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黑山軍縱馬奔行,卻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戰馬彷彿感受到那股子撲面而來的煞氣,竟忍不住希聿聿一陣狂嘶,顯得驚恐不安。
餘黎燕努力穩住戰馬,柔荑輕輕拍打馬脖子。
戰馬彷彿感受到了餘黎燕的心聲,從最初的躁動,很快便平靜下來。
餘黎燕的坐騎驚恐不安,反倒是玉尹那匹暗金表現從容鎮定。也不知道是反應遲鈍,亦或者是真的已經習慣了這種氣氛,任憑對面騎軍越來越近,暗金卻絲毫不亂。
“燕子,你看暗金!”
玉尹能夠感受到餘黎燕的緊張,於是開口說笑,“當初你還說它老了……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我家暗金雖然年紀大了,卻比你那坐騎,要沉穩老辣了許多。”
餘黎燕也留意到了暗金的不俗,心中驚奇不已。
事實上,最初從陽曲出發時,她真有些看不上暗金,因爲它看上去實在是太老了。
可一路上,反而是暗金表現的最爲醒目。
到可敦城之後,這傢伙跟着玉尹去了軍驛,沒多久,玉尹入獄,暗金便被接去了府衙。不過,除了馬爾忽思和忽圖黑臺之外,誰也無法靠近暗金。就連喂草料遛馬,也必須是馬爾忽思兩人親自前去,其他人根本不理,也讓餘黎燕驚奇不已。
這是匹好馬,雖然老了些,卻不可否認,是一匹好馬!
怪就怪在,竟沒有人能看出暗金的血脈……遼國本來就是馬上民族出身,雖然仰慕漢文化,但一些基本的習俗,卻始終保持。似餘黎燕這種皇親國戚,從小到大見過的良馬無數,偏偏也認不出暗金的出身。這也使得餘黎燕感到萬分好奇!
小瑤鼻一翹,餘黎燕哼了一聲。
“便是好馬又如何?暗金這般本事,可是在你大宋軍營中卻不得重用,到頭來還不是被人賤賣出去?若不是你運氣好,怎地也輪不到你……哼,卻又得意什麼?”
“這個……”
玉尹頓時啞口無言。(《》)
的確,這暗金在宋軍大營中,的確是明珠暗投。
據任怨說,當初買這匹馬的時候,本來任老公不想要,可是宋軍官營爲多賺些錢,乾脆把暗金白做搭頭送給了任老公。也就是說,任老公買暗金,一文錢未出。
還真個是有眼無珠啊!
看到玉尹啞口無言,餘黎燕噗嗤笑了。
可這一笑,也讓先前的緊張情緒一下子得到了緩解,面對迎面而來的黑山軍,餘黎燕也不復先前那般慌張。
越來越近,甚至可以看清楚對面黑山軍的表情。
在距離兩人大約還有一百步距離時,忽聽一聲斷喝:“黑山軍,住馬!”
黑山軍齊刷刷勒馬,停下來時不見半點混亂。緊跟着馬隊往兩邊一分,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縱馬上前,直奔餘黎燕和玉尹兩人而來,在跑出一百多步後,放停下來。
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凝視着餘黎燕。
而餘黎燕毫不畏懼,直視兩人。
半晌後,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相視一眼,骨那裡催馬上前走了兩步,剛要說話,就聽到餘黎燕厲聲喝道:“咱是蜀國公主餘黎燕,爾爲何人?是何軍職?見本宮,爲何不下馬說話。”
骨那裡一怔,看着餘黎燕,目光陡然有些陰冷。
他原本想要搶先開口,免了這跪拜之禮。畢竟一行跪拜,他便要矮上兩分……
可是餘黎燕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搶先開口,表明身份的同時,更要骨那裡下馬回話。
這不是什麼孤傲跋扈,而是一種戰略。
餘黎燕哼了一聲,看着骨那裡,緊緊攥緊手中大寧筆槍。
片刻後,骨那裡突然笑了!
他翻身下馬,快走幾步之後,躬身行禮道:“末將析津府招討司將軍骨那裡,拜見蜀國公主。聖堂最新章節請公主屬咱甲冑在身,無法全禮。”
析津府,便是大遼南京府所在。
餘黎燕心裡一動,上上下下打量了骨那裡,突然擡頭凝視乙室斡魯朵,厲聲道:“乙室斡魯朵,咱昨日曾對你說過,想你助咱一臂之力。你不願意也就罷了,何故闖出可敦城,又引兵前來?莫非以爲,咱是女人便好欺負,想要爲耶律大石報仇?”
乙室斡魯朵一愣,卻看到骨那裡朝他做了個手勢:下馬!
心裡,頓時瞭然……
他原本就不想和餘黎燕爲敵,只是骨那裡不同意,所以纔有此行動,想要試探一番。
現在看來,餘黎燕已經看出了他們的意圖。
想到這裡,乙室斡魯朵掛上了訶黎棒,翻身下馬,快走幾步,單膝跪地在餘黎燕馬前。
“末將乙室彌裡,拜見蜀國公主。”
“乙室斡魯朵,骨那裡!”
“末將在。”
“咱前來只問你們一句話,帶着黑山軍前來,莫不是要殺咱嗎?”
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相視一眼,骨那裡忙開口道:“回稟公主,末將二人絕無此意。”
餘黎燕向遠處黑山軍看去,卻見黑山軍軍容整肅,軍旗不亂。
心中暗自讚歎,這兩人果然有些本事。
就憑這一手治軍的手段,便是放到父皇帳前,也未必遜色於那些聲名顯赫的大遼名將。
她不認得骨那裡,可是卻能從乙室斡魯朵的態度中,看出這骨那裡的重要性。
見兩人都跪拜在馬前,餘黎燕回頭朝玉尹看了一眼,就見玉尹朝她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話。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雖然玉尹沒出聲,餘黎燕卻明白了他的心意。
於是,餘黎燕翻身下馬,邁步向兩人走去。
她走的很慢,卻讓骨那裡和乙室斡魯朵二人,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蜀國公主,真個不簡單!
能看破我們的心思,爲智;敢只帶一人前來,是勇;面對黑山軍龐大壓力,卻毫無懼色,敢下馬上前,更是一種爲上位者所必須的信心。她知道,自己二人不可能對她有威脅。與此同時,玉尹也下了馬,只上前兩步,便停下腳步不動……
餘黎燕心裡面其實非常緊張,可是經歷過這許多磨難之後,已能夠喜怒不形於色。
也許在玉尹面前,她還是會像一個少女般的天真爛漫,可是在骨那裡和乙室斡魯朵二人面前,餘黎燕所展現出來的,是一種皇室子弟所特有的氣質,令兩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眼前,出現了一雙靴子,緊跟着,餘黎燕的雙手,放在兩人頭上。
“骨那裡!”
“末將在。”
骨那裡原本對餘黎燕持有懷疑態度,可不知爲什麼,那隻柔荑放在他頭頂時,卻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重壓。
“乙室彌裡!”
“末將在。”
“今乃我大遼從未有之危難,本宮雖是女兒身,卻繼承阿保機的血脈。
咱知道,咱一個女人,想要挽救大遼江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咱必須要這樣做,因爲咱身體裡流淌的,是阿保機的鮮血……咱知道,你二人是大遼的忠臣,所以咱要你們幫咱,用你們的性命,用你們的鮮血,幫咱守住這大遼最後的希望。
骨那裡,乙室彌裡!
咱面前是一條極曲折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十倍,乃至於百倍的努力……
你二人,可願幫咱,一路走下去嗎?”
餘黎燕的聲音不大,卻可以清楚的傳入骨那裡和乙室斡魯朵,乃至於百步之外的黑山軍耳中。
那話語中,蘊含着難以形容的奇異力量,只讓兩人熱血沸騰。
骨那裡看了乙室斡魯朵一眼,兩人同時雙膝跪地,匍匐在餘黎燕的腳下,嘶聲喊道:“我等皆是鑌鐵後裔,很不能爲國盡忠。今日公主不棄我等出身,我等敢不效死命。”
隨着兩人悽聲悲呼,遠處那五十名黑山軍,也同時下馬,伏地痛哭。
至於那兩裡外的黑山軍,眼見這情形,也抑制不住心中悲苦,紛紛下馬,匍匐在地。
餘黎燕努力平抑着內心中的激動。
她在心裡大聲叫喊着:“睿智皇后,你看到了嗎?咱沒有辜負太祖子孫的名聲……”
黑山軍,就這樣被收服了!
對於可敦城的衆將而言,這一幕令他們感到無比震撼。
餘黎燕表現出的睿智和勇氣,令城中的將士們,無不驚訝,甚至欽佩至極。
眼見黑山軍簇擁着餘黎燕返回可敦城下,石烈達剌幹突然大聲喊道:“開城門,開城門……兒郎們,雖咱一起去迎接公主回來。”
他扭頭來,一把攫住了蕭孛要合的手臂。
“公主做到了,她做到了……她纔是咱大遼,真正的雄主!”
雄主嗎?
蕭孛要合腦海中一片空白。
幾乎在黑山軍匍匐地上,臣服餘黎燕的時候,他已經停止了思維。
這要何等巨大的勇氣,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蕭孛要合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餘黎燕身上,而是盯着那個落在最後,彷彿遊離於所有人之外,孤零零騎着那匹名叫暗金的瘦馬身上的玉尹。這個男人,真不簡單!
如果不是他,也許今天公主,便要面臨一場慘敗……
蕭孛要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隨着石烈達剌乾等人走下城頭,走出城門,迎接餘黎燕的歸來。
城頭上,將士們呼喊着‘蜀國公主’,一個個聲嘶力竭。
可是蕭孛要合卻看到,玉尹牽着那匹瘦馬,獨自一人順着角落,悄然走進了可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