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婭歪着頭, 情緒驟然平靜:“你只想探究出我的秘密,根本不打算把斯蘭達還給我。”
黃毛癲狂的笑容僵在臉上,慢慢鬆緩下來, 尖銳且攻擊性十足的情緒逐漸鬆弛, 變得平靜無害, 猩紅色的眼睛安靜地凝望着茱莉婭, 將擰下來的娃娃頭顱重新安裝回去。
“我這個人說話算話, 不愛撒謊的。”
他手裡的鐮刀從脖子滑落到娃娃的胸膛,衣服被破開,露出潔白透明的軀體, 擁擠的臟器和血管全部畸形地塞在一個狹窄的容器裡,看上去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怖。
“所以尤其討厭撒謊的壞孩子, 爲了懲罰不聽話的孩子, 我會破壞他心愛的東西。”
茱莉婭死死瞪着他, 賭他不敢動手:“你敢動他,我就殺光音樂節上萬人。我說到做到!”
“說大話, 音樂節除了恐怖天使還有教廷那羣人,他們會放任你殺人?”
“我敢隻身前來,接受上帝的審判,自然因爲我有對抗的底牌。”
“我沒興趣知道你的底牌,殺不殺人由你, 罪孽在你。你殺了人, 我就會逮捕你。”
“你忍心見死不救?”
“當然不忍心, 所以希望你乖一點配合我完成調查工作。好了, 不要浪費時間, 我數123。”黃毛的鐮刀割開娃娃的皮膚,血絲滲出來, 猩紅色的瞳孔殘酷冷漠地盯着茱莉婭:“12——3!”
“我說!”茱莉婭咬牙切齒,瞪着黃毛的目光彷彿淬了毒:“斯蘭達心愛的孩子不是我,他的注意力總是被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婊.子吸引,他東奔西跑,忙於解救每個被欺負的孩子,他不能一直永遠地看着我,只看我、只關心我、只在乎我!他不能!”
所以她就陷入瘋狂而無解的嫉妒。
“我親手處決那羣奪走他注意的孩子,只要他身邊的孩子只剩下我一個,他就會愛我。”茱莉婭的面容忽地變得憂傷:“然而他開始恐懼我、躲避我,隨着黑鐵森林被遷走而離開,要不是《上蜜園》系列書籍出版,我可能永遠不知道他在哪裡。”
“不止吧。”
“什麼?”
“不止處決那羣孩子,你還對斯蘭達做了什麼?”岑今一字一句戳破茱莉婭語言粉飾過後的美麗事實:“斯蘭達也不是孩子的保護神,他只是利用缺乏安全感的孩童和他們無知之下產生的崇拜,吸引不知情的大人深入陷阱,成爲他的食物。
你是知情者,斯蘭達當初不是想救你,他只是出於飢餓和狩獵本能殺死傷害你的人。
而你出於吊橋效應愛上斯蘭達,甘願成爲他的誘餌、幫兇,你口中的某些人比如郵差,就是被欺騙的受害者,他以爲你遇到危險想去救你,誰能料到無辜孩童表皮下的你是一隻倀鬼。”
關於‘郵差是受害者’這部分屬於岑今的猜測,他仔細觀察茱莉婭的神色變化,發現對方聽到‘郵差’、‘救助者’等詞彙時流露出一縷不屑。
顯然被斯蘭達救過的茱莉婭走向另一個極端,她不再渴望其他大人的救助,將他們統統打成愚蠢的僞善者。
所以對於被她害死的人,她不僅沒有絲毫後悔愧疚,反而充滿嘲弄。
岑今大概摸清茱莉婭的心理,於是輕聲說道:“可惜你長大了。”
茱莉婭臉色頓時陰沉。
猜對了。
岑今點點頭:“你長大了,沒法更好的騙人,所以斯蘭達拋棄你,挑選其他孩童,然後你出於嫉妒殺死了那些孩童,同時激怒斯蘭達。這中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可能殺了斯蘭達,將他製成人偶,沒想到他還有意識,趁機逃跑……別這麼看我,這是很常見的劇情套路。
而且你剛纔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會想盡辦法救他’,說明你和傳奇女巫見面之前,就已經知道斯蘭達是玩偶娃娃的狀態。”
茱莉婭面無表情:“對。我殺了那羣小婊.子,斯蘭達爲了他們跟我生氣,他想殺了我。我當然不可能讓他殺了我,他不知道我擁有多少保命手段,也不知道我對他有多瞭解。
我比他自己更瞭解他。
當年教廷和軍隊研究黑鐵森林留下大量資料沒來得及搬走,我研讀了所有相關資料,自學教廷的驅魔咒術,用術法和他們留下來的軍.火佈置很多陷阱,斯蘭達被我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我留他一口氣,要他臣服於我、娶我爲妻。
他假意答應,趁我不備之際,居然逃了!
黑鐵森林一夜之間消失,只留下一個大坑,我毫無線索、毫無頭緒,偏偏這時候教廷和軍隊都把我當成唯一的知情者,將我扣留下來,用盡各種手段刑罰逼問。”
茱莉婭嘆息,仰天望着天空,眼裡沒有焦距,似乎想起被關押的歲月,面孔因憤怒而激起橫肉。
“從2010年到2016年,一共6年,我才被放出來,但是仍然處於嚴密的監視狀態中,直到教廷注意《上蜜園》系列,直到巴迦嶺小鎮出現在人們眼前,裡面有一個等比例的黑鐵森林,他們終於將懷疑從我身上轉移到當年其他調查員頭上。
他們還帶我去巴迦嶺小鎮指認,你不知道有多逼真,可我一眼就認出那不是真實的黑鐵森林,它還欠缺一點東西。”
茱莉婭睨着岑今:“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你一切,可以把我的愛人還給我嗎?”
岑今:“你復活斯蘭達的辦法就是不斷殺人?”
茱莉婭的視線越過岑今,落在他身後巨大的壁畫,嘴角勾起詭譎的笑容:“當然。”
黑色森林中,被吊死的軀體越來越多,死者叢林中間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肉眼可見地逼近,從巴掌大小到半米高,再到人的下半身等比高度,最後比站在滑梯上面的岑今還高。
穿着黑色西裝,手腳很長,比例不協調得令人悚然,五官空白,擡起左手,後背有如樹枝般的黑色觸手扭動,周圍霧氣氤氳,天空飄蕩着灰白色的灰燼。
黃毛向後退,離高大怪異的黑影越來越近,頭頂的樹枝垂落一排被吊死的乾屍,而他毫無察覺般,將自己送入黑西裝緩慢伸向前方的手掌心。
黑霧氤氳纏繞的手掌張開,比岑今的頭還大了一倍,五指彎曲,只稍一用力就能扣住岑今的頭顱將其掐碎。
說時遲那時快,黑西裝怪物的手掌猛然朝下扣住岑今的腦袋,硬物在掌心的觸感使其下狠力,噼啪聲響,硬物被掐碎,下一秒卻聽到茱莉婭淒厲地慘叫。
黑西裝怪物愣住,遲鈍地低頭看向掌心,被捏碎的是娃娃的頭顱,而岑今不知何時蹲在高大的枯樹樹幹上,俯瞰它和茱莉婭,手心還提着娃娃的軀幹。
茱莉婭驚恐地怒吼:“不——求你,我求你,我知道錯了,別碰他!”
“晚了。”
黃毛吐出兩個字,操控重力將娃娃擠壓成一塊餅狀,鮮血和細碎的臟器飄落茱莉婭滿臉。
茱莉婭抹着臉上的肉塊瘋狂尖叫,黑西裝怪物發出淒厲的吼聲,瞬間軀體扭曲,手腳折斷連同軀體跟着彎折,彷彿被踩扁的易拉罐,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眨眼間碎成巨大的玩偶形態,無數臟器從它的軀殼中灑落,好像下了一場臟器大雨。
“我要你死!”
茱莉婭怒視黃毛,仇恨的火焰將她淹沒。
黃毛歪着頭,語氣輕飄飄:“不如先想想怎麼解決那些受害者,再來殺我。”
受害者?茱莉婭愣住。
黃毛擡手,用鐮刀刀柄敲着身後的牆壁:“出來呀,諸位。”
刀柄敲擊牆壁,‘咚’地一聲,如石子投落湖面泛起肉眼可見的漣漪,‘咚’地二聲,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絕於耳,垂吊在樹梢的黑影紛紛爬下來,‘咚’地第三聲,彷彿遠古時候圍着篝火敲擊大鼓,呼喚遙遠冥河中的亡靈,催促它們爬出死亡的地界。
隨着黃毛一聲‘出來呀’,無數垂吊者爬出牆壁,像放大百倍的爬蟲涌向茱莉婭。
茱莉婭意識到不對,轉身朝大門口跑過去,剛握住門把手,便有垂吊者自天花板落下,抓住她的手臂,腳踝也被匍匐在地的垂吊者抓住。
嘭地巨響,大門被關閉。
茱莉婭扭頭艱難地祈求:“救、救我……我告訴你巴迦嶺小鎮和黑鐵森林的秘密,還、還有傳奇女巫……”
黃毛微笑:“我沒興趣。”
“!”
茱莉婭震驚,不敢置信三號救主居然如此冷血、任性。
他難道不知道外面多少人觀看這場審判?難道不知道解決巴迦嶺小鎮和黑鐵森林能幫助他拿到多少聲望和信仰嗎?他難道不明白傳奇女巫背後的撒母耳先知究竟寓意着什麼嗎?
“愚、愚蠢。”茱莉婭口吐鮮血,下半身被垂吊者啃咬吞噬,一錯不錯地盯着黃毛:“你親手將救主的寶座推給其他候選人。”
黃毛玩着鐮刀,嘟噥道:“都說了沒興趣,怎麼一個兩個聽不見一樣。”
音量頗小,茱莉婭確實沒聽見。
“撒母耳說,你會葬身歐洲……你會失去,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被吞噬得只剩下頭顱的茱莉婭,對着岑今說出猶如詛咒的先知預言。
聞言,岑今臉上出現短暫的迷茫,不解地嘀咕:“我還能再失去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
一個茱莉婭的數量太少,兩三分鐘內就被啃噬乾淨,衆多垂吊者齊刷刷扭頭盯着樹幹上的黃毛,不約而同爬回庭院。
“想吃掉我嗎?”黃毛回神,將所謂先知預言拋之腦後,畢竟他這邊也有先知,回頭找周滿聊聊就行。“我無所謂,你們能碰到我就行。”
言罷,他打了個響指,房屋轟然倒塌,地表陷落,砸到好幾只垂吊者。
小露一手,震懾住垂吊者。
它們猶豫半晌,垂頭喪氣地爬進壁畫裡,屋內恢復死寂般的安靜。
黃毛仰頭望天,黑煤球小心翼翼地冒頭:“老爺,咱還要不要走?”
“別說話,我想個事兒。”
黑煤球趕緊憋着不說話。
良久,黃毛回頭問壁畫裡的垂吊者:“有沒有興趣換個環境住?”
垂吊者一動不動。
黃毛:“能告訴我茱莉婭、洋娃娃和那隻黑西裝玩偶之間的關係嗎?”
半晌,最前邊的黑樹幹有一個女垂吊者,她抓着繩子爬到樹幹和黃毛對視,小聲說:“茱莉婭抓住斯蘭達,把它塞進玩偶裡,一不小心被逃脫。
事後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被困在玩偶屋的壁畫裡,不清楚時間的流逝。
斯蘭達的玩偶也在壁畫裡,遇到誤入的活人就會引誘、迷惑和恐嚇,最後吊死神志不清的活人,然後挖出臟器藏進玩偶的軀殼裡……至少五成垂吊者的死因是這樣的,像我當初就是買了巴迦嶺小鎮的玩偶屋入場券,結果永遠留在壁畫裡。
你和茱莉婭是巴迦嶺小鎮被關閉後出現的第一批活人,那個茱莉婭抱着洋娃娃進來,斯蘭達玩偶認出她,本來想殺她,被她口中的‘復活’誘惑,協助弄死三個同行的夥伴,還想讓她再騙幾個人進來殺掉,結果被你反殺。”
女垂吊者晃着雙腿說:“她的預言有點可信,我在她身上聞到傳奇女巫的氣息。”
黃毛好奇:“你還知道傳奇女巫的氣息?”
女垂吊者:“當然。我們所有垂吊者都能感應到傳奇女巫的氣息,她是女巫始祖,而這片森林的土壤浸透女巫的鮮血。”
“聖烏蘇拉的1.1萬女巫。”
“您知道,您聽過?”
“莫爾斯記錄提到‘黑鐵森林最早的飼養記錄是聖烏蘇拉的1.1萬女巫’,消失的1.1萬女巫和黑鐵森林飼養的怪物有關,她們飼養怪物,用這裡的怪物鎮壓原有的怪物,也就是莫爾斯後來提到的‘釋放出終極惡魔’。”
女垂吊者撥開垂落的頭髮,好奇地打量岑今:“你一定從隔壁的警笛頭玩偶屋裡調查出很多辛秘,垂吊者知道的不多,它們多數只記得生前的一點記憶,不像我,我知道很多。”
“你是誰?”
“女巫。”女垂吊者露出可愛的面孔,臉上有些小雀斑。“我生前是一名女巫,到玩偶屋執行調查任務被吞噬。”
“誰派你來這裡調查?”
“傳奇女巫。”
“調查什麼?”
“聖烏蘇拉的1.1萬女巫以及森林深處埋藏的秘密。”
“查到了嗎?”
“查到了。”小雀斑垂吊者高興地說:“聖烏蘇拉的1.1萬女巫死於中世紀的黑暗時代,她們是被坑殺的,爲了養活古生物也就是警笛頭,那是一種很古老的生物,它們已經進化無數次。但這種古生物只不過是看門的狗,黑鐵森林就是通往地獄的大門。”
“這些我知道。”
“那麼你知道地獄的大門爲什麼關着嗎?僅憑警笛頭可看不住那羣怪物。”
“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當然。”垂吊者瞳孔劇縮,眼球放大,咧開興奮的笑容:“因爲聖.槍。聖.槍伴隨硫磺火焰,如星辰自天空墜落至地獄,boom!插.進地獄烈焰中心,震懾全體怪物,使它們不敢輕舉妄動。”
“爲什麼告訴我這些?”
垂吊者語氣天真:“因爲傳奇女巫讓我說的。”
岑今擡眼:“又是先知?”
“對!”小雀斑湊近,趴在牆壁上盯着黃毛說:“傳奇女巫召喚先知靈魂,從他的預言中知道你的存在。
新的救主將以全新的面孔降臨,摧毀舊的命運之矛,於烈火中淬鍊新的聖.槍。
殺死新救主,在偉大的死亡中重生,人們將見證復活的神蹟。”
岑今這次聽懂小雀斑的話,和貓女臨死前的話語重疊,大腦運轉,將遇見的部分事件串聯,基本得出一個大概事件輪廓。
黑鐵森林是地獄入口,埋藏聖.槍,當初對警笛頭死不放棄研究的歐洲軍種和教廷,現如今看來應該也是衝着‘聖.槍’而去。
有先知這麼個作弊器在,他的這趟歐洲旅程中遇到的幽靈酒店、死亡列車、貓女和音樂節事故都不是偶然,從未出場卻無處不在的傳奇女巫暗中引導着他。
每件事彷彿意外,實則互相串聯,包括他主張的第三次審判,由丁燳青實施。
丁燳青選擇巴迦嶺小鎮中心的玩偶屋作爲審判場地,也不可能是偶然。
那麼丁燳青知道多少?
傳奇女巫扮演着領路人的角色,目的是什麼?
岑今不信女巫是爲了‘救主’這身份,更傾向於女巫利用他,試圖借他的手鏟除敵人。
“全體女巫都向救主奉上生命和信仰。”
小雀斑高舉雙手,盯着黃毛不放,狂熱地呼喊。
黃毛:“醜拒。”
“我知道你想收集七宗罪,‘斯蘭達的玩偶屋’是暴食,他死了,不過還有替補。”小雀斑依然狂熱:“我就是替補。給我三分鐘時間,我能還你一個最強大的暴食原罪。”
“我也不是一定要七宗罪,對聖.槍信仰諸如此類的,也不想要。”
小雀斑面露猶疑,大概迷惑怎麼有人能拒絕聖.槍信仰和成神的誘惑,她臉上出現頗爲複雜的表情變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撓着頭皮試探性說道:“十萬歐?”
嘭!!
陡然爆發的巨響吸引垂吊者的注意,小雀斑驚悚地瞪着突然坍塌的地面,僵硬着脖子扭正視線看向不知爲何忽然變得情緒低迷的黃毛,仔細辨別,似乎還有點悲傷和委屈。
回想接到任務出發前,傳奇女巫告誡她的幾句話,除了十萬歐還說過什麼來着?
“你這一路被騙多次,每次覺得能掙大錢的時候,都會出現莫名其妙的意外吹走這筆橫財對不對?你灰心失意,認爲這輩子都不可能發財是不是?
你因此對生活妥協,產生得過且過的心理,所以口頭禪一直是‘無所謂’、‘沒興趣’,其實你不是真的不在乎。”
小雀斑認真瞧着黃毛,感覺籠罩在他身上的悲傷就快凝結成狂風暴雨的雷雲了。
“或許你知道有個賭局跟你有關,有人押你贏。”
岑今肩膀一動,眉毛一抖,表面無動於衷。
小雀斑嚴肅道:“傳奇女巫特意請撒母耳先知占卜,她說如果你答應下來,有機會分到十萬歐。”
岑今擡頭,表情冷漠,目光如刀。
小雀斑硬着頭皮面對壓迫感十足的黃毛,心理有點頂不住,覺得傳奇女巫籌謀失算,黃毛再喪再俗,也不至於爲一點小錢折腰。
就在她準備開口緩和氣氛的時候,就見黃毛面無表情地伸手:“你好,我是救主沒錯。”
小雀斑:“……”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