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可的?”
蔣方印那一臉天要塌了的樣子讓公公甚是不喜,多大點事啊,跟死了老婆似的,至於麼。
這就是代溝啊。
幾百年見識造成的代溝。
戒浮戒燥,三思而後行是做大事的人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公公的樣子看着像是那種做不了大事的麼?
這件事,可是他老人家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在外人眼裡,公公這三天光釣魚了,無所事事,吊兒郎當,可那只是表象!
扒開這層表象,就會發現公公的內心是…多麼的無趣和難受。
無趣,是因爲壓根沒有女真追兵讓公公在離開之前,最後一次施展身手,斬一二首級以慰生平。
難受,是因爲江對面的朝鮮人真是無禮的很,明明知道江對面駐有大明天朝的官兵,那朝鮮下藩的官員卻不帶着牛啊、羊啊、酒啊錢啊什麼的過江來犒勞。
這就有些過份了,明顯是不把大明海事提督太監、大明皇帝親軍最偉大的提督內臣魏公公放在眼裡!
你們看不起咱,就是看不起皇爺!
這口氣,魏公公要不給皇爺出了,他還算是人麼?
罷了,你們不來,我自個去便是。
公公心胸開闊,不與小國之民計較,身爲天使的他,於公於私,於道義而言,也有必要到屬國巡視一番。
這在法理上是沒有問題的,兩京十三省大大小小外差內臣,哪個不是“代天行事”呢。
巡視同時,也有必要就“壬辰戰爭”的軍費開支及大明官兵的傷亡補償,和朝鮮方面進行開誠佈公的交談。
大明雖是天朝,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爲了保你朝藩,我大明國庫空了不算,天子的私房錢也都投了進去,最後還因爲這場戰爭導致國家現金流中斷,國防建設中斷,間接或直接引發了動亂內亂,最後破產。
前因後果,得挼明白。
所以,你朝鮮是不是要給大明一些補償?
大明可以犧牲,可以付出,但犧牲和付出要有價值,犧牲和付出也同樣要有回報!
光口頭說些感謝你祖宗十八代的話,世世代代永不相忘什麼的,沒有意義。
最好的態度就是實際行動。
錢多錢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朝鮮得表示。
這件事,是關係國家存亡的大事,公公是無法動搖的,除非蔣方印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
可惜,老蔣的措施還是老調重談那種,大意就是我大明乃朝鮮宗主之國,世上豈有宗主之國向藩屬索要錢財的?這麼幹了,就等於失信天下,是違背了聖人教誨的,是有損大明形象的。
而且,就算大明要向朝鮮索要補償,也當由“政府”即外朝向朝鮮方面下國書,豈能由內臣私自出面的。
按老蔣的說法,魏公公真敢私自渡江“勒索”朝鮮人,那他必然是會被天下人所唾罵,屆時,連皇帝也保不得他。
“公公三思啊!”
蔣方印就差泣血死諫了。
魏公公首先回答了前一個問題,他說對外要有新思維,不能再拿以前的老眼光看待藩屬這個問題。
“活要面子死受罪這種事,幹不得。我國既保護了朝鮮不受倭人侵佔,朝鮮便當付我國保護費用,並給予我國犧牲將士撫卹銀兩及錢糧開支費用,這一點,是勿庸置疑的。大慶可能覺得咱說這番話道理不對,可大慶你好生想想子貢贖人和子路受牛二事,聖人是如何說的。”
這二事乃是春秋故事。
當年魯國有一條法律,凡魯國人在國外淪爲奴隸,如果有人能把他們贖出來,回國後就可以到國庫中報銷贖金。
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貢在國外贖回了一個魯國人,回國後卻不接受國家賠償金,自以爲高義。
其師孔子卻很是生氣,認爲子貢做錯了。因爲他開了這個先例後,其他的魯國人就不再願意爲在外的同胞贖身。
又有一次,孔子的另一個弟子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爲了感謝他就送了他一頭牛,子路收下了。
孔子聽說後很高興,說這下子魯國人一定會勇於救落水者。
後來的事實證明了孔子的說法,魯國人漸漸的不再爲同胞贖身,但見義勇爲的人卻多了起來。
魏公公搬出這春秋二故事來,便是要蔣方印明白一個道理——世間事,都當循一個利字。
有利纔有來,有利纔可持續。
任何國家都不存在什麼鐵不鐵哥們,世世代代友好這回事,聯繫兩國關係的根本是利字。
如果沒有利字,單方面付出不求回報,兩國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會長久。
“壬辰戰爭,我朝前後出師近十萬,耗費錢糧數百萬計,這才保住朝鮮。咱問大慶,若現在朝鮮再有難,我朝還能如此麼?”
蔣方印“吱唔”一聲,他乃做過援朝經略楊鎬幕僚之人,如何不知當年大明爲救朝鮮所做的付出。
毫不客氣說,就眼下大明的國力,倭人再次侵朝的話,大明絕計再難進行第二次援朝抗倭之役了。
可能關內還感覺不到這種國力的消退,但關外卻是很明顯。典型如遼東駐軍就縮減了一半,精兵強將在朝鮮損失了很多。這就導致遼東駐軍對越來越複雜的關外虜情、奴情越來越力不從心。
李成樑撤寬奠六堡的第一個理由就是軍力難支,錢糧難繼,唯有收縮。
“若那朝鮮給予我大明補償,又會如何呢?咱便不說其它,就是他朝鮮再有事,我國能視若不見?咱所說的這個利字,可說是利益,也可說是成本。國家行事,豈能不計成本!豈能只圖虛名,不求回報!”
說到這裡,魏公公想到一樁舊事,不禁感慨道:“大慶有所不知,據咱所知,萬里之外歐羅巴有一國,其國勢大,藩屬亦衆多。然其國統領便謂各藩屬,若要其國保護,便須承擔其國錢糧軍費開支。如此,藩屬有難,其國必救。而各藩屬爲求其國保護,積極獻金,無有不滿,其國官民亦對統領行爲拍手稱快。這說明什麼,說明這世間事,唯利纔是正道啊。”
言畢,魏公公輕擺衣袖:“朝鮮既是我國藩屬,我國自有保護義務,然朝鮮必須承擔我國壬辰戰爭損失,不容商量。”
轉身看向蔣方印,殷切盼道:“還望大慶兄能給咱修書一封於那朝藩官員,使之知曉咧。”
蔣方印沉默片刻,未幾,佈告便出爐。
謂之:“大明皇帝親使內臣魏某良臣告朝鮮國:我皇帝於爾國,有萬世不忘之功矣。當壬辰板蕩之日,倭賊大入東國,八道糜爛之時,苟非我皇帝動天下之兵,則爾邦其何以再造而得有今日乎?
然我朝爲保爾國,費天下之財,耗時七年之久,國力民力皆消退。今觀爾國平定十數年,生民之樂利,皆我皇帝之賜也。我國皇帝爲父,爾國軍民便爲子。爾國軍民若有半分良知,便當向我國彌補戰爭損失,我國皇帝當感爾國軍民孝順,爾國再有大難,我國必傾國之兵來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