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
坍塌的兩座大山堆積而成的平原已經徹底消失,成了深不見底的一座巨大污水潭。深潭四周是山一樣高的亂石堆和肥沃腐殖土。附近山頭上所有樹木全被剷平,一直到大湖,光禿禿的沒有一丁點綠色。
污水潭上空,聚集着黑雲般的人羣,人羣中心是所有魔宗頭面人物。
這些人平時很難看到,在一般魔宗衆眼裡甚至是傳說人物,個個都是名動四方的大魔頭,此刻居然全部現身,包括偃道老魔的六十親衛護法,所有人眉頭緊皺盯着下方。
李小樓臉色蒼白,亂糟糟的頭髮上居然沾了不少爛泥,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敢想象的。可她根本不在乎,眉頭深鎖滿面憂色,“兩個月了,父親大人已經進去兩個月,音訊全無,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這個魔女,似乎真正在爲養父偃道老魔擔憂。
如意殿主步雪意“秋波”一轉,想說什麼又矯揉做作的故意欲言又止。露在蕭如水眼裡,毫不掩飾深深的厭惡。蕭如水別過頭去冷哼一聲。
步雪意斜睨蕭如水一眼,剛想開口譏諷,鐵衣冷已是冷聲喝道:“都給老子閉嘴!你們倆每天都要吵,你們不煩老子煩了!”
“喲,有人真把自己當成未來的魔宗宗主了!”
黑光一閃,鐵衣冷鐵塔般身軀已是貼近步雪意,冰冷的玄鐵鎧甲幾乎貼在步雪意的鼻尖上,“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步雪意眼裡懼色一閃而過,急忙裝出笑臉道:“大師兄我不是說你,千萬別誤會!”
“哼!不管誤會不誤會,老子現在不想看到窩裡反。所以都給老子閉嘴!”鐵衣冷喝道。
蕭如水並不買賬,擡起手,看着自己春蔥般的雪白細長的手指悠然道:“他說的是我。大師兄,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眼裡壓根就沒有師父,如果你真的想當下屆宗主,師弟我支持你,不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他!”蕭如水纖長手指驀地點向步雪意。
步雪意的臉剎那鐵青,怒得居然忘記裝嫵媚,“老三!你真的想跟我幹一場?好!我成全你!我知道你早就一直看我不順眼,反正師父不在了,不死不休罷!”
一振雪色大氅,森冷寒意立刻爆發,一道冰冷纖長的白影從步雪意左手飛出,剎那一變十十變百,步雪意全身像是裹在一層白色冰羽飛霧中,身體倏忽消失。
蕭如水嘿嘿一笑,下一刻,一層古怪的白色鱗片突然出現在他的雙手上,迅速朝上蔓延,眨眼間,蕭如水連臉上皮膚都被裹在白色鱗片裡,看起來如同白色的蛇人。
碧落護法裡有人竊竊私語:“宗主親賜麒麟甲和千鳥劍,已經多少年沒看到他們用過了!這兩人居然這個關頭跟自己人拼命,連麒麟甲和千鳥劍都用了出來!”
“那敢情好!反正大家都挖得倦了,看場熱鬧先!”
“宗主不在,他們兩個每天鬧!我呸!”
黑雲般的人羣冷言冷語的散開了,生恐大戰殃及到自己。
鐵衣冷大怒,站在兩人中間橫眉冷對。李小樓則是高飛而起,朝身旁一直不動聲色的鳳棲梧冷笑道:“打吧,打死一個纔好!”
突聽一聲冷喝:“住手!”
聲音不大,卻像利劍一樣直中每人心肺。在場每個魔宗妖人俱是心胸大震,朝下一看大譁,山崩地裂樣大喊:“宗主!宗主出來了!”
污水潭上飄飛一團黑霧,兩隻詭異的眼睛在黑霧裡轉動,正是偃道老魔平日出現在衆魔前的形象。
“父親!”李小樓嬌呼直衝而下,欣喜若狂,衝到黑霧前便深深凌空拜了下去。
“宗主萬歲!”衆魔狂喜,全部凌空拜倒。
偃道緩緩飄飛而起,飛至蕭如水和步雪意身前,森冷的目光讓蕭如水和步雪意渾身顫抖。
“居然內訌搏命?我教的好徒兒!滾!不滿三年不許出殿一步!現在就滾!”
蕭如水和步雪意嚇得臉色灰白,一句不敢辯駁,向偃道老魔磕了個頭掉頭就走,片刻間就帶着波淼殿和如意殿的人去遠。兩幫人分道揚鑣,各向自己地盤星馳而去。
李小樓拍手笑道:“父親大人好威風!幸好您老人家出來,不然他們還不知要鬧到什麼時候呢!”她眼珠子一轉,卻是微微怔了怔:“煉獄十王他們幾個呢?”
“全部回碧落宮。”偃道不答,且看都不看殷勤笑着拍馬的李小樓,立刻化作一道黑光向北遁去。
李小樓的笑容僵在臉上,朝鳳棲梧看去。
鳳棲梧眉頭微皺,見李小樓看着自己,低聲道:“走吧,父親大人說回宮,那麼我們回去再說。”
一衆魔衆跟在偃道老魔身後朝北遁去,陰風陣陣中面面相覷,怎麼都覺得有些草草收尾的虎頭蛇尾味道。
莫非那底下發生了變故?莫非煉獄十王竟然身死?
直屬煉獄十王的酆都隱殿魔衆心裡七上八下,有種前途茫茫的可怕凋零感。
幾個時辰後,魔宗大軍已然散去各回自己隱殿地盤——偃道老魔下令,無人敢違抗。
碧落宮大殿,李小樓實在按捺不住,“父親大人,那底下到底是什麼情況、還有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去!給我出去!我要閉關,從今天開始任何人不許打擾,包括你!出去!”黑霧裡傳來偃道暴跳如雷的吼聲。
李小樓嚇得趕緊出殿,大門在身後轟的聲關閉。滿頭霧水的李小樓在門廊裡站了很長時間,又從懷裡掏出一物,良久注視。
是偃道的令牌。
李小樓盯着令牌許久,再次把它鄭重揣進懷裡,回頭看了看厚重的大門,輕輕的朝前走去。
殿角後閃出鳳棲梧,翠綠色的綠龍笛在他的五指間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快速跳躍着,顯示着內心正有許多難以決斷的心事。深知自己這位哥哥的習慣,李小樓指指自己的住處。兩人一前一後朝那裡掠去。
荷池清香襲人,粉嫩的菡萏點綴在暗沉沉的幽冥寒泉裡,一線霞光從碧落峽上照下來,正好照在荷池裡,劃出兩個明暗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邊是暗沉沉如同死域,一邊卻是五顏六色鮮活亮麗。移時,霞光西斜,荷池馬上沉浸到冰冷的黑暗裡,再不復顏色。
朱樓裡沒有點燈,李小樓坐在黑暗裡,傳音:“你察覺到了什麼?”
“父親大人受了重傷。他那聲斷喝和後面的說話全都中氣不足。”鳳棲梧的綠龍笛在手上飛速旋轉,越跳越快,而鳳棲梧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李小樓倒抽一口冷氣:“什麼地方這麼厲害!居然連父親都受了重傷!”
“你難道沒有聽過古神的傳說?我們這些現在的修士跟他們比起來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螞蟻,哪怕父親大人也一樣。”
“古神……”李小樓沉吟了,她再也坐不住,踱來踱去,猛然回頭:“難道那個楚宏子居然得到了古神的全部好處?!不!絕對不行!”
“稍安勿躁。那楚宏子直到今日都沒有半點音訊,父親大人去都討不了好,何況他?我估計他和後來進去的那幫九離門老傢伙全死在那裡面了。玄戌子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或者他根本心裡有數那是一個龍潭虎穴、根本不敢進!”
“可是父親大人卻一定要進。”李小樓蹙起秀麗的長眉,“他已經卡在渡劫期三千年了,如果再沒有飛昇跡象會散功。這就是他着急的原因。”
“是的,這也是父親大人上了大當的原因,他太心急,被玄戌子那老傢伙擺了一道。那裡面肯定更是兇險萬分,折了煉獄十王不說,還折了他自己。”
“嗯,怪不得他老人家急着把我們趕出來閉關……”
兩人說到這裡沉默了。李小樓心裡漸漸跳出一個主意,思路豁然開朗。
“父親大人的令牌還在我手裡,他老人家不能理事,可是我們需幫忙料理好,那些人個個不是善類,恐怕有變。你同不同意?”李小樓緊盯鳳棲梧,沉聲道。
她的話冠冕堂皇,鳳棲梧卻完全知道其中深意。養父偃道魔君已經不能理事,這一閉關只怕要以十年百年計,魔宗無人做主,正好是個天大好機會,李小樓是不準備放過這個機會了。
鳳棲梧幾乎只考慮了片刻就一口答應:“好!我唯你馬首是瞻。只是你要小心,不要讓父親大人發覺你的動作,不然……”鳳棲梧的臉色難看起來。
偃道魔君的性格他們兩人都十分清楚。他對屬下以及弟子們貌似十分寬容,很少親自懲罰誰,即便罰也是比如禁足之類的小懲。但這卻意味着失寵。而失去偃道的寵愛就意味着在他眼裡,你已經是個可有可無的死人。
當初李小樓也曾有過這樣的日子。她擅自行事,插手凡間朝局,連累鳳棲梧被李宏逼着發下魂誓。偃道知道後大怒,罰李小樓禁足三年。那段時間李小樓在魔宗衆的眼裡就是一個死人。幸好偃道還算顧念父女之情,李小樓這才重新翻身。
李小樓想到那段日子也是深深後怕,但是心裡那樁已經深入骨髓深入血液的深仇大恨不能不報。而要想報,就必須掌握魔宗大權。
她幽幽道:“你放心,這回我會讓別人去做,就算父親知道,死的也是那替死鬼。至於我麼,我只要繼續使用這個令牌就行了。”
血紅色的偃道令牌在李小樓掌心中幽幽生光。鳳棲梧簡直看到一片屍山血海的幻象。他突然心裡一凜:“你到底想做什麼?”
李小樓不答,卻是森冷的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