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子正色道:“如今你不該稱呼我族長!”
見李宏一怔,他方纔展顏笑道:“該叫我長老!”
李宏醒悟,呵呵笑起來。
姜宣子笑道:“你差水清子水渺子他們兩個到嶺南辦事,他們給我發了道傳音符,左右無事,我就帶綠婠一起來瞧你,正好遇到朝真門的五位師侄。大家索性一同來找你了。”
正說着,堂前傳來高呼:“聖駕到!”
是趙構來了,李宏朝衛明等人使個眼色,親到堂前相迎,只有姜宣子端坐不動,好整以暇地呷着劉忠沏上來的極品龍井,還嘖嘖嘆道:“這茶不錯,趕明兒回去的時候給我帶十斤!”
趙構踏入翠寒堂,一眼看到堂上端坐的姜宣子,很是納罕這年輕人怎麼這麼託大,但他到底跟李宏等人打交道時間長了,知道人不可貌相,尤其不能以外表來判斷這些“護國天師”的年齡,因此倒是一點不惱,還十分折節下士的笑道:“又來好些天師啊,楚宏子天師給引薦引薦,莫非都是從你們那海外仙山來的?”
李宏懶得跟他說清楚,說出來只怕趙構會嚇死,含糊支吾過去,只說姜宣子是跟自己師父一樣輩份極高的長老。
趙構聽了眉開眼笑高興至極,馬上吩咐:“極品龍井十斤哪夠!朕只怕長老天師看不上我們凡間的茶葉。正好今年新春貢茶已到,既然長老天師喜歡,請隨便挑隨便拿。哪怕千百斤不過是一句話!”
李宏聽了暗笑,便請趙構上座,姜宣子右手相陪,自己坐在了下首。
趙構眼看濟濟一堂的長老,一開心便道:“來人!傳話下去,今天給新來的長老接風,御宴就擺在這裡,順便問問太后有沒有興致,如果有,請她老人家過來跟天師相見。另外,讓吳貴妃備樂,一定要清雅樂曲,護國天師們聽不得咱們那些嘈雜不入耳的熱鬧曲子。”
衛鳴和姜宣子同時納罕,看不出這皇帝還很周到體貼,尤其是時刻笑呵呵的半點沒有皇帝架子,倒是難得。
他們哪裡知道,趙構早就被李宏擺佈得服服帖帖,更兼趙構的品性就是這樣,最是溫軟小意。
正說笑,堂後綠婠奈不住寂寞走了出來,她可是半點不管宮廷禮節,看也不看主位上坐的皇帝,徑直走到姜宣子面前道:“爹,有熱鬧瞧麼?我也出來看看。”
趙構朝她只看了一眼,當即如遭雷擊、神魂俱迷,眼珠子定定的再也移不開,就差流口水了。還腆着臉問道:“這位姑娘是?”
堂上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面色一凜,看着趙構色迷迷的模樣,厭惡之情油然而生。
姜宣子剛纔還帶着微笑的臉瞬間滿面寒霜,冷冷站起道:“什麼東西!”冷哼一聲帶着綠婠進去了。
趙構先是一怒,再一細想額頭上淌下了冷汗。他眼珠子一轉訕笑道:“不過是看看,就是看看嘛……仙子品貌人間罕有,西子王嬙莫能相比。我雖是人君卻是凡人,多看一眼都是褻瀆仙子。趙構省得,在這裡向各位賠禮!”他站起,向李宏一揖到地,嘴裡正正經經的道:“還請楚宏子天師去把姜宣子天師和仙子請出來同觀樂舞,朕再不會造次了。”(注1)
這樣一說,諸人臉色總算和緩了些。
趙構暗自抹着頭上的冷汗,心道總算沒惹翻天師們。
李宏再到後堂把姜宣子和綠婠請了出來,這次趙構眼觀鼻鼻觀心,除了跟吳貴妃顯示一下伉儷情深,再也不敢看綠婠哪怕一眼,雖然他的視線餘光經常朝綠婠那裡斜過去,但已實屬難得了。
姜宣子臉色總算好看許多。
翠寒堂前很快擺開伎舞。春暖花開,舞伎們穿着輕薄的各色紗羅舞衣,在牡丹花叢裡翩翩起舞,遠遠傳來內廷供奉樂工的清雅吹奏,簫笛悠揚,玉笙婉轉,和煦春風拂面,一時衆人都看住了。
綠婠最是目不轉睛,自小體弱多病,雖然歲數老得可怕,算起來足有幾千歲,其實多半時間都是在病榻上苦苦掙扎,幾時享受過做人樂趣,心智其實就跟天真無邪的少女是一樣的。現在好不容易身體恢復,又在父親幫助下重新修道,回覆了慎功初期修爲。到了這繁華的臨安皇宮,看到這一脈歌舞昇平錦繡花叢的繁華景象,再看看身旁那英武的人兒,當真是無一事不美,芳顏上始終帶着發自內心的微笑。
姜宣子最是緊張女兒,見她歡喜便也高興起來,對趙構那點惡感總算壓了下去,還勉強接受了幾次皇帝的“賜酒”。
酒過三巡,天時近黃昏,花叢黯淡下去,到此樂舞撤下,綠婠很失望,朝姜宣子看過去,低低的撒嬌道:“爹,女兒還想看。”
不用趙構吩咐,吳貴妃立刻起身出去安排。
過得片刻,大羣內侍挑着一盞盞玲瓏剔透的水晶燈過來,在花叢各處擺放。水晶燈燦爛的華光投射在牡丹花叢中,正中間幾叢姚黃魏紫當真國色天香,燦爛無比,比白日顏色更增十分。
緊接着,小黃門飛快扛來一座貼金飾玉的蓮臺擺在花叢中。樂舞再次開始。
遠處簫笛聲重起,曲調悠揚婉轉,吹的是套“上林春”,飄飄搖搖傳進衆人耳中。
清樂聲中,一位身着白紗的美貌舞伎款款邁上蓮臺,腰肢一折舞將起來。
但見楊柳腰柔軟無匹,千迴百折,舞動手裡一幅飄蕩的雪白長紗,翩若驚鴻柔若無骨,忽而足尖一點,整個人在蓮臺上飛速旋轉起來,白紗在她脂粉濃施的粉面上飄蕩,猶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一雙盪漾的眼波和半點豔紅櫻脣。
樂曲節奏忽而加快,突然清磬一響,那高高蓮臺上的舞伎楊柳腰倒折下去,身體彎成一座柔軟的小橋,再次站起,櫻脣已是咬了一朵海碗大的燦爛姚黃。
到此正好簫笛全收,樂曲已畢。
舞伎口銜那朵姚黃舞動雙臂徑直來到綠婠面前,蹲下身昂起頭,將那支燦爛的姚黃用粉白雙手捧給綠婠,清落落嬌滴滴的道:“仙子請戴花,仙子芳容國色天香,戴此花必定更爲仙子增色。”
綠婠臉升紅霞,嬌羞的接過那朵姚黃,輕輕插在自己鬢髮上,朝李宏看去。那雙秋波含情帶愫,鬢邊一朵牡丹顫顫巍巍,當真人比花嬌。
她哪管在場有千百人,徑自問李宏道:“楚宏,你說這花配我麼?”
眼見千百道目光齊刷刷投向自己,李宏大窘,窘得簡直手足無措。他咳嗽一聲道:“綠婠公主當然配得上國色天香的牡丹,嗯,在下還有要務,請公主繼續賞花賞歌舞,在下去去就來。”
說罷雙手一拱,再不敢看綠婠,徑直朝翠寒堂裡遁去。
趙構心下了然,看來這位仙子姑娘還是什麼仙山的公主,這等人才自己想也別想了,人家都已看上了楚宏子天師……心底升起濃重醋意,只是轉而一想,知道綠婠絕對不會是自己池中物,只得暗歎口氣,開始做起了別的打算。
遠遠的,吳貴妃冉冉走來,這場特別的樂舞正是出於她的安排。趙構朝她悄悄豎起大拇指,兩人隔着人羣相視而笑。
這一刻,吳貴妃的心很暖。剛纔那點醋意和不快立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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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韋太后就請綠婠過慈寧殿,沒多久宮內就傳出旨意,太后收綠婠爲義女,晉封綠婠爲“瑤仙公主”,等同皇帝義妹,享有一切宮廷特權,還賞賜了大堆絲羅綢緞首飾,盡是人間罕有尊貴物品。
跟任何一位少女一樣,綠婠對鮮亮衣飾十分有興趣,當場就被太后攛掇着打扮起來。
她不諳世事、爲人十分單純,韋太后慢慢攀談知道了點綠婠的身世,從一開始的對她有些敬畏到真正開始喜歡心疼,幾天下來,居然真的就把綠婠當女兒看待。
在臨安皇宮中綠婠生活得如魚得水,整天陪着太后不是遊湖就是賞花賞歌舞,日子過的十分愜意。姜宣子看到女兒高興,更是每天高興得合不攏嘴,對趙構開始有了幾分好感。
到此趙構總算放下心,而且他也有個小九九,就是經常可以借向母后請安的機會近距離欣賞一下那張絕世容顏。
李宏對韋太后收綠婠作義女一事不置可否,但看着她在皇宮裡有事做不至於整天纏着自己,不能不說是高興的。
這幾天,他忙着查看那五處可疑地方,心裡漸漸有了點譜。
魔宗,確實在臨安佈置得有人,但有一點十分奇怪,他們都像是直屬李小樓的人——功法相似、修爲都很淺,而且都跟李小樓一樣刻意掩飾自己的魔宗功法氣息;平時還有自己的掩飾身份,並不輕舉妄動,只是在臨安深深的隱藏着。
從這些表現來看,這些魔宗外圍的棋子應該只是李小樓一個人的手筆,並不是出於魔宗高層的授意。
這事實在很奇怪,讓人着實不解。解鈴還須繫鈴人,看來想要搞清楚這些人的目的,只有找到李小樓本人。但幾次搜索,都發現她不在臨安五百里範圍內。
李宏沉吟了,這個李小樓,到底想幹什麼?
還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是秦檜獨子秦熺看上的那位憐香院頭牌秋娘正是李小樓手下人之一。那女人修過某種改良過的魔宗功法,道行雖然淺得可憐,在李宏手下絕對連半招都走不過,對付凡人卻是強得太多,百名所謂的大內高手都絕不是她的對手。
這樣一位詭異的所謂青樓女子卻跟秦熺一雙兩好打得火熱,口口聲聲非君不嫁,裡面意味深長。
李宏覺得,既然暫時找不到李小樓,可以從這位秋娘身上着手。她興許知道點什麼。
跟楚軒一番計議,兩人決定今晚一起去會會這位憐香院頭牌紅姑娘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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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西子是西施,王嬙就是王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