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
嗩吶聲響起後,小田真次郎將手中的指揮刀用力向前揮去。
三百多身着紅色軍服、腳穿皮靴的鎮守親軍立時行動起來,整支隊伍從前到後如一條地龍般一下翻滾起來。
這隊鎮守親軍是清一色的歸化日籍官兵,來源於侵朝日軍主力,因而大明皇軍內部,又稱他們爲皇協軍。但這支官兵更喜歡別人稱他們爲“鐵炮隊”,因爲他們裝備着清一色的明制火銃。
鎮守魏公公則喜歡親切的稱呼他們爲“豬突勇士”。
此稱呼來源於高郵校兵時公公對官兵們的盛讚——“紛紛彼狼心,躍躍欲豬突!”
在軍官的口令中,豬突勇士們邁着整齊的步伐,平端着手中的火銃,發出“嘿…吼”的悶沉聲,勇敢而無畏的向前緩緩逼近。
遠遠看去,就如一條紅色綢帶般,那紅色在方生新芽的樹林中是那麼鮮豔,那麼明亮。
紅色之中,更有一面大旗迎風飄搖,旗上乃大大漢字——“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衆人簇擁之下,被裡三層外三層圍着的魏公公眺望豬突勇士風範,不禁發出“捍咱家易,捍羣豬難!”的感慨。
……
“媽的,倭呆子就好出風頭!”
七舅姥爺最是看不上那些扶桑小矮子,這幫人本事沒有,成天就知道裝模作樣,也不知二呆子怎麼就看上這幫小矮子的。
聽說,二呆子還準備帶這幫小矮子東渡扶桑,搞什麼“尊皇討奸”,真是吃飽了撐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那扶桑國關你魏二呆屁事!
好好當你的太監,趁着有權的時候多撈點錢,回饋家鄉父老不很好麼!
非要東敲一榔頭西打一棍子的,到處亂晃,這宮裡太監三千,就顯你魏二呆能是不!
“七爺,咱們趕緊上吧!”
副營官馬文慶見親衛和步軍左營都動了,郭舅爺這邊卻還不下令,有些急了。那魏二呆親歸親,可狠起來也要人命噢。
“是咧,是咧,正事要緊。”
七舅姥爺朝遠處那幫倭呆子“呸”了一聲,回頭對一衆家鄉子弟們喊了聲:“練了幾個月,養了幾個月,吃的喝的用的拿的,哪樣俺都不少你們的!…今兒鎮守公公瞧着咧,你們可得拿出人樣子來,莫要叫人家小瞧了咱們肅寧的好漢子!”
數百肅寧子弟兵聽了舅姥爺這麼一喊,哪個不雞血上頭,羣情激昂,誓要替家鄉肅寧掙面子。
“打鼓,打鼓!”
七舅姥爺微一點頭,下令全營前進。
各營有各營的門道,親衛營那邊倭呆子們喜歡自個喊號子,步軍左營那邊則是敲鑼,舅姥爺這營則是打鼓。
反正,只要有節奏,大傢伙能隨着那勞什子節奏一起進,一起退就成。至於這節奏是什麼東西弄出來的就無所謂了。
因爲軍中火器不足的緣故,舅姥爺這營只有一半人手配了火銃,其餘的都是刀矛。不過在公公親自頒定的步兵手冊的嚴格訓練下,官兵人等的精神狀態和作戰水平卻和初成軍時有天壤之別。
三營兵馬同時伏殺而出,又有馬隊百餘隨時準備衝陣,陷入包圍圈中的魏國公府家兵一個個都感受到了無形壓力和恐懼。
………
“大哥,我們…我們被包圍了…”
徐興怔怔的看着從四面逼近的…似乎同樣也可以說是官兵的隊伍,此刻腦子裡只一個念頭:這怎麼打得過?
打,肯定是打不過的。
徐廣敢帶兵出來最大的依仗就是部下們配備的由南鎮製造的精良火銃,但現在他卻意識到自己的底氣不太足。
對方的火銃數量明顯比他們要多,僅一眼看去,怕就不下千杆之多。
哪怕這些人手中的火銃都是些粗製的爛貨,動不動就炸膛,可架不住數量多啊!
且對方隊形嚴整,調度得宜,號令明確,一看就是精銳,這就讓徐廣心頭更沒底了。
之前,可沒人告訴他魏閹手下兵馬這麼強的。
“莫慌,叫弟兄們也別慌,都穩着點,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銃!”
敵衆我寡,不用徐廣吩咐,下面的軍官也沒哪個敢下令放銃的。
那些逼近來的同樣身着紅色軍服的隊伍在距離他們大約四十來丈左右的距離停下了,因爲魏國公府家兵都在官道右側,而大明皇軍在上面,這使得魏國公府的家兵在地形上十分不利。
過於緊張的徐興甚至摸出水囊“嘟嘟”灌了幾口,徐廣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喝的不是水,而是酒。
酒壯慫人膽,幾口酒下去,徐興的膽氣復壯,至少心跳的不那麼快了。
這時,對面傳來一道尖利而又燥耳的聲音。
“下面的,你們是哪部分的?”宋四寶手拿鐵皮捲起的揚聲筒,大聲的喊道。
部分?
徐廣和徐興對此表示茫然。
宋四寶側臉看了眼不遠處正聚精會神聽着的魏公公,迅即改了說法,喊道:“你們是哪個衛所的?”
這下徐廣聽明白了,他猶豫了下,仍是回道:“我等乃是魏國公府所屬!”
“曉得了。”
宋四寶朝魏公公再次看去,後者點了點頭後,他忙又轉過身繼續喊道:“魏國公府的聽着,我家公公乃江南鎮守,他讓我問你們,你們這幫人是不是要跟他老人家做對的?”
“這…”
徐廣和徐興對視一眼,哪敢承認此事。
見下面不吭聲,宋四寶也不惱,在上面喊道:“魏國公府的聽着,我家公公說了,這事和你們沒關係,只要你們馬上棄械投降,公公便絕不爲難你們。”
聞言,公公面色一沉,頗爲不快,明明傳話叫“優待俘虜”,怎麼就變成了“不爲難人”呢。
輕咳一聲,與田剛道:“繳械投降,優待俘虜。”
田剛自是會意,於是瞬間百餘錦衣衛齊喊:“繳械投降,優待俘虜!”
步兵諸營聽了這邊錦衣衛的喊叫,軍官們都是一愣,旋即各營也同樣將這八字喊了一遍。
“千總,怎麼辦?”
國公府的一個把總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一動不動的盯着徐廣看。
“大哥,咱們可是國公府的,這要是投降的話,那國公…”徐興有必要提醒徐廣投降的後果。
徐廣頭疼萬分,心頭更是緊的很,雙方距離太近,這要是有人走火,豈不立時就打翻一片。
同樣的問題,魏公公卻不擔心。
這個距離可是製造局那邊李炎昭等人試驗多次得到的結果。
顆粒火藥使不但使的火銃的威力提高,同樣射程也大大提高,較先前的射程足高了三分之一多。
也就是說,原先火銃的射程在三十丈左右(百米),如今卻提高到四十丈左右。這意味着就算那幫魏國公府的家兵有膽量射擊,他們的彈丸也打不到距離他們射程之外的大明皇軍將士身上。
而皇軍這邊就不同了,銃口內這兩百多魏國公府的家兵,那一個個都是活靶子。一個齊射,恐怕就沒幾個能站着的了。
當然,公公這人是愛好和平,心地善良之人,不管魏國公府是如何得罪他魏公公,這些同爲大明官兵的將士們總罪不致死。
本是同根生,相煎沒必要太急啊。
老實繳械,一定能夠得到公公的寬大處置。
但若頑抗到底,公公保證明年的今天,他們一定過不了情人節。
機會給出去了,是否把握,便是這些人自己的選擇了。
公公老神哉哉,悠悠看南山。
徐廣很苦澀,不知如何決擇。
眼前這場面就好像他帶着徐興出去攔路搶劫,好不容易逮到一輛孤獨的馬車,結果掀開車簾卻發現裡面不是嚇的面無人色的嬌俏南都小大媽,而是擠滿長滿胸毛的摳腳大漢。
時間迅即流逝,國公府一衆家兵此時都有一個共同的心願,那就是徐千總趕緊答應一聲投降。
這仗,根本沒法打啊!
哪怕他們是國公府上的精銳,南都城的驕兵,他們也沒膽量打這仗啊。
再說,這打起來算什麼?
官兵內訌,自家人打自家人?
那鎮守太監和國公之間的事,還是讓他們大人物自己商量去,犯不着他們把小命丟這啊。
“公公,下面這幫人怕是不肯降。”
曹文耀不認爲堂堂魏國公府的家兵會輕易投降,因此便詢問是否下令進攻。
“會降的,會降的。”
公公卻是信心十足,堅持認爲下面這幫人一定會投降。
因爲,公公知道三十年後那才十幾歲的魏國公徐文爵,就是被他府上的家將裹挾着降清的。
而那些家將,現在絕大部分還是家兵。
倒是徐文爵這個十五歲的末代魏國公很快就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於是這個少年在吳江密謀反清,事敗不屈而死。
全了魏國公這一脈與大明朝同始終。
投降這種事,不是與生俱來的,卻是一脈相承的。
“下面的想清楚沒有,我家公公耐心可是有限,你們若再不答覆,我們就動手了!”宋四寶看熱鬧不嫌事大,巴不得下面這幫傢伙不肯降。
結果,底下的人羣在一陣騷動之後,有人大聲喊道:“莫動手,我等願降!”
徐廣和徐興覺得他們並非主動投降,也不是心甘情願的,而是迫於麾下壓力。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公公很高興,他又往用兵大家更進一步了。
言畢,又很興奮的吩咐將那些魏國公府家兵的武器連同身上的盔甲全部收掉。
這叫以戰養戰。
蚊子再小也是塊肉,大璫親征,哪能有空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