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輕盈苗條的身影穿過人羣走上前來。
楚煙遞過一隻精美的大竹編籃子,擡起頭溫柔地看着現在比她高出太多的楚雄,淺笑道:“我聽聞消息趕時間做的,來晚了,希望師弟你喜歡。”
一大籃子精美點心,正是從小到大吃慣了的楚煙絕妙手藝。
楚雄誇張的歡呼一聲,雙手流水價抓起點心迅速往嘴裡丟,眨眼去了小半籃子,他大讚:“好吃!閉關的時候就在一直想着楚煙師姐做的點心,想得直流口水。楚煙師姐一向對我最好了。我當然喜歡,多謝師姐!”
楚煙微笑起來,愈發顯得溫柔敦厚。
楚雄一手緊緊的抱着籃子,似乎怕有人跟他搶似的,又把大頭轉向楚曦:“那你呢曦丫頭,你給師兄準備了什麼禮物啊?”
楚曦微笑,雙眼裡暖融融的,遞過來一隻小匣子:“你一直問我借它,乾脆向師父討了送你。”
楚雄打開小匣子,裡面襯着紅絨,紅絨上端端正正躺着把微黃色的鋒利匕首,五寸長,用萬年蛟牙打造,不入五行,用來割返魂楓最合用不過。楚雄笑了,將匣子往懷裡一揣,大咧咧道:“那就多謝你了,嗯,千萬替我向靈湘子師叔道個謝。”
楚曦笑着說不礙,這纔將眼光轉向李宏。
李宏一直在旁靜默地看着這幕。楚雄出關,一直在有說有笑,心裡的痛本來已好多了,可是當看到楚曦的這刻,心底又開始隱隱作痛。
楚曦微笑道:“我們又見面了。”
“嗯,又見面了。”
“楚雄升任長老你肯定很高興。”
“嗯,我很高興。”
李宏意興闌珊,這個時候,不能掉頭就走,但要對着楚曦有說有笑,卻也實在做不到。面前這張熟悉的玉容越來越遠,遠到李宏開始感到陌生。不過奇怪的是,感到陌生後心底的痛卻輕了。
李宏客套的笑道:“你們多玩會。”走至姜宣子和綠婠身邊,同二人攀談起來。
當楚曦踏入綠樓那刻,綠婠眼見李宏走到她身邊,幾乎是要哭了出來。可是當李宏拋下楚曦回到綠婠身邊後,綠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整個人從內到外喜洋洋的,容光煥發,她輕揚起臉,鼓起勇氣對李宏道:“楚宏子,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邀請你跟我一起回精衛族地,你會去麼?”
李宏雖然面對着綠婠,只是不知爲什麼,眼角餘光一直在追隨那道月暈流轉的身影,聽聞綠婠這樣說,心不在焉的胡亂點頭:“去啊,早就說過要再去你們那裡做客,當然要去。”
綠婠大喜,在姜宣子明顯的暗示中,她鼓起勇氣拉了拉李宏的袖子,低聲道:“這裡人太多,我覺得很悶熱,你陪我到後面林子裡去走走好麼?”
李宏的“不好”幾乎已到嘴邊,正好看到楚曦的目光朝自己這個方向投來,嘴裡鬼使神差似的道:“好,我們去吧。”
兩人並肩出屋,從後廊朝綠林裡走去。
李宏可以感覺到,身後各式目光都在追隨着自己的背影,其中一道肯定是楚曦。看着自己和綠婠出雙入對,她,會生氣麼?李宏突然很想知道這點,很想回頭。
哪怕楚曦生氣大罵,也比她帶着那種智慧的深思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更好。從小到大她一向都是有涵養的好女孩兒,可是,是不是涵養太過了?其實十分希望看到她像山野村姑那樣大罵大嚷撒潑哭鬧,那樣至少能讓自己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可是沒有,她永遠不可能那樣。以前她的臉上還會有哀傷、索求的表情,現在的楚曦就像一直戴了層面具,看不透平靜臉色下的真實想法。
李宏繼續朝前走,極力剋制纔沒有回頭。
良久綠婠的話才斷斷續續飄進意識裡,綠婠在說:“出來很久了,我很想家,乾脆明天就回族地,你去跟師父告個假好麼?我想你陪我一起回去。”
李宏一呆,剛纔自己說什麼了?怎麼綠婠用跟自己人說話的口氣這樣說?趕緊找了一大堆藉口推辭。
綠婠很是失望,低下頭**衣襬,眼睫上漸漸有晶瑩的淚花兒。
李宏實在不忍,只好道:“我目下真的抽不出空,等一有空我定會馬上去看你,你別哭好麼?”
一句話立時使得綠婠破涕爲笑,她擡起頭,欣喜的道:“真的麼?”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你從來沒騙我。”綠婠心花怒放,伸出胳膊在原地如同大鳥一樣翩翩起舞轉着碎步圈兒。
她長長的黑髮沒有像尋常女孩兒那樣挽髻,僅僅在潔白的額上束着條珍珠玉石髮帶,微卷的烏黑長髮在腦後飄拂,淡綠的裙裾捲起漩渦,眼眸閃亮如同寶石,暗夜下的綠婠看起來如同精靈仙子,美麗無比弱質纖纖、我見猶憐。
她的開心會感染人,李宏不覺呵呵笑起來。
身後十來丈,一雙如水眼眸看着這一切,木然轉過身,舉起金樽,上好的臨安大內御酒流水般從櫻脣流入,眼眸漸漸黯淡。
直到夜深人羣才漸漸散去。
綠婠辭了去,李宏走進綠樓,眼前亂哄哄的,吃剩的東西和髒碗扔的到處都是,李宏捲起袖子收拾起來。
樓上飄來說話聲,是楚雄和楚曦。
楚曦明顯喝高了,聲音飄忽,帶着奇怪的激動:“酒確實是好東西,怪不得你們常喝,真想喝醉,一醉解千愁。”
楚雄沉穩的道:“莫再喝了,你已經醉了。如果真的痛苦,找大哥說清楚。你們兩個啊,看得旁人心痛。”
楚曦咯咯直笑:“我跟他沒什麼。”
“這話只好騙你們自己。”
楚曦沉默。李宏卻呆住了,手裡的髒碗無聲滑下。
“到底怎麼回事?你明明心裡一直有大哥,大哥心裡也是早就有了你,爲什麼要折磨自己、折磨大哥?”
“你不會明白的。”良久楚曦才幽幽的道。
“你太在乎他,怕現在跟他好了以後依然會心痛、會失去他,是不是這樣?我向你保證,大哥不是這樣的人,他最重情義。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知道他的爲人麼?”
“我就是知道,所以纔不想成爲他的負累。”
李宏倏然擡頭,這是什麼意思?
“負累?你怎麼可能成爲大哥的負累。大哥歡喜還來不及,如果你再這樣冷淡他,長久下去我擔心別人會趁虛而入,大哥的優點卻也正是他的缺點,最是負責。楚曦,我很不想叫別人作嫂子。”
楚曦再次喝了一大口酒,眼眸裡有晶瑩在閃動,她幽幽的嘆口氣:“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事,說明他並不愛我,我正好解脫,不用像現在這樣痛苦。我就可以自己騙自己了。”
“唉,何苦。”楚雄愁眉苦臉的鼓着腮幫子,龐大的身軀像座小山樣蹲在地上。跟外貌的粗獷不同,其實楚雄的心思很細膩。
還想勸,眼前白影一閃,李宏出現了。
看着面前這張杏花雨潤的美麗面龐,李宏心潮起伏,沉聲問道:“到底我做錯什麼了?楚曦,你一定要說清楚,不然我這輩子都沒法安心。”
楚曦注視着李宏真誠黑亮的狹長雙眼,手裡的杯子不由自主的放下、不由自主的想要撫上李宏臉龐,但那隻手卻只伸出一尺。
似乎有火在白皙的皮膚底下燃燒,眼神火熱晶亮,可是漸漸的,那層古怪的木然蒼白麪具又浮現了,楚曦放下酒杯,淡淡道:“夜深了,你們歇息吧,我該回去了。”
她轉身就走,李宏使勁拉住她的袖子,執意道:“你今天一定要說清楚!不然我不會讓你離開!”
“你相信我麼?”楚曦擡起頭,晶亮的眼眸探究地看着李宏。
“當然,從小到大我們三人都在一起,你和二弟都是我最相信的人,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
“好,那就再多相信我一次,時間一到我一定告訴你。”楚曦晶亮的眼眸深處有智慧之火,但同時,眼底深處有抹只有李宏才能看明白的痛苦。
手慢慢鬆開,李宏決然道:“好,不管什麼事,不管你有任何理由,我都等你,一生一世等你。”
楚曦終於動容,那層面具從臉上消褪,看着李宏,她紅脣顫抖,脣角慢慢地彎了上去,甜美的微笑綻放,白皙嬌美,如同潔白帶露的山茶。
不知何時,楚雄已經悄悄的離開。
李宏楚曦對視,彼此瞳孔裡只有對方的身影,心意相通,一樣的倔強,一樣的至死不渝。
“我走了。”
“好,保重。”
楚曦飄然離開,身影輕鬆許多,就似卸下萬鈞重擔。
李宏同樣如此,臉上不知不覺泛起微笑。
她沒變心,她只是需要時間,她有秘密,但這個秘密不想自己參與,她想自己解決。
那麼就給她時間。愛人之間有時候不需要問太多問題,只要相信對方就可以了。
楚雄縱上來,朝李宏看了眼心下了然,笑道:“心結解了吧?”
“沒解。”
“啊?”楚雄納悶了,“那你還這麼高興?”
“是因爲我確定了她的心,我很確信。”李宏自信的道。
“廢話!”楚雄不滿的叫道。
“之前我以爲她變了心,現在我知道她的心沒變,別的我都不在乎了。你還沒有喜歡過一個女孩,你是不會懂的。”
楚雄給了李宏一個大白眼,拋來一樣東西。
是楚曦送的蛟牙匕首。
楚雄笑道:“分明是給你的,我還是物歸原主吧。”
李宏將匣子緊緊捏了會兒,鄭重收進乾坤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