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

“通,哐當,嘩啦!”一連串的響聲傳出,嚇得數十個被持刀握槍的護衛隊趕到院子一角,牢牢看押住的僕役、家丁、打手們蹲在地上緊縮成一團。靠外面的人拼命往人堆裡擠,想要儘量避開不知什麼時候上身的刀劍長槍。

大廳中間偏上位置放着的桌子,被憤怒的陳君華一槍挑起,甩到撞上橫樑,然後斜飛出兩丈多遠衝倒廳後側一旁擺放,作爲屏風及安置各色金銀製品、青花瓷瓶、描金瓷花碗、玉器和廉價古董贗品用的架子。

“我的寶貝資器古董,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玉器呀……”回半城哭叫着要撲上前,但才擡起一隻腳,那個閃射出銀白色光芒的槍尖已經點在了他的咽喉上,比現在天時還更冰的寒氣從喉頭部位一絲絲、一縷縷地快速滲入皮膚,散發到全身上下,凍得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說,黛絲娜、荷絲娜姐妹倆被你藏到哪裡去了?”咆哮的聲音大得幾乎可以將屋頂衝開,鬚髮直豎的兇惡形象讓掠過一眼的人不敢再看。

跌到在地的那個平日裡看來大袖飄飄,長鬚拂動,長有一個紅鼻頭,有如得道高人一般,一派仙風道骨的新管事,這時撐起半個身體,哆嗦着嘴脣說:“實是不干我們事,是蒙古人的探子……那些人將她們帶回這裡後,又……又於第二天送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對於黛絲娜姐妹回到泉州,過家門而不入的這個情況,結合公治渠早先所講的情況。陳君華和林強雲商討後都一致認爲。她們很有可能是被人挾持。並且極有可能是回半城當初送她們姐妹到林家,混在陪侍送來那些僕人女婢中地蒙古探子所爲。

間中,林強雲還十分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把自己與黛絲娜姐妹合體地事講了出來。讓陳君華覺得這事大大地不妥。心中隱隱有了就是因爲這樣,纔會使這兩個番女出事的預感。只是他和林強雲一樣都想不通,爲什麼四海和承宗派去監視他們的人,沒及時發現阻止。以致讓她們姐妹到泉州後纔得到消息。

陳君華覺得,自己必須弄清楚,黛絲娜姐妹到底是被人挾持才迫不得己離開臨安的呢,還是她們自願離開臨安到泉州地。若是別人挾持她們用以達到控制雙木商行,也既是控制林強雲的話,爲什麼不往北過大江、過黃河,或即是由海上的水路北上,直赴大都去呀。反要回頭到泉州來口這纔是問題的兩個最爲關鍵地所在。

陳君華收回長槍順手一抖,槍尖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形。槍桿平拍在一個小几面上,“啪”地一聲響,那個小几往下一沉,眨眼間各個棒頭四下脫開,“嘩啦”一聲輕響脫落於地上變成一堆上了漆的木條、木塊。

回半城猛地一哆嗦,雙腿再無法支持住肥胖的身體,雙膝慢慢彎曲越蹲越低。“啪”一聲坐到地上。

這種響聲,聽來就像屠戶的板刀平拍在膘肉極厚的豬肉上一般,讓人有種馬上就會有夾帶許多油脂的汁水飛濺出來的感覺。十多個護衛隊員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他們意識到不宜在此時此地發笑,立即又將手掩到嘴上,憋得臉紅脖粗地,樣子難受之極。

“果然不出所料,這話應該不會錯的。但也不能就此讓他們好過,非得要從回半城身上弄出點油水來,作爲追索兩個番女地使費,不打痛這個蕃人和他的一衆走卒,以後不定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來呢。”陳君華暗中思量得定了主意,把頓在地上的長槍一提,以右手持着槍尾朝前一指,向回半城咧嘴輕笑:“嗬喲,椎到蒙古人的探子身上去了,是不是你與韃子勾結,要對我們雙木商行不利,想將雙木商行據爲己有?又或是要對我那侄兒下手取他的性命,還是想將他擄去北方給蒙古爲奴?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也許能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今天就是你回半城一家煙消雲散在人世間消失的日子。說吧,我在聽。”

昨天他們回到泉州,聽了沈念康所說地情況後,林強雲真是左右爲難,一是心急趕去淮東誅殺李蜂頭,爲叔媽和鳳兒報卻大仇。去淮東之前還有許多大事必須要在臨安辦妥,沒得到朝庭的特准,就這樣冒冒失失地帶着大批人馬去淮東的話,說不定會惹出什麼天大的禍事來呢。而且,這等大事不是三兩天就可以將史彌遠、朝庭講得通的,必須要有一段時間活動、籌辦。另外,他和黛絲娜、荷絲娜已經有了合體之緣,雖說只有過一次,但也絕不能就此撒手,把這兩姐妹丟下不管。最起碼也得向她們姐妹倆問個清楚,若是她們離開林某人另尋去處是自己的意思,那就罷了,讓她們去吧。如果確實是被人挾持,離開臨安並非她們的本意,則無論如何也要將她們索要回來,說不定……

陳君華看林強雲愁得到了半夜都還沒去睡房歇息,心裡也着實心痛這位異姓侄兒,便勸說道:“強雲,這樣好了,你馬上趕去臨安,先辦妥去淮東所需要辦事的各項事情。這裡,有關黛絲娜姐妹的事,就交給叔來爲你處理罷。依爲叔想來,有一什十個人的護衛隊跟她們在一起,再怎麼也能保得她們平安,不會有什麼事的。估計回半城家另有什麼要緊事把她們姐妹給拖住了,一什護衛隊也是和她們一起辦事,所以纔沒派人回來報告。”

好不容易將林強雲勸得去歇息了,陳君華才安下心。

今天將林強雲他們送上船後,陳君華保證說無論事情怎麼樣,他都將在月底前趕到臨安,然後一起到準東去巢殺李蜂頭,臨走前還一直吩咐說:“強雲,一定要等我到了後才能雲貴身。千萬不可自行離開臨安到準東去啊。”

直到林強雲賭咒發誓。保證一定會等陳君華到臨安後才一起出發,陳君華才勉強下船。

陳君華哪裡料得到,派去的人到回半城家一問,那裡的人非但回答說黛絲娜姐妹不在其宅中。連十名護衛隊員也不見蹤影。經過打聽,所有地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只說黛絲娜姐妹和二十多個僕婢、十名護衛隊員從來就沒回到泉州,更不用說到回半城地家了。

得到報告的陳君華立時感到大事不妙。這還了得,幾近三十個人哪,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他馬上招集所有在泉州能調出來的護衛隊,派人把住回半城宅院各個出入門口,然後帶人強闖進入回半城的家中。

幾次好言好語地詢問不果後,就出現了上面所講的那一幕。

陳君華這種陰森森的笑容和語氣讓回半城再次打了個寒戰,已經準備站起來的身體又癱下地。張大口呼嚕、呼嚕地急喘了幾口,用力捶打胸部幾下。才向左右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嚅嚅說:“這個……這個……”

“來人。將廳內地閒雜人等都押出去,把住大廳外圍,不得讓任何人接近至兩丈內,有不聽勸阻者,格殺勿論。”陳君華悠然坐到椅子上,將長槍靠在椅邊,不慌不忙地道:“講吧。只要全部都講清楚了,把所有的事情一點不留地說出來,可以免你一家大小不死。”

在廳外的人聽到大廳裡傳出回半城殺豬般的嚎叫,聲音淒厲得令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這種叫聲時斷時續,足足過了一刻方止。

有人出來叫了六個僕婦進去,片刻後,兩名護衛隊員走出,一把將回半城的新管事夾胸提出人叢,拖入大廳內。

新管事看到回半城和剛纔叫進來的僕婦已經不在大廳了,他忐忑不安地轉着眼珠四下掃視,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不由暗自籲出口氣。

兩名護衛隊員並沒將他留在廳裡,而是挾着他轉過倒落在地的架子直入後進。

不到一刻時辰,那兩名護衛隊員將管事架出,後面的陳君華鐵青着臉對院子裡地人喝道:“將這些人都放了,我們走。”

早在兩天前的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林強雲他們到達泉州地前一天,距泉州西北面十多裡的南安縣北門,有一夥行商向門丁奉上十貫錢,說了些好話後就匆匆沿桃林江上行。這批長途販運的行商數量不少,連挑夫、轎伕一起共有五十多人。

九個門丁歡歡喜喜去分錢,另有一個縮在角落裡的中年人暗中注意了這些人好一陣,他發現行商們總共帶有十五挑擔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應該是能值幾個錢的好貨。隨行的還有兩乘遮蓋得極嚴密地轎子,從走過時隱隱透出的陣陣幽香看,轎內應該是這夥大客中某個人的內眷。

中年門丁看出了點光頭,暗道:“唔,有的木頭木腦不說不笑,連眼也很少眨動。有的卻是把自己連頭帶頸都包得緊緊地,像是做月子的女人般怕吹風,眼珠子卻……這夥人不簡單,只怕不是什麼好路數……”

“喂,老九,發什麼呆呀,快來拿了你的一份去,今天好割上半斤肉,讓渾家子女開開齋吶”一個門丁揚聲叫了,老九慢吞吞地應道:“來了,叫什麼叫呀,那一貫錢會跑掉不成,遲早還不是我的麼。”

老九還是在想:“除了轎內的是什麼人不知道外,這些人看來個個都年輕力壯、孔武有力,而且都帶有刀槍長劍一類的防身兵器,一般的小蟊賊休想打他們的主意……”

老九的耳尖,聽到轎內傳出“依依唔唔”的聲音,似是裡面的人被子堵住了嘴巴,不能大聲說話。剛想仔細聽聽是怎麼回事,猛然間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眼光掃到自己身上。老九一怔之下,急忙低下頭,裝出一副沒在意的樣子向同伴們走去。拿到應得的一貫錢後,那夥行商已經遠出半里,他向旗頭告了個假,匆匆跑回家去,一刻時辰後纔回到北門洞來。

行商這一夥人由十五個挑夫先行,其他人在挑夫後面跟着,轎子的後面還有三個大漢相隨。

“吳兄。這次候總管怎麼將你也派出來了。我們那些臥底的一下子就一都用掉,再想派人進入雙木商行,能接近林飛川就沒那麼容易了。”三個大漢中地一人向另一個用布帛將頭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兩隻眼地人發問:“這樣只帶回兩個番女回去。還不是一點用也沒有,候總管肯定不會度支賞錢的。我們得不到賞錢還沒什麼,主要是得罪了回半城,以後再來時想從他那兒弄些錢鈔也沒辦法了。拿現在來說吧。我們又舍近從遠,繞道走永春、德化轉南劍州再北上,路不好走不說,還要經過晏頭陀和官兵的交戰區,這不是給自己過不去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吳兄一說話,就能聽出是比較純正地北方口音,若是被官府的捕頭等差人聽到了,很難說不會引來大麻煩。如果那些被送去京東東路的某些犯人聽到吳兄的說話聲。肯定會知道此人就是侯總管多次派到蒲開宗家裡傳令地吳四英。

目前,在所有這些人裡。吳四英的地位最高,是順天場百夫長管事,也是這次行動的主事人。吳四英向大漢解說道:“候總管自今年得了一把小鋼弩,試射過了後一直讚不絕口,對那物事所用鐵料更是入了迷般的又刮又磨,總是不得要領。他實在是等不及了,故而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先擄來那人親近的眷屬,讓他自行投到順天。我們除了兩個番女外,也並非全無其他收穫,還有十具鋼弩和十匣……唉不說了,總之賞金是一定會有的,但多少我吳四英就不敢保證了。”

另一人也對大漢說:“楚兄弟,從大路去南劍州,或是由海路直放中都路當然好,又快又省力。但你想過沒有,林飛川雖然現時還在汀州,誰能說得定他什麼時候不會突然回到泉州呢。海上是雙木商行大小船隻往來的各地的主要通道,耳目衆多,稍一不慎就會被發現。你敢到海上去與雙木鏢局人動刀動槍,除非你活膩了。走直通南劍州地大驛路,我們這麼大一羣人能避過所有人的眼睛?不出三天就會被人將消息傳到雙木商行,到時候恐怕我們連福建路都出不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數裡外地南安縣城,這人臉色有些不大正常:“不是我老節頭膽小,我可沒那種與林飛川相對面的能耐。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千萬別讓我和林飛川碰上頭,但願能離開他越遠越好。而且,這些事都不是我們該管的,以後的情形誰又知道會生出什麼變化來呢,只要這次能順順當當的將這兩個番女和這些人、貨想辦法弄到大都去,那就萬事大吉。”

楚兄弟哼了一聲:“林飛川又怎麼了,他有三頭六臂,能把我個球咬掉不成?讓他來好了,我老楚一身功夫和手上的兵器也不是吃素的。”

說起林飛川,吳四英頓時顯得目光遊離,心神不定地朝四外張望了一下,小聲喝道:“別多說廢話了,省得把六識都通地林飛川真個引來,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快走。”

老節頭指着兩乘轎子,對姓吳的人說:“吳兄,她們這樣堵住嘴綁着也不是事,聽聽,這種聲音任誰入到耳裡也會覺得不對勁,肯定是有問題口不如將轎裡的兩個番女也放上藥餅,讓她們和這些人一樣安安靜靜的不好麼,省得讓別人聽去了會起疑心,說不定還給我們帶來大麻煩。”

吳兄:“唔,你說得不錯,稍時停下歇息,就給她們扎針放藥,讓我們安心些。”

一行人的其中有十七八個挑夫和轎伕都是神情木然、眼光呆滯,只會一味的埋頭挑、擡邁步,一直沒人說過一句話。只有在前後押着他們的人不時用竹枝打到身上時,才張嘴“啊啊”的痛呼幾聲。沒打時又回覆那種不死不活的樣子,對外界的事情不聞不問。

轎子裡的正是黛絲娜和荷絲娜姐妹,她們自九月二十二日一同得到了公子主人的寵愛而合體後,知道自己成了個真正的女人,是屬於主人一個人的女人。雖然自那天以後主人因爲太忙,一直沒有再和她們親熱過,但那種快樂得無法用語言表述的美妙感覺,讓她們爲了主人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甚至不惜爲主人而死。

自那天以後,荷絲娜就纏着姐姐和任何一個願意教她的人學講漢話、習寫漢字。她在這方面可比大了兩歲的黛絲娜聰明多了,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能結結巴巴的和人交流,也可以歪歪扭扭地寫出兩百來個漢字。不過她還不敢去和公子主人說,怕說得不好會被主人看不起,以後再也不理自己了。她要在把漢話講得和別人一樣流利,將漢字寫得和那些老先生們一樣好的時候,纔去告訴她心愛的公子主人,讓他高興,讓他因爲自己的努力而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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