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朝着那邊走了過去,老A阻止不及,只能跟着過去。
桌面上一杯還冒着熱氣的咖啡,已經喝了一半,顧思陌擡眼看着面前憋紅了臉的男人,目光裡有疑問。
“有什麼事?”
“……我想找裕哲先生談一談。”老F搓着手,吭哧說道。當着別人的面求人,他還是不太做的出來,想要讓顧思陌避開。
顧思陌看着他,沒有挪動的意思,“有什麼話就這裡說吧。”
“裕哲先生,當初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請您幫我說句話不要讓我們被趕走。”老F話說得很快,說完之後才大喘氣,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裕哲的神色。
墨鏡遮住了半張過分俊秀的臉,裕哲沒有什麼表情,似乎沒有聽見一樣,顧思陌低頭喝着咖啡,注視着老F,她的目光平和,卻讓老F有種汗流浹背的緊張感,“日後有機會,我們一定報答。”
“別說這種話,我不過是個賣唱的,您所說的事,我想我沒有能力相幫。”裕哲說道。他記得老F的聲音,也記得他在此處給予他的難堪,他那時走投無路身無分文,被狠狠地欺侮,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眼前的人,說的可憐兮兮,卻在面對弱小的時候絲毫沒有半分同情心。
人人都說道上層社會競爭激烈,卻不知道其實真正的壓紮在最底層,因爲身處最低層,更是缺乏同情心和寬容。
“您大人有大量,幫我說句話而已,葉少一定會聽您的。”老F不死心,不理會老A拽了他幾次,繼續哀求道,“我知道在這些人物眼裡,我們這些小人物賤命不值錢,不過是可以呼來喝去的一條狗,可是對於我來說,這是我所有的收入來源,如果我丟了這份工作又是被紅門掃地出門,恐怕也沒有其他地方肯收留我……”
“我真的無能爲力。”裕哲靜靜聽他說完,回答道,“不好意思。”
顧思陌一直看着這出鬧劇,心中已有了思量,她看了老A一眼,老A拽了非常失落的老F離開。
“你說一句絕對有用,怎麼如此自輕?”顧思陌問道。
“嘲笑我?自知之明這種東西我還是有的,就算不知道薛先生的真正身份,看他的行事也猜的出來幾分,我不去找麻煩,麻煩都會自動找上門,躲避尚且來不及,還要主動招惹,那可不是太傻了嗎?”裕哲說道。
“說的很對,到時間了,我送你去訓練室。”她看了看手錶,重新攙起他,“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站在你的身後。”她的聲音輕,卻很堅定。
陸飛揚明顯地心不在焉,一首曲子中的一段,反反覆覆地錯,錯了又改,裕哲停止了彈奏,略有些奇怪地停了下來。
“你錯了。”
“我知道,”陸飛揚從琴凳前站起身來,煩躁地翻了翻面前的曲譜,看到裕哲完全的不動聲色,不禁有些忍不住地問道:“你就沒有什麼事和我說嗎?”
“剛纔那段我覺得低音可以再低一點……”
“不是說這個。”
“前一段的低音也低一點?”裕哲剛說完,只覺得面前一個人氣勢洶洶地站定,陸飛揚壓低了聲音俯身問他道,“我說的是你,你好手段啊……前一個是葉少,現在是陌姐也爲你奔走,下一個人不會是笑笑吧?”
“你在說什麼?”
“你不明白我說什麼?”陸飛揚近距離注視着這張俊秀的臉,他脫去了外衣,只穿着駝色的輕薄羊絨衫,勾勒出的身形瘦削修長,擡起臉來仰望着他,形狀美好的鎖骨裸露在雞心領上,他擡手擋了下,手指上還纏着膠布條,這一仔細看,才發現膠布條下有褐色的印記,似乎是血跡。
“你的手在流血……”陸飛揚大步踏出工作室吩咐助理買了膠布和酒精,“是那天受的傷?”
他不客氣地將膠條拿掉,看到結痂的傷口又崩裂出血跡,“受了傷就好好休息,幹嘛這麼拼命……”
裕哲的聲音很輕,還是被陸飛揚敏銳地聽到。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他說着,脣角出現希冀的微笑,“所以一分鐘也不敢浪費,剛纔那一段再低一點你覺得怎麼樣?”
陸飛揚簡直要舉雙手投降,哀嘆道:“我以前覺得自己是個癡人,沒想到你比我還癡……”彷彿想起了那段晦暗的往事,他的腦海中閃過那些片段,陪完金主後還要偷偷地拿着筆記下腦海中的旋律,一有時間就坐在琴凳前,還曾經被鋼琴手喊人暴打過,只因爲金主是個編曲家,就死皮賴臉地纏着人家……因爲完全瞭解這種對於夢想和愛好的堅持,他對於裕哲反而有一點同命相連的默契。
“腳踏兩隻船這種事很危險的,雖然你很有資本,但是也要小心些,不然有可能送進去一條命……身體也吃不消啊……”陸飛揚好心地勸道。
話雖然直白,卻是裕哲聽到的真誠的告誡。
“不是你想得那樣,”他說道,然後苦笑了下,“繼續練習吧。”
陸飛揚抓着他的手腕,叫道:“別動!等會幫你重新綁一下,你說怎麼改我改你聽着就是,等傷口好了再說。”
裕哲將手好好地放在膝蓋上,“好啊。”
陸飛揚無奈,只能重新回到琴凳邊,嘗試着將他方纔說過的那兩段放低了一點音節彈奏了出來,裕哲認真地聽着。
“原來的呢?”
和裕哲敲定這一段,陸飛揚拿着酒精棉球給他擦拭手上的刀口,重新用紗布裹起來。
“手要好好保護,一旦廢了你什麼都沒有了。”他說着,看着自己的雙手。就是因爲要保住自己這雙手,才忍受了那麼多的屈辱,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我知道。”紗布裹上去的時候碰到了傷口,裕哲的觸感比旁人靈敏,對痛感同樣靈敏,皺了下眉頭,同陸飛揚說道,“飛揚哥,謝謝你。”
和裕哲相處的這些天來,雖然覺得他有些讓人琢磨不透,整個人都有些陰暗沉悶,除了對感興趣的音樂其他什麼事情都意興闌珊的樣子,陸飛揚卻覺得今天的裕哲看起來那種陰暗感逐漸地消散了,笑着的時候脣角上揚,整個人都有種雨後天晴的爽朗氣息,不由也被他感染,哈哈一笑:“小哲,你跟我客氣什麼!”
“你教了我很多……”裕哲說道。
陸飛揚反而覺得有些尷尬,“來,我們繼續往下編。除了我拿來吃飯的傢伙,其他的你別學我……”
顧思陌送裕哲去了工作室,仍然回到了咖啡廳,她沒有坐在露天的地方,而是坐在了室內的窗邊。
“顧姐,”老A坐在她的對面,拘謹地坐着,“老F一向都是這樣,整個人都不着調。最近總負責人那邊施壓,他整個人都有些慌了……”老A說道,“我們現在都是紅門裡沒名沒姓的人,只不過有個代號還在做事罷了,怕的就是丟了飯碗,事實他說的沒錯,一旦我們出了華彩廣場,沒有其他的地方敢收留我們的。”
他們身上有些洗不乾淨的道上背景。
“波哥,您太自謙了。”顧思陌的稱呼讓老A瞬間變色,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當年他管着整片城西的風光日子,已經成了久遠的模糊記憶,顧思陌簡單的兩個字,讓他瞬間心神激盪,看着她的目光就多了幾分尊敬,“顧姐的名號是……”
“我沒有名號,也從未入過界,如今也是界外人的身份,”顧思陌簡單說道,“約你出來,不過是以個人的名義有所求。”
老A,也就是當年的波哥說道:“請說。”
顧思陌朝窗外瞥了一眼,老F還沒有走,在門外站着抽菸,神色焦急地等着老A出來,老A也同樣看過去,垂目道:“我這個兄弟心機淺,人也老實,平日裡不着調的事沒少做,顧姐別跟他計較,他這些年也算是兢兢業業地守着地方,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行差踏錯的代價就是被虎視眈眈的其他幫會揪出來立威,這個道理他們都深深明白。
“我希望波哥能調集人手,”顧思陌說道,“安排人暗中保護好裕哲。”
老A面露難色:“顧姐,不是我擺譜不肯答應。這些人都是被處理過的人,來這裡就是收錢後統一上交,所有的小弟都是一週一換的……”
“波哥,我請的是您親自出馬,”顧思陌說道,“只是一旦接了這件事,日後就不能再在這裡,可能會有別的任務,不知道波哥是否願意?”
她找上老A波哥,是嚴笑的主意。
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以,她雖然不管事,卻門兒清。
波哥仔細地琢磨着她話裡的意思,以後不能再在這裡,就是不會再在華彩中心收保護費,難道……他驀地激動了起來,難道他可以重回紅門做事,而不是在這裡看盡各幫眼色……擡頭看向顧思陌,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波哥激動地握着顧思陌的手,用力搖了搖。
“以後喊我陌姐就行,今天說的事,就拜託你了,等這段時間過去,還會有別的安排。”顧思陌眯起眼睛,她是從來沒有想過再度踏入這個行業,她可以被欺負,卻不能容忍裕哲被欺負。
紅門即將面臨着一場波折的權利交接,因爲有了顧忌的人,她義無反顧地踏入了進來。
老A剛出門就被老F纏上,“A哥,怎麼了?是不是我今天太魯莽,所以又被興師問罪了,你就說是我自己的主意就好了,他們要門規處置還是要怎樣都好,我家裡就拜託你了!我去說清楚……”他哭喪着臉被老A拽住,老A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因爲你……”
“葉少平時對那個女人很是尊敬,一定大有來頭……我真是不開眼!”老F很是自責,讓老A哭笑不得。
“別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稱呼她,她是嚴大小姐身邊的人,葉少的教誨導師,以後要稱呼她爲陌姐。雖然現在還是界外人,這種背景誰知道哪一天就飛黃騰達。你白混了這麼長時間,連嚴大小姐都認不清楚,敢從她手裡收保護費,真不知道你是太過於敬業還是太過於呆……”老A說道,也不知道老F這隻傻鳥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