子休息，糧食加工，不能沒人盯着。”
一旁的惠麗華看向徐慶的目光中，也有異色，只是那種關切的神情，眨眼就消失不見。
她不想讓其他人瞧出，更擔心被靜紅察覺到端倪，隨着羅紅娟和李淑珍走到吳秀英身邊，彎腰抱起地上的小白，摟在懷裡對徐慶道：
“徐慶，肉聯廠建好了，你打算啥時候揭牌，日子選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