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移, 郊外仿若烏雲散開後重見光明那般。還留戀枝頭的樹葉被蒙上一層淡金色的紗,在風中輕輕搖曳。深秋的夜風不刺骨,卻攜帶着透心的涼意。
平子撐着地面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如果七海站在他們身邊, 局勢肯定會逆轉。可是此時此刻, 那個女孩卻站在敵人身邊, 笑着稱呼他——平子隊長。
“你什麼時候成爲這個男人的夥伴的。”
“什麼時候?”重複了一遍平子的話語, 七海佯裝出努力思考的樣子。眼眸在眼眶內轉了一圈,她輕笑出聲,“真要說的話, 那就是一開始吧。從我進入瀞靈庭的那一天起。”
“怎麼可能!”平子蹙眉吼出了聲,當所有信任和背叛交織在一起的時候, 他發現自己更恨得是利用了自己所有信任的女孩。“你一直都很討厭藍染這個男……”話至此,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七海輕嘆一口氣, 幾步走到平子眼前半蹲下身子。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的雙眼。“發現了?”眉梢輕挑, 七海眯了眯雙眼。“只要讓你認爲我討厭藍染這個男人,你就會毫無芥蒂。從某方面來講,你真的很好騙呢真子。啊,還有一件事,請你不要誤會了。”鬆開手, 七海重新站起身。“我經常來五番隊找你玩, 只是順便的。我主要見得人, 是你的副隊長。”
上午七海與藍染在隊舍鬼鬼祟祟的樣子忽然在腦中閃現, 平子的憤怒終於到達頂峰。“……皋月七海!”憤怒的情緒加快了虛化的速度, 平子才勉強撐起上半身卻又再一次失去了力氣。
“那我呢。”
男人沒有音調起伏的問句從身旁傳來,七海安靜了一會兒。雲層再一次掩蓋住半圓的月亮, 七海歪過頭看向浦原喜助,半邊臉被陰影遮了去。
勾了勾單邊脣角,綠眸內看不出有任何感情的參雜,她冷哼一聲道:“啊,你的話,利用率比平子還要大呢。比如,你那聰明的頭腦。”
斗篷帽在臉上灑下一片陰影,浦原只是安靜地看着七海,沒有回話。
“……等……等一下……”忽然想起什麼的平子猛咳了幾下,白色液體又一次擴張。棕黃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瞪着七海的背影,額頭佈滿了汗水。“喜助,這個人可能不是七海。”雙手撐地,平子用盡最後的力氣支起身體。“藍染剛纔說過他的斬魄刀能力是對人的五感進行催眠……”
“平子隊長。”藍染禮貌打斷他的言語,“你覺得我會在向你坦白斬魄刀能力後,再在你眼前演示一次麼?”
“他是在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而已。”最後瞥了一眼浦原喜助,七海又一次走回藍染身邊。“畢竟,要承認自己看錯了人,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話音落下之際,女孩呲牙一笑,宛若平時。“是不是呀,真子,喜助哥哥?”
“閉嘴。”平靜的語氣更像是在壓抑心中的怒火,浦原仍然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呲牙壞笑的女孩。“你扮演的七海,一點都不像。”
女孩並沒有因爲這不禮貌的話語而生氣,只是苦惱地嘆了口氣。“看來不只平子,就連浦原隊長都不肯面對現實。”擡頭看向藍染,七海笑着眨了眨綠眸,“需要我讓他們清醒一下麼?”
“不要拖延太久,七海。”藍染默許。
“是,是。”
尾音消失的瞬間,七海提刀瞬步移至了浦原身邊。灰眸因詫異而瞪大,浦原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淡定的神色終於突破了關口。
“嗯?不錯嘛。”反手握着斬魄刀,七海輕笑,“不過下一次可就沒那麼好運了。”握緊刀柄的那一瞬,她再次衝向那個身着斗篷的浦原,可是那個男人依然沒有拔刀的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浦原喜助。你所認識的那個皋月七海,她根本就不存在啊。”跳起身將浦原踹飛好幾米遠,七海將右手中的斬魄刀轉至左手。
再以雷吼炮打向浦原倒下的地方,卻被血霞之盾擋住了。紅光消失的時候,出現在七海面前的浦原喜助終於拔出了銀刃。斗篷的帽子滑落肩頭,浦原微微低頭,側身對着七海。他垂眸,刀尖直指身前的女孩。
七海的身手畢竟都是他和夜一親手訓練出來的,她的優勢在哪裡,劣勢在哪裡,浦原比她本人還清楚。
當然,七海現今的每一個動作,除了浦原,還有一個人也瞭若指掌。市丸銀站在藍染身後,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清醒是麼。”嘲諷地重複一遍七海方纔的話語。灰眸淡漠地看着那個又一次提刀衝向他的人。浦原放低了斬魄刀,瞬步移至樹影下,再一次現身的時候,他已然站在了七海的身後。
浦原背對七海,反手握刀。紅姬的刀尖離七海的後頸僅一毫米距離。只要他刺下去,她就會瞬間斃命。
等了很久,身後的男人卻遲遲沒有動作,七海回首。
紅姬被主人收回,浦原又一次走回了原地。很久以前他就應該知道的,七海從來都是一個殘忍的人。
銀用了很長時間都沒能壓制住的戰鬥,浦原喜助竟用了短短五秒的時間便解決了。藍染揚眉看了眼大樹邊的七海。饒有興趣地彎了彎嘴脣。
“這是虛化吧,藍染副隊長。”將紅姬收回刀鞘,浦原又一次掃了一眼地上的衆人。
“你果然是個如我所預期的男人。”鏡片在月光下反出幽幽的光芒,藍染補充道,“讓七海跟在你身邊是正確的一步棋。”
如藍染所料,在聽到七海的名字後,浦原皺了皺眉心。
“你今晚有出現在這裡真是太好了。”微笑着優雅地轉過身,藍染下令道:“撤退吧。銀,要,七海。”
“等……”浦原提步欲追上前,身後卻傳來大鬼道長的喊聲。
“請您退開浦原殿下!破道之八十八,飛龍擊賊•震天雷炮!”
刺眼的雷光朝向四人的背影飛去,然而他們其中沒有一人有停下腳步抵擋這鬼道的意思。七海只是回頭看了浦原一眼,目光冰冷且陌生。在雷光離他們僅三米遠的距離時,藍染輕聲道。“縛道之八十一,斷空。”
碩大的屏障將攻擊攔截住,當一切恢復平靜的時候,藍染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視野裡。
走在藍染身邊的女孩逐漸消失,市丸銀擡頭看着藍染壞笑,“真壞呢,藍染副隊長。這樣一來,他們不僅是身體,就連心理上都是完敗。”
“如果讓浦原喜助那個男人找皋月七海幫忙,我們會很困擾的。”首先不論她不受鏡花水月的催眠,就她的脾氣和言行,多多少少都會打亂他的計劃。
“嘿?”垂首繼續往回五番隊的方向走着,銀道,“難怪藍染副隊長要我和皋月七海交手,原來是爲了更好的製造她的假象。”
藍染沒有微笑,簡略回答。“巧合罷了。”
“萬一……”東仙忽然插嘴,“萬一他們不相信剛纔的一切,還是去找了皋月七海……”
“東仙。”藍染打斷了他的插話,“面對背叛的時候,有些人是尋找理由告訴自己對方沒有變,而有些人則是尋找理由讓自己深信不疑對方的叛變。平子和浦原屬於後者,因爲他們自身就是很複雜的人。”
慘白的月色下,浦原蹲在平子身邊。
金髮男子的意識逐漸喪失,他緊咬牙關,勉強逼出幾個字,“……是七海?”
“嗯。”灰眸瞬間黯淡了下去。七海方纔的架勢,是決心殺了對方時纔會出現的。
“……難怪幾年前藍染竟能攔住七海……”
十一番。
被夢境纏住怎麼都無法醒來的七海已然翻滾出了牀鋪的外沿。
夢裡,女人渾身都被樹枝纏繞,高高懸於空中。待視野拉進,七海驚異地發現那些樹枝與其說是纏繞着女人,不如說這樹枝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七海極其想知道這女人的樣貌,卻無奈她的臉被綠色長髮遮得嚴嚴實實。
短髮男子又一次出現在夢境裡,無論是身形還是樣貌都和那個王庭使者一模一樣。他擡頭看着女人,低聲說了些什麼。
樹枝在一瞬間內消失得乾乾淨淨,女人足尖點地,穩穩站到了地上。她撥開散亂的頭髮,冷着臉對男子說了幾句話。
七海又一次驚醒,不知理由的淚水瞬間佈滿了臉頰。
那個女人,簡直就是平時鏡中的自己。
***
迷迷糊糊地又一次入睡,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七海使勁拍了拍痛得快要炸開的腦袋鑽出了暖和的被窩。
纔出宿舍門,七海就驚訝地發現衆人正以小組爲單位肆意探討着什麼。對於十一番這個對瀞靈庭大事充耳不聞的組織來說,這樣熱烈的研討是很稀奇的。
“喂。”伸手戳了戳一位墨鏡大叔的肩膀,七海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角處隨即多了一滴淚痕。“你們都在說什麼呀?”
墨鏡男本想喊女人別多管事一邊去,可是一見七海那臉瞬間把話吞了下去。不由默默慶幸了一會兒自己看了眼來人是誰。轉身正對七海,他道:“據說昨夜十二番隊隊長叛變,殺了自己的副隊長,五番隊隊長,九番隊正副隊長等等……今早被押送進中央四十六室後還被人劫囚了……”
一大串數字從男人口中報出,七海一時沒轉過彎來。簡單哦了一聲後,她繼續往飯堂的方向走去。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終於把墨鏡男的話語全部消化。
十二番隊隊長……叛變?
後退幾步繞回原地,七海再次戳了戳墨鏡男的肩膀。她頗爲不滿地瞪着男人道:“喂,一大清早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阿勒……我沒有胡說啊皋月四席。這事千真萬確,而且……現在也不是早上了。”
狐疑地最後看了男人一眼,七海一邊往樓梯口走一邊搜尋浦原和平子的靈壓。不出十五秒的時間,她瞬步離開了十一番。
靈壓,真的全部消失了。
“喜助哥哥!喜助哥哥!”
人未到聲先到。七海一腳踹開實驗室的大門,只是除了那隻受到驚嚇後縮進角落裡的小虛再看不到半個人影。轉身趕去浦原的宿舍,亦是空無一人。
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七海垂於身側的手先是微微顫抖,隨後緊握成拳。心底一陣被掏空的感覺,她跌跌撞撞走出了房間。心不在焉的,七海並沒有注意腳下的路,在大門處拌了一腳,整個人呈半跪狀摔倒在門廊上。
一滴,兩滴。
晶瑩的淚水掉落在門廊上,浸溼了木板。
七海咬了咬下嘴脣,皺着眉頭起身趕去了五番隊。
生命中有人出現,也會有人離開。但是七海堅信,離開的絕對不會是那個男人。
“真子——!”
一把拉開平子的辦公室大門,女孩的視線迅速在房間內轉了一圈,確定沒人後又一次轉身瞬步趕去了平子的臥室。只是結果依舊。
嘴脣已然被咬破,鮮血的腥味緩緩滲入口內。“出來啊,你們都出來啊!”那個被真子稱爲危機感的東西,讓七海瞬間亂了手腳,她厭惡這種慌亂的感覺,一種橋樑瞬間崩塌的無力感。
五番隊長廊上,女孩對着天際大吼,混蛋,你們出來啊——
不知是害怕還是哭泣的原因,七海的聲音略顯顫抖。
細微的腳步聲從左邊傳來,七海迅速抹去臉上的淚水轉過頭,“真……子……”尾音消失的極快,她瞪着那個褐色短髮的男人,眼神裡滿是失望。眼淚由於轉頭的動作偏離了原先滴落的軌道,淺綠色的眼眸微微泛紅,她看着藍染,瞬間安靜得仿若失聲了一般。
“皋月四席也聽說了吧……關於那件事……”
“喜助哥哥纔不會做出那種事情!”幾乎是立刻打斷了藍染的話語,七海用力推開他奔下了樓梯。“他們也不是不打招呼就離開的那種男人!”
藍染面無表情地看着七海離開五番隊轉而奔向二番隊的身影,脣邊的笑意這才一點一點恢復。“是的,他們的確不是那種不打招呼就離開的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慢慢走下了樓梯。“只可惜,他們不可以有招呼的機會。”
二番隊不比五番十二番,七海想要隨意出入還是非常困難的。
瀞靈庭進入緊急事態,整個二番隊都被刑軍守住。沒有夜一的命令,誰都不能踏進二番隊一步。然而,夜一早上如此下過命令後,便再沒有現過身。
“皋月四席。”爲首的刑軍穩步走到大門前停住腳步,“我們已經全部搜查過了,沒有浦原隊長和平子隊長。不準任何人進入二番隊,這是軍團長的直接命令,還請您不要爲難我們。”
綠眸微垂,七海下意識點了點頭。
地下空場。
土丘後,浦原正在製作最後一件義骸。當七海的靈壓迅速逼近二番隊的時候,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沉重的下眼袋,疲憊的神色。浦原擡眸望了一眼空場的入口處,眼神看不出是何情緒。
真失態呢。自我嘲諷了一句,浦原垂首。此時此刻,他應該關心的是這裡一干人的生死存亡,而不是那個女孩。
“不帶七海一起走麼。”察看了一番平子等人的虛化狀況,黑貓自土丘上跳下。“我現在的靈壓不易被察覺,帶七海過來完全沒有問題。”
“啊,不必了。”恢復了製作義骸的動作,從浦原的表情來看,他是完完全全投入到了手頭的工作裡。只是那雙正在極力掩蓋絕望感的灰眸,完全出賣了他。
……
“喜助哥哥你永遠都不會不要我對不對?”
“對不對?”雙手撐地,七海往浦原的方向前傾了身體,淺綠色的雙眸是難得的認真。
……
“啊,你的話,利用率比平子還要大呢。比如,你那聰明的頭腦。”
“你還不明白嗎,浦原喜助。你所認識的那個皋月七海,她根本就不存在啊。”
……
他想帶走的,是那個所謂的,根本不存在的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