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
“長安。”容蘇一腳踢開守門的流波弟子,將阿蕪護在自己身後,“給我速速出來!”
“容蘇哥哥……”
“你別慌。”容蘇安撫阿蕪道,“如今的流波經過天災**早已不是以前的流波了,不過是一羣老道士和幾個新招的乳臭未乾的小子,有我在,他們不敢對你怎樣。”
阿蕪還想勸說,高高臺階之上的流波大門“吱呀”一聲沉重開啓。五位長老自門後走出,他們神色皆肅穆沉凝,憎惡的瞪着容蘇與阿蕪,仿似恨不得立即將他們除之而後快。
“我叫的是長安,你這幾個老東西出來作甚。”容蘇一聲冷哼,廣袖一揮,渾厚的妖力卷出大風,吹得跟隨長老而來的弟子們跟頭連連。
長老們大怒:“大膽妖孽,流波仙門前竟敢出言不遜!”
“哼,現今的流波有何可懼,我親自上門來要人已是給了你們面子。”
“放肆!”當下有一人按捺不住火氣,祭出法器便怒氣衝衝的殺了過來。
容蘇狂妄一笑:“放肆沒有,屁倒是放了一個,給你嗅嗅。”言罷,他一攬衣袍,妖氣澎湃而出,呼嘯着向攻來的那人打去,逼得那人不得不收招防備,妖氣餘威掃入仙門之中,徑直震得在場修爲較低的弟子嘔出鮮血來。
長老們皆是一驚。沒想到阿蕪請來的助力竟如此蠻橫強大。
阿蕪見容蘇已將流波衆人震懾住了,立即拉住容蘇,對流波長老們喊道,“我們不想傷人,我只想見長安,我有事要告訴他。”
“而今妖孽竟敢公然挑釁我仙門流波,背後定是有極大預謀,絕不可讓她再見長安。”
“這羣老犟牛!”容蘇聞言登時大怒,舉步便要上前。仿似察覺到容蘇身上升騰的殺氣,阿蕪大驚失色,忙使勁拽住他,“容蘇哥哥!長安心中最重仙門安危,你切莫殺了流波中人。”
“妖孽休得假慈悲,今日我流波定要替天下除妖,滅了你這禍患!”領頭的長老一聲大喝,“列陣。”
看着那五位長老吟咒擺陣,容蘇再也抑制不住渾身殺氣,一雙黑瞳之中泛出了血腥的鮮紅:“妹妹,你且看看清楚,今日是誰想殺人。”
阿蕪面色一白,捂着小腹沉默下來。
這是你死我活的局勢。即便是爾笙也看出了流波這幾個長老列出的陣不好對付,殺氣氤氳,絕不是普通的降妖陣法。她心裡也替阿蕪着急,這種時候仙尊去哪裡了,更重要的是長安呢?
適時,牽引着爾笙的那股力量又出現了,它仿似想回答爾笙提出的所有問題,爾笙想知道仙尊與長安在哪裡,它便真的引着爾笙尋到了仙尊與長安——
在流波的萬隔樓。
長武被困在萬隔樓底,四周的白色光符圍成了一個堅固的牢籠,將他困在其中,顯然是長老們知道了他帶着阿蕪逃走的事,特將他囚禁在其中,防止他再插手此間事端。而長安卻在萬隔樓頂閉關,對外界之事還什麼都不知道。
爾笙心中焦急,真想衝上前去砸砸他的腦袋,你娘子和小孩被人欺負了,你這個做丈夫的還修他大爺的仙啊!然而爾笙也只能想想,她現在只是個旁觀者,無力插手任何事。
突然之間,流波大門那方驀地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震得大地都是一抖。
爾笙心急的想往那方去,但是身子卻動不了分毫,她也顧不得自己說的話長安能不能聽到,焦急的大叫起來:“長安!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的呼喚長安自是聽不見的,然而伴隨着先前那聲巨響之後,大地又是一抖,且比上次晃得更爲厲害一些,爾笙看見萬隔樓頂擺放着的桌椅皆在顫動。
沒一會兒長安倏地睜開了眼,他臉色難看的變了幾變,突然“哇”的吐出一口烏血來。
爾笙嚇了一跳,忽然想起之前在無方上學堂的時候,夫子曾說過,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入定之時便不能有外物干擾,如若不然,輕則傷其心肺,重則走火入魔。
長安這是傷了心肺,還是走了火……
哪給時間讓爾笙想清楚這個問題。長安清醒過來,抹了脣角的血便疾步走到窗邊,將流波山門那方望了一會兒,他便徑直駕雲而去。
爾笙便也被那股力量拖着一起隨着長安而去,然而看見流波山門那裡的場景之時,爾笙不由呆了。
就這麼片刻功夫,山門前的青石階梯竟如同被血染一般,許多流波年少的弟子躺在地上,掙扎呻吟。而空中的那扇大門,爾笙怎麼也忘不了它的模樣——無極荒城的城門。
爾笙驚訝,流波這些長老們竟然召出了無極荒城的城門!難怪方纔那陣的氣息如此奇怪。
容蘇仿似受了重傷,手中握着一把大刀,單膝跪着,阿蕪擋在他的身前,手持一柄摺扇,與三名長老僵持着。阿蕪臉上染上了不少血跡,也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流波弟子的。
看見長安駕雲而來,阿蕪眼眸一亮,但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她又垂下了眼瞼。
趁着阿蕪分神之際,立於她對面的一名長老忽然發難,直襲她的腹部。阿蕪大驚,本能的像後一退,跪於她身後的容蘇卻暴怒起身:“流波無恥!”他一刀砍向長老,眼瞅着要活生生消掉他半個腦袋。
一道清明仙氣自半空而來,打偏了容蘇的刀刃。
“孽障!”長安怒極而斥。
阿蕪面色蒼白,急切的搖頭解釋:“我們沒有殺人!我懷……”
長安不由分說的祭出自己的法器,長劍一揮,耀眼的青光攜着怒火重重的擊向容蘇。
他顯然是氣極了,這一手下得毫無分寸,即便是容蘇這樣的千年大妖也被生生打飛出去,自然,阿蕪也不可倖免。她順着青石板階一階一階的滾下,最後終是停在了一處平地上。
爾笙驚駭的捂住自己的嘴,長安仿似還在斥責些什麼,但是爾笙已全然沒聽見了,此時她腦海中想的盡是女怨那陰氣沉沉的嗓音和她死水一般毫無波動的眼眸。
難怪……難怪……
容蘇掙扎着爬起身來,血紅的眼瞳尋到阿蕪身影的那一刻猛的緊縮起來。
他以大刀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艱難的跪行向阿蕪那方。
看見他如此作爲,長安眼中莫名起了一層殺氣。一位重傷的流波長老仍在苦苦支撐着法陣,看見長安,他頓時大喜過望,喚道:“此妖罪孽深重,吾等已召無極荒城之門,欲將其送入荒城,而今尚缺一人靈力開啓城門。長安速來助我!”
長安身型未動,眼神緊緊盯着阿蕪,卻見她依賴般蜷縮在容蘇的懷中,身子顫抖不已,仿似在哭泣。他眉頭微皺,降下雲頭,緩步走到那位主陣長老身邊。
“妹子……”容蘇替阿蕪將粘膩在臉上的髮絲拂開,看見她顫抖着脣,喑啞道:“肚子痛……容蘇哥哥……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
長安嗓音冰冷,在高高的臺階之上,靜靜道:“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容蘇恨得咬牙:“那種混賬,你何苦還要牽掛。”
阿蕪的淚水宛若斷線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嘴裡反反覆覆的呢喃着一句“他不知道。”像是要說服容蘇,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長安眉頭蹙在一起,廣袖中的拳握得一陣緊似一陣,他閉上眼,淡淡道:“此妖,應入荒城。”話音一落,仙力注入陣中,本頹敗將破的陣法頓時華光大盛,空中的荒城城門“咯”的一聲沉重而緩慢的開啓。
容蘇看着頭頂上緩緩大開的城門,沉了眉眼,他安置好阿蕪,勉力站起身來,面向長安,不卑不亢道:“我容蘇生而爲妖,行事雖算不得正派,但卻從來不愧於天地良心,不悖於天理常倫,你們何以讓我入荒城這樣的罪孽之都。”容蘇狂傲一笑,充斥着嘲諷的意味,“有本事,拿了我的命去,別的,想也別想。”
長安盯着容蘇,幽黑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緒。
容蘇將刀霸氣的插入青石板階梯之中,豪邁一笑:“今日鬥到這般程度,你們即便不要我的命,我也會拼上一拼,拿這條命鬧得你流波雞犬不寧,好歹爲我妹子討個公道。”
“別拼命……”阿蕪抓住他寬大的衣襬,不肯放手。
“妹子。”容蘇提起刀,大步邁出,衣襬從阿蕪手中脫走。他輕聲嘆息,“你怎麼還看不明白,而今我若不死,流波必亡。”
容蘇已受了極重的傷,他每走一步便是一腳血印,然而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每一腳踩下,都讓大地一陣戰慄的顫動:“三度成仙?”容蘇揮刀大笑,“我且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
阿蕪蜷起身子,緊緊閉上雙眼,然而她卻堵不住耳朵,仍能聽見那刀劍相擊的聲響,聲聲刺人。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重傷的容蘇怎麼敵得過長安,十招下來,便被長安擒住咽喉。
“別殺他!”阿蕪嘶聲呼喚,“長安,容蘇算是我僅有的親人了,我求你,我只求你這次,看在孩……”
“我無意取他性命。”長安打斷阿蕪的話道,“有罪之人自然該入無極荒城。”
“他沒罪。是我……都是我……”
“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妹子不用多言,今日哥哥護不了你,是我無能。這條命流波可以隨意拿去,可無極荒城那般地方我卻是怎樣也不會進的。”
長安掐住他的咽喉,一步一步將容蘇逼向荒城城門:“這可由不得你。”
容蘇冷笑:“生不由我,死還能不由我麼?”
長安心下微驚,尚未反應過來,忽覺容蘇渾身一僵,緊接着脣角便落下一道鮮紅血跡。竟是自斷了心脈。
長安手一鬆,容蘇便癱軟在了地上,唯剩一雙不甘心的眼還睜着,仿似仍在冷冷諷笑流波仙門輝煌不在,竟落得傾巢而出僅僅爲對付一個妖怪。又像是對他心裡面那點陰暗的嫉妒之情嗤之以鼻。
他心中莫名的生了一絲害怕,轉頭看向阿蕪,卻見她呆呆的望着地上的容蘇,然後近乎跪着爬了過來,她探着容蘇的鼻息,探了許久,終是替他覆上雙眼。
“長安,你可知容蘇哥哥之於我,亦師亦父,亦兄亦友,此前我們成親之時,容蘇哥哥未到,他說此乃他人生一大憾事,他說,等我們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定要讓天下皆知,他會送最大的紅包,給最好的禮物……但是長安,你看看你做了什麼?”
“你逼死了我的父兄,我的良師,我的摯友。”阿蕪聲色漸厲,“我嫁於你,卻被你拿走了所有,愛情,貞操,尊嚴,現在你有奪走了我的親人,我的孩子……但是我還是這麼卑微的喜歡你。”
長安一怔,心口猛的涼了下來,他呆愣的將目光轉移到阿蕪的腹部,但卻看見她衣衫下襬染出了一片刺目腥紅。
阿蕪仿似一個沒有感覺的木偶,一手蓋在容蘇的眼上,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要我怎麼原諒你……怎麼原諒自己?”
長安臉色一白,靜默無言。
“我多恨,長安,你可知我有多恨!”阿蕪擡起頭來,一行血淚順着眼角駭人的滑落,她嗓音已沙啞得說不出話來,但她偏偏擠出了最尖銳殘破的聲音,“弒兄之恨,喪子之痛,我恨不得所有人都來與我陪葬。”
此一聲痛與恨,仿似喚得天地皆悲,無數女子的哭泣哀嚎隨着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大風盤旋於流波上空,怨氣急速聚集。那些或癡或狂的哭笑闖進衆人耳朵,直讓人內心一片惶惶。
阿蕪狠戾的瞪着長安,荒城城門在她身後全然開啓,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城中捲來。荒城中皆是罪大惡極之人,阿蕪引得天下女子怨氣跟隨,她的存在便是一種大罪,所以荒城大開城門,拉她進城是理所當然之舉。
漫天的怨氣追隨着阿蕪的身影,慢慢被吸進荒城之中。
長安仿似突然回過神來,探手欲抓,然而兇戾的怨恨之氣卻猛的撲纏上他的四肢,緊緊拉拽住他,恨不得將他就此拽入地獄一般。
“長安,我願你此生永不得安!”
荒城城門轟然闔上,阻隔了一切聲響,整個世界仿似在這瞬間死寂下來,空中飄落下來兩滴鮮血,沾染上長安的臉頰,看起來頹敗而蒼涼。
爾笙本以爲阿蕪入荒城之後不用多久長安便會墮魔,但是長安依舊清醒。
他每日仍舊打坐修行,吐納天地靈氣,仿似他還是一個清冷的仙,有一身什麼也打不到的傲骨。流波衆長老對這個現狀很是滿意,認爲長安已經清心寡慾無所欲無所求了,是大成的表現。
爾笙卻看見了另一個長安,一個夜夜不眠的長安,他每晚都望着星空,不肯閉眼。因爲即便只是偶爾閉眼小憩,也會滿臉冷汗的驚醒。
長安的眼眸日漸沉寂,並非大徹大悟之後的沉澱,倒是越來越接近絕望與死寂爾笙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見到長安時,他滿眼的空洞虛無,人還活着,卻如死般沉寂冰冷。
阿蕪那聲“不得安”便如字字泣血的詛咒一般,讓長安從此之後再不得安。
“永正十五年,長安走火入魔。”潦倒書生的聲音再次出現在爾笙的腦海之中,她所看到的景象也漸漸模糊。最後只剩下眉心生了魔印的長安眼神寒涼的仰望蒼穹。
“司命星君、司命星君……我此生命格,你竟寫得如此薄涼,薄涼至斯。”
他說得細聲,但卻咬牙切齒,仿似恨不得將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剝皮拆骨,食其肉,飲其血。
爾笙看着他着模樣,竟有些莫名的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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