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棟這人和被奴爾哈赤列名“七大恨”的尚伯芝一樣,都是打過援朝抗倭之役的,有實際參戰經驗,而且和尚伯芝都是楊鎬的親信,這種人魏良臣肯定是要的。
他猜測楊鎬能夠親自來通州,想必也是希望自己這裡能夠收留他的舊部吧。畢竟他楊經略不是光桿一人,在朝在遼東近二十年,手下不可能沒有一幫班底。
如今再次失勢,這些舊部去處便關係他楊鎬將來能否東山再起了。倘若不聞不問,以後又有哪個願意聽他楊鎬號令調遣呢,稱他一聲老經略呢。
相對於李家在遼東的經營,楊鎬顯然是橫插一槓,李成樑雖已歸京,但李家仍牢牢把控着遼東都司,這從楊鎬用兵土蠻只能向朝廷上書調麻貴來遼東,而不是和李成樑諸子合作便能看出。
他楊鎬哪怕貴爲遼東巡撫,也依舊指揮不動李家。先前楊鎬倒是和李成樑五子李如梅相處甚歡,且十分看重李如梅,向朝廷保他遼東總兵,希望能借此和李家修復關係。可惜去年李如梅因病去世,讓楊鎬的努力化爲烏有。
想到李如梅的死,魏良臣也是遺憾。
這位李成樑五子不比其長兄李如鬆差,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將,神射之技,不下漢李廣。如果不是早病而死,七年後的薩爾滸之戰明軍也不會敗的那麼慘,至少不可能讓李如柏這個廢物獨領一軍。
事實也正如魏良臣猜測,楊鎬確是想讓魏良臣這邊收容他的一些舊部。因爲隨着他的失勢,這些舊部在遼東已然成了張濤和李家的眼中釘,絆腳石,便是他們不主動走,張濤和李家也會逼他們走。
於其被人攆走,倒不如痛快些。正好自個這便宜學生在南邊建大明皇軍,又是天子親軍,去他那裡總比在遼東受氣好吧。
他先是笑罵王維棟一聲:“你好歹也是個參將,便是在遼東呆不住,朝廷也不會叫你回家種地去,卻是在這裝什麼可憐。”
爾後正色於魏良臣道:“你莫要和他計較,這廝是個粗人,容易得罪人,看在爲師的份上,你多包容他一些便是。”
“老師言重了,學生也是粗人,慣不好與那酸臭之人交道,如王將軍這種人學生倒是最合得來的。”
魏良臣笑道,你楊鎬這個老師好罵媽拉個逼,他這學生動不動也是娘希匹啊。你當老師的能容人,他這學生又憑什麼不能容。
只要有真本事的人,魏良臣向來是不問出身,不問脾氣,一概大用的。
“你這話倒把爲師說的跟個市井潑皮般。”楊鎬哈哈一笑,一拍光頭,“行了,其餘的話爲師也不多說,你且和張公公說說吧。”
魏良臣笑着看向張虎,後者忙微一躬身,道:“魏舍人…魏公公,別來無恙啊。”
魏良臣搖了搖頭:“張公公看我如今這身行頭,就當知別來有恙了。”
張虎一愣,忙道:“近君養親,公公毅力我等不如。”稍頓,“飛虎軍承蒙魏公公關照,我張虎感激不盡,今後便在公公麾下效犬馬之勞了。”
“張公公能助咱一臂之力,咱這是如虎添翼啊。”
魏良臣是絕計不會將孔學的事告訴張虎的,這會對張虎也確是要禮重,因爲他對飛虎軍有一定影響力。
“行了,都坐吧,把正事說說。”
楊鎬示意魏良臣坐下,然後朝蔣方印點了點頭。
蔣方印立時將情況簡短說了,此番願意南下的除了張虎的飛虎軍數百人外,尚有楊鎬特意從各礦場抽調的三百餘降倭,另外就是楊鎬的一些舊部,人數約在兩百餘。
魏良臣忙問可是都在通州。
“舍人不知,這山海關可不好入。”
蔣方印告訴魏良臣,這些人根本不可能走山海關入關,而是集結在遼東南部的金州中左所。
“如何將人從金州運到江南,就看大清你的了。”楊鎬道。
魏良臣微一點頭:“我在天津衛有船。”
楊鎬聞言點了點頭,蔣方印忽朝王維棟他們打了個眼色,幾人忙自覺退出。
見狀,魏良臣不由問道:“老師可是有要事囑咐?”
“不錯。”
楊鎬沉吟片刻,忽的問道,“你是不是給陛下上書要在建州搞移風易俗,叫女真、蒙古諸部落都蓄髮易服?”
“學生是給陛下上書言及此事,不過卻是密揭所上,老師何以知道此事?”
魏良臣有些奇怪,萬曆雖罵他干政,可卻把他的密揭轉給了遼撫張濤,按理外界不當知道此事,況楊鎬這個下臺的呢。
“這世上哪有什麼密揭。”楊鎬冷笑一聲,“閣老重臣的密揭都能鬧的滿城風雨,天下皆聞,況你的。”
魏良臣一怔,知道多半是那張濤把此事給泄露了。
果然,楊鎬道:“你也不要多想了,這密揭乃是張濤所泄…那個書呆子如何會納你這策。”
魏良臣默然。
楊鎬搖頭道:“你這計策倒是不錯,可惜,你得罪人了。”
“是奴爾哈赤麼?學生上這密揭時也是想到了,這世上也只這位龍虎將軍最恨學生此策了。”魏良臣問道。
“奴爾哈赤當然恨你,你這移風易俗之策掘的是他女真根基,若女真都如漢人一般,不消二十年,新生之人便只知有漢,而不知有女真了。如此一來,他這龍虎將軍、建州左右衛都督還有何必要存在…不過,這位龍虎將軍卻不是真正恨你之人,”
說到這裡,楊鎬頓了頓,冷笑一聲,“真正恨你之人卻是那養虎爲患者。”
“李成樑?”
魏良臣目光微動。
楊鎬微微點頭:“本來我是不準備來見你的,但這件事爲師卻不能不提醒你,你須小心李成樑。”
“爲何?”
“養虎才能爲患,如這虎不存在了,哪還有患?遼東若無患,他李家的地位就無關輕重了。”
楊鎬看的比誰都明白,“真要按你說的在遼東移風易俗,把女真人、蒙古人都變成了漢人,他李家哪還能在遼東呼風喚雨?”
“但若都爲漢人,不是便無邊事,無有大患了麼?”
“從來都沒有什麼邊事,也沒有什麼大患,有的是人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家能有今日,便是因爲了女真,如果沒了女真,李家便不是李家了。所以,奴爾哈赤固然恨你想斷他女真的根基,但真正急着要除掉你的卻是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