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蕈香強壓下心頭又涌上來的嘆息,低着頭小心的攪了攪瓷碗裡放了糖的赤豆粥,舀起一勺遞到牀上面色憔悴的少年嘴邊,小心翼翼的輕哄說:

"我知道你胃口不好,不過多少也要吃下去點,要不然一會兒喝藥時胃裡又該不舒服了……"

牀上的少年沉默的望着勉強露出笑容的蕈香,慢慢張了張白得沒有血色的嘴脣,老實的讓蕈香把一口粥餵了下去。

輕輕的低咳了一聲,少年的胸口因爲輕咳的震動而牽扯的劇痛了起來,蕈香擔心的望着默默的皺着眉咬着嘴脣忍痛的少年,忍不住有些坐立不安的望望門口,希望能有人進來幫把手,但是自從發生了這事兒以後月總管就把憐花閣裡的下人全都調得不知什麼地方去了,臨時派過來的三兩個人也只是守在院子外,不准他們進院子的,能進出這院子的除了他和茹葉原本的貼身侍寵雁兒,就只剩下月總管、憐香惜玉姐妹倆和那個叫四兒的公子了。

雖然明知道即使往外望也不會看到別人,但蕈香還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回過頭,看到牀上的少年忍痛忍到把嘴脣咬得發了青,蕈香忍不住心裡一急,一把抓住少年攥得死死的手,皺着眉低聲說:

"若是疼得厲害,就哼出來,反正這院裡也沒別的人……"

"……"少年被蕈香那樣一握,身子打顫的僵了僵,蕈香感覺少年冰涼的手反過來有些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雖然手被抓得有些疼,可蕈香也通過這個知道了少年的身子還沒虛弱到完全沒有力氣的地步,所以心裡反而有些安定了下來。

一小波痙攣似的顫抖從少年緊抓住蕈香的那隻手上傳遞了過來,蕈香心裡微微涌起一陣不是很確定的不安,他雖然沒見過別人結胎精,但卻不知爲什麼總隱隱感覺少年這幾天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似乎有些不對勁,他本不敢多想,可是心上的不安卻也越來越重。

"來,再吃點……總是喝湯是養不了力氣的。"眼見少年一直緊蹙的眉尖緩了緩,蕈香知道少年這一波的疼總算是過去了,趁着少年抓住他的手微鬆之際,蕈香抽出自己的手又舀了勺甜粥喂到少年嘴邊。

少年老實的張開嘴,把喂到嘴邊的粥吃了下去,蕈香看着少年的臉色從剛纔的白得發青稍稍緩和出了些血色,就微微鬆口氣的又多餵了幾口給他。

一直老老實實的讓蕈香喂下了大半碗的粥,一直沉默不語的望着蕈香的少年突然張了張嘴,啞着嗓子低低的說了聲:

"謝謝……"

蕈香拿着瓷碗的手顫了顫,眼睛裡莫名的又些熱意,遮掩似的勉強笑了笑,蕈香神色微微有些狼狽的低下頭,這是他自從認識茹葉以來第一次聽到他謝人,那聲'謝'裡的真心實意他能聽得出來--心裡感嘆這驕橫跋扈、卻也因這驕傲而顯得異樣動人的少年終於也懂得了軟下心性,但莫名的,蕈香的心也因爲這聲再平常不過的'謝'而微微糾結了糾結,心上一直籠的不安也更加重了些--

"……"茹葉沉默的望着低着頭的蕈香,黑漆漆的眼裡閃過暗淡的光彩,咬了咬幹得有些起皮的嘴脣,茹葉忽然慢慢的別過頭,身體發冷似的抖了抖,茹葉喘了好幾口氣才聲音異常嘶啞的低聲說:

"還有……還有之前一直沒跟說的……那次、那次是我不好……對……對不起……你……你別恨我……"

蕈香身子突然一抖,飛快的擡起頭,蕈香勉強笑着拉住茹葉涼得十分不正常的手,斷斷續續的說:

"大家都是一家人……別在說什麼對不對得住的話了……我……我一直當你是弟弟……真的……"

"那我也當你是哥哥了……"茹葉抖了抖沒有血色的嘴脣,反手緊緊的抓住蕈香的手,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面色有些發白的蕈香,停了停才低聲說:

"你真的別恨我……過去是我一直不知好歹……我知道你人好……也知道你不會嫌棄這孩子的出身……我、我即使死了也會保住這孩子的周全……你若真不恨我……便答應我以後會待這孩子像自己親生的一般……"

蕈香的心頭針刺般的跳了跳,茹葉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讓他心裡掠過一種異樣的驚慌,那種感覺他曾經有過--

原本按瑞珠的身份和地位,王府裡的侍寵不該只有三個這麼少的,可這王府的人裡來來走走最後留下的只有卻他和茹葉春航三個人,除了春航,蕈香在王府裡待的時間就算最長,原本他也已見慣了個人的悲歡離合,但卻總也忘不了那個同樣也是又嬌又傲,最後卻孤零零的把自己吊在高梁上的少年,那個叫南湘的還最後見的人便是他。

原本與南湘交好的人應該是那個清冷孤傲得梅花一般的紅玉,但是南湘最後找來說話的人卻不是紅玉而是他,他還記得南湘那雙狹長而嫵媚的眼睛望着他溫和的閃動着,南湘笑盈盈的拉着他的手跟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他說他之前錯了,他還讓他別恨他……蕈香還記得自己當時就是像現在這樣,心裡奇怪的涌起那種說不出卻又驚慌得可以的感覺,他想安慰南湘,卻不知要怎樣開口,後來他聽人說,南湘把他送走的那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在房裡唱了一晚上的戲--南湘原本是被家裡賣進戲班的戲子,還沒出師便被人看中贖了出來,認了乾兒子以後才送進王府裡,他還記得那時王爺最喜歡讓南湘扮上戲爲她單獨唱上那麼一小段,蕈香被南湘從屋子裡送走時還以爲南湘會這麼反常是因爲怕王爺因爲那個送南湘的大人貪銀子的事兒連帶着責怪南湘,可後來卻聽說瑞珠早已跟南湘說了那種事不會牽連到內府,卻沒想到南湘卻還是因爲沒想開而死了,聽他院子裡的人說前半夜還聽得到南湘清清冷冷的唱着戲裡的調子,等到後半夜沒了聲息,所有人都以爲他是鬧夠了睡了,卻沒想到早上小廝推開門要給他換茶水的時候卻發現南湘已用唱戲用的水袖把自己掛在了高粱上,人早就僵了,聽說那水袖還是王爺當初愛南湘唱戲時的身段,特別把御賜的雪緞賞給他做的,蕈香還記得當時還在府裡的紅玉失神的望着南湘被人裹着白布擡出去的屍體,怔怔的喃喃了一句:

"這個人……多虧他還是見慣唱慣那些風花雪月和虛情假意的人……我原本還以爲他是個多麼聰明的人呢……"

蕈香愣愣的望着紅玉沒有血色的臉,那紅玉忽然轉過臉,似嘲弄又似絕望的向他笑了笑,低聲說:

"南湘原本一直瞧不起你,可現在看來,沒準兒你纔是我們之中能活得最長的……你只要記住,千萬別動愛,若是真的愛上了,再聰明的人恐怕也難管得住自己……管不住自己,就是個死啊……"

蕈香怔怔的望着紅玉冷豔卻帶着一種孤絕的臉,之前對南湘曾經有過的那種感覺又悄悄在心頭瀰漫開,南湘之前之所以會和紅玉最好,是因爲紅玉雖然有着絕色容顏卻是個冷情冷性的人--這個紅玉原本也是個戲子,但卻和南湘不同,是個唱女角的,因爲從小便演那些英姿颯爽的英雄女兒,所以紅玉的心性自然而然也就高了,原本做戲子的,身份只比那些勾欄院裡的小倌兒好一些,但紅玉那等的心高氣傲卻容不得女人的半點調笑戲弄,但越是這樣就越引得人對他癡纏,聽說這個紅玉是因爲得罪一個對他癡纏已久的富家小姐才被王爺救進府裡的,進府之後過了將近小半年,這個紅玉才報恩一般的把身子給了王爺,即使有了肌膚之親,這個紅玉也從未對王爺露出過半絲癡迷的模樣。

蕈香心裡雖然閃過不安,但是他知道紅玉和南湘不一樣,紅玉肯定不會去尋死,南湘尋死的理由蕈香只是隱隱約約的明白其中幾分,他知道南湘大概是太愛王爺了所以纔會容不下別人,但南湘死前爲什麼會找他而不是去找紅玉的原因,直到那一年的年末蕈香才真正明白,那一年一共發生了三件大事,四月南湘死,六月瑞珠十八歲生日的前幾天茹葉被送進了府,最後一件大事就是十一月的時候,紅玉偷吃下瓊果,被趕出了王府--

原來南湘早就知道,紅玉,也是愛着王爺的。

"你、你別瞎想--"蕈香白着臉勉強的笑了笑,茹葉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種讓人又心慌又可憐的脆弱和迷茫,張了張沒有血色的嘴,茹葉的手打顫的拉着蕈香低聲說:

"你不願意麼?"

"我……"蕈香皺起眉,手足無措的咬了咬嘴脣,茹葉望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蕈香,身子發冷一半的輕抖着,似乎蕈香的一句話便可以左右他的生死一般的面色凝重的等待着。

蕈香咬着嘴脣猶豫着,身子被茹葉黑漆漆的閃着光的眼睛盯得漸漸顫抖起來,閉了閉眼,蕈香有些僵硬的吸了口氣,嘶啞的低聲開口:

"我……"

"藥熬好了。"一個沉靜的聲音突然在屋門外響起,蕈香面色蒼白的轉過頭,四兒端着藥碗一語不發的走進來,蕈香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小聲說:

"真是麻煩……真是麻煩四兒公子了……"

四兒沒有說話的把冒着熱氣的藥碗放在牀邊的矮凳上,掃了一眼突然沉默下來的茹葉,轉過頭望向蕈香低低的說了一句:

"剛纔熬藥的時候不小心弄灑了一鍋,你跟我出來幫我收拾一下。"

蕈香點了點頭,有些不放心的望了望茹葉,茹葉沉默着拿起還有些燙手的藥碗,蕈香轉過頭跟着四兒出了屋子走到廊下。

火爐旁放着一個木凳的一把蒲扇,弄灑的藥有些已順着地面的石縫流到了走廊下的花土裡,蕈香拿着抹布幫四兒把地上的藥渣收到簸箕裡,四兒用掃帚把餘下的藥湯全掃進花土裡,一直沉默着不說話的蕈香突然咬了咬嘴脣,白着臉的低頭問:

"茹葉……茹葉究竟病得怎樣?"

"他那不是病。"四兒擡起眼睛掃了一眼低着頭的蕈香,蕈香微微抖了一下,沒說話,四兒停了停,忽然接着說:

"我雖不是真正的大夫,但他那種情況我想是個人就都明白這兩個裡面恐怕只能保住一個,如果說是在宮裡自然是有很多方法可以保胎晶……不過我看那個胎晶恐怕就算保住也不是什麼好的……反正這就是個人的命。"

蕈香又發冷一般的輕輕抖了抖,只更深的低下頭,緊緊的咬住自己的嘴脣更加的一語不發,正是--

玉肌消瘦,徹骨薰香透。

不是銀臺金盞酒,愁殺天寒翠袖。

遺珠悵望江皋,飲漿夢到藍橋。

露下風清月慘,相思魂斷誰招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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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1:33 PM《穿越文合集》第十九章

四時花開2作者:宮藤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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