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不是一個傻瓜。在同輩的小師傅當中,我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一類。生活上,我懂得很好的照顧自己,並且適當的躲避危險,理論上而言,我的生存能力應當比好多人強纔對,起碼遇到鬼事,我不會是第一個翹辮子的人。
可是在感情上,我是非常遲鈍的。我一向把這樣的遲鈍,歸罪於我跟女性的接觸時間太少,人羣也太片面。換句話說。假如我身在女人堆裡,也許我也會成爲一個情場高手。
正因爲如此,當徐大媽那不懷好意的一笑,和那一句這姑娘喜歡你的話,突然之間讓我明白了好多事。人就是如此,受到別人提示的影響之後,許多事情的對待,就換了一個角度。我突然才意識到,孟冬雪對我的關心,甚至是責罵,都是因爲她喜歡我嗎?如果她真的喜歡我的話,那爲什麼前些日子。我百般討好,她卻總是微微一笑,完全不在意呢。
於是我結結巴巴地跟徐大媽說,我就是因爲她不怎麼在意我,我才迫不及待的接下了李隊長的事,好趁此機會出去躲個幾天,因爲每天在家裡,躲不開的相遇,卻又情形尷尬,這讓人很難受。徐大媽說,傻孩子,女孩的心,你懂個屁!
徐大媽眨巴着眼睛,就好像她還是個女孩兒似的。
她對我說,姑娘家總是得矜持一點,你可不知道,就你走的這兩天,她起碼都問了我不下十回你去了哪裡。而你走的時候也沒仔細告訴我。我也沒辦法回答她。我就說這丫頭爲什麼這兩天心事重重無精打采的,搞了半天,人還在這兒,心早就飛咯。
說完她發出一陣呵呵呵的笑聲。嗯,就是你能想到的那種大媽笑。
聽到徐大媽說孟冬雪其實也喜歡我的時候,坦白說,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這種高興甚至是以往所未有的那種,就在徐大媽說破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背心有種聚縮感,心跳隨之而加快,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充滿了激動和興奮,有些感動,但也有些哀傷。至於哀傷的是什麼,我卻說不出來。
大概是因爲,我早上這番話,徹底惹怒了孟冬雪吧,很有可能我倆之間,還沒開始就要結束。於是我有些懊惱,自己說話怎麼那麼不好聽,也許就因爲這樣,就要斷送了我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靠近的機會。
可是懊惱是沒用的,我雖然覺得自己蠢,但我也沒有辦法現在就去認錯道歉。況且我的確也沒做錯什麼,誰讓孟冬雪自己不表達明白,讓我猜猜猜的。於是我一賭氣,一屁股就坐在凳子上,對徐大媽說,沒辦法。就這樣吧。
徐大媽大概也看出我是在賭氣,於是笑呵呵地走開了,腳剛跨出門,轉頭就帶着笑意,語氣卻兇巴巴地問我,臭小子,待會吃了早飯,你去給孟冬雪送早飯去!
在吃早飯的時候,徐大媽已經把煮好的土豆和雞蛋用手絹包好遞給了我,並坐在我面前盯着我吃完。她的意思我懂,今天這頓早飯,我是非送不可了。於是在送早飯的路上,我不斷地天人交戰,畢竟剛剛纔跟孟冬雪吵過一架,現在去送飯示好,感覺還挺賤的。我從小到大身邊就環繞着各種各樣的光棍,除了二叔之外,我叔父和師父。都是老光棍。我雖然年輕,但我是學道的,許多姑娘也就敬而遠之了。這孟冬雪大概是第一個能夠跟我如此靠近的女孩,卻因爲我的臭脾氣,把她給罵跑了。
一邊想着一邊走,很快就到了生產隊的宣傳隊裡。孟冬雪因爲能歌善舞。所以就被安排到了宣傳隊,每天就唱唱歌跳跳舞,鼓舞村民們和知青們的生產激情。我去的時候,她們幾個女孩,正好在排練舞蹈。那個時代的舞蹈,幾乎都帶着強烈的黨派風格。歌頌的都是軍民魚水情,我對歌唱和舞蹈都沒什麼興趣,只是看到這些青春的身影,心裡有些喜悅。
於是我就手捧着土豆雞蛋,木樁子似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我敢打賭如果這是晚上的話,一定會嚇到人。很快孟冬雪就看見了我。但是她並沒有走過來,而是扭頭就進了他們隊的一個小屋子裡。剩下幾個女知青,看着我的樣子,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一個個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很像是發情的羊。我也察覺到自己站在這,好像有些傻,於是我就走到他們的屋子邊,敲敲門,其中一個女知青把門打開了一半,滿臉壞笑地問我。你是誰啊?你找誰啊?
我我我是誰啊?我也重複了一次,但我沒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告訴她,我找孟冬雪。那女知青十八九歲,看上去跟孟冬雪差不多大,於是她又笑着問我說。你找冬雪幹什麼?我說我給她送早飯,土豆和雞蛋。
隔着門,我也能聽見屋子裡的一陣女孩子的鬨笑。雖然我不是很懂她們在笑什麼,但我總覺得那種起鬨似的笑聲,似乎跟我有關。堵門的女知青還是沒有開門,她接着問我。爲什麼要你送早飯呀,你是她什麼人呀?我說她早上沒吃飯就跑了,於是就給她送過來了,我們住在一起。
屋裡出來一聲拖着長音的“噢!”我才突然察覺到這句話似乎哪兒不對。於是慌慌張張地解釋道,我我是說,她跟我住在一起...不對!是我和她都住在村口徐大媽家裡!徐大媽讓我送過來的!
說到最後。我竟然急了。屋裡傳來那種無比可怕的女人的笑聲,我也頓時覺得顏面掃地。好不容易纔在村裡建立的僅存的一點面子,此刻也掉在地上,隨風捲着落葉吹走了。
這個時候,門口的女知青似乎是被人推走了,因爲我只聽到“哎呦”的一聲她就不見了,而門突然打開了,孟冬雪就站在我的跟前,她看上去氣鼓鼓的,但是臉上紅通通的,我正納悶原來這屋裡這麼暖和,臉都烤紅了。我努力咧開嘴試圖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把雞蛋和土豆捧在胸前,那模樣別提有多賤了。在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的時候,孟冬雪一把從我手上拿過土豆和雞蛋,然後兇巴巴地說,回去吧!誰跟你住在一起了!臭流氓!
然後哐噹一聲,就關了門,屋裡再度傳來一陣女孩子的鬨笑聲。我雖然莫名其妙被罵做臭流氓,但是我也注意到,孟冬雪在罵我的時候,臉上帶着笑意。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當時的心情,只是從那天開始,我和孟冬雪再見面的時候,還是會相視一笑,但卻再也沒有了那種尷尬的感覺,反而覺得這都是自然而然,特別舒服。而我和她之間,雖然在徐大媽的眼裡看來,是互相喜歡。但我們誰也沒捅破這層關係。有時候別的知青喜歡開我和孟冬雪的玩笑,我們聽到之後,也都是微微一笑了之,這種感覺,挺舒服的。
1968年來了,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徐大媽和孟冬雪一起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因爲前不久新年的時候才又吃過一次閤家宴,大年的那天,是各家自己團圓的日子。沒有電視,沒有喧鬧,連個收音機都沒有,我和孟冬雪,就這麼和徐大媽夫妻倆,三個來自不同家庭的人,開開心心的吃了一頓團圓飯。席間大家都聊高興了,徐大媽甚至誇下海口說等孟冬雪轉業回家的時候,一定代替我,上門去提親去。周大爺則在一邊澆冷水說,死老太婆,你懂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哪還提什麼親呀,好了就是好了,沒什麼遮遮掩掩的。哪像咱們那會兒,成天拉着我鑽玉米地
所以我一直覺得那天晚上週大爺是喝多了酒,從徐大媽那重重的幾記老拳就得出了答案。我和孟冬雪倒也沒說什麼,就感覺,這些事似乎慢慢正在水到渠成。可就在大家吃得熱熱鬧鬧的時候,突然門外的大黃狗大叫了起來,狗的叫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因爲這天晚上,大家都是不出門的。於是我回頭朝着門外張望,發現遠處的小路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手電筒光柱。
我本來以爲這是誰家的孩子回來過年了,也就沒在意。但是狗叫一直不停,幾分鐘後,一羣身穿藍色中山裝,歲數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就出現在了徐大媽家門口。其中一個戴眼鏡,梳着分頭的人問道,這裡是周長壽家對吧?
周長壽,是周大爺的全名,一個農民起了這麼個名字,還真夠犀利。周大爺站出來說,這兒就是啊,你們是誰啊?他這一問我才察覺到,這幾個人,好像都不是村裡的人。我來這村子兩年了,從未見過這些人。
那個戴眼鏡的沒有回答周大爺,而是透過那層鏡片,在屋裡所有人的臉上掃視着,最後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臉上。他問我,你,是不是叫司徒山?我聽他口氣似乎不怎麼友善,於是說道,你找我幹嘛?
戴眼鏡的人衝着身邊的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就湊到我跟前,倒也沒抓我,只是把我夾在了中間。戴眼鏡的人說,走吧,跟我們回去,我們是革委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