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山風依舊呼嘯,房內燭光搖曳。
完顏黛柯像昨天一樣在給楚天涯洗腳,小心而又細緻,溫柔到無以復加。今天楚天涯沒有看書,而是一直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彷彿想從這個看似簡單實則神秘無比的女人身上,看出一點他想要的答案。
完顏黛柯沒有半點的侷促與不安,相反,她彷彿很享受楚天涯這樣的凝視。她的動作依舊自然而輕柔,偶爾擡眼觸碰一下楚天涯的眼神,然後羞澀的低下頭,臉頰微紅。
一如初戀中的女人。
楚天涯的眉頭不自覺的擰起。他心想,一個人該要修煉到怎樣的心境,才能把一切真實的情緒都不外泄,甚至是包括眼神?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楚天涯突然問道。
完顏黛柯略微怔了一怔,擡起頭看着楚天涯,一臉迷茫的搖頭。
“你就不想知道,珠兒去了哪裡?”楚天涯問。雖然珠兒只是一個“上崗”僅僅一天的暖牀妹,但怎麼說也是和完顏黛柯一起來的,她不應該這樣對珠兒不聞不問。
完顏黛柯的臉上馬上現出一絲驚悸的表情,倉皇的搖頭,但馬上,又有些“不敢欺騙”的點了點頭。
滴水不漏、絕對合理的反應!
楚天涯的心中,涌出一種莫名的忿意。這個女人,真是個天才的表演家!
誰都討厭被欺騙,楚天涯也不例外。完顏黛柯這種太過合理的反應,恰是應證了她對楚天涯這個問題是早有準備成竹在胸。
“她犯了錯。”楚天涯說了四個字,然後眼神如刀的看着完顏黛柯。
完顏黛柯睜大了眼睛,滿副好奇又帶些驚恐的看着楚天涯,等待着他的下文。
“犯了錯的人,就該得到他應有的懲罰。”楚天涯說道,“她的名字,寫在了軍機堂的刑房壁板上。倉州狼毫筆,沾上她的血,我親手寫上去的!”
完顏黛柯驚惶的張大了嘴巴,手裡的毛巾“叭”的一下掉到了水盆裡。濺起的水花弄溼了楚天涯的鞋子。她頓時慌忙無比的拿起鞋子,用自己的裙襬來擦,如同這一下她就犯下了和珠兒一樣的殺頭之禍。
楚天涯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聲喝道:“想知道珠兒犯了什麼錯嗎?”
完顏黛柯一臉煞白的慌張搖頭。
“她欺騙我。從一開始,她就在欺騙我。”楚天涯的嘴角略微一咧,露出一抹寒氣森森邪意盎然的冷笑,“我不想殺人,何況是個美人。也不是我不給她機會,我一直在等她向我坦白向我認錯,但她只會用一個又一個的欺騙來敷衍我。你也不想被欺騙,對麼?每個人被欺騙了都會失望,會憤怒。我被欺騙了,就會要殺人!”
完顏黛柯瞪圓了眼睛縮着腦袋往後退,驚恐到無以復加,眼圈紅了,眼淚已經到了眼眶邊兒。
“除了裝可憐,你就不會其他的招術了麼?”楚天涯悶哼了一聲,甩掉了她的手腕。
雖然明知道這是她的花招,但楚天涯仍是心甘情願的中了計。
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一副表情,沒有男人能夠下得了手。
完顏黛柯哭了,捂着嘴不敢哭出聲,眼淚卻一串一串的掉了出來。
看到她這樣子,楚天涯心裡莫名的光火。他擰起毛巾自己擦了腳,穿上鞋起身往臥房走,背對着她說道:“滾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完顏黛柯大驚失色,慌忙跑到楚天涯面前迎面跪下,將頭都磕到了楚天涯的腳面上。
“你就和珠兒一樣,一直都在欺騙我。知道麼,我已經沒有耐心了,你裝得越可憐,我就越想殺你。”楚天涯沉聲道,“滾吧!我不想你的名字出現在軍機堂的刑房壁板上!”
完顏黛柯嗚嗚的哭,只顧搖頭,既不起身也不讓路。
楚天涯雙眉緊擰,咬了咬牙狠心道:“別以爲我是在關心你,捨不得你。要不是因爲你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我都懶得正眼看你!趁我沒有改變主意,趕緊滾!我只是不想看到一顆和她長得相似的人頭滾落在我面前,僅此而已!”
完顏黛柯渾身一顫,突然不哭了,而且猛然擡起頭,一臉的倔強與憤懣。
“終於有那麼一點生氣了麼?”楚天涯冷冷的一笑,“是不是想跟我說點什麼?”
完顏黛柯慢慢的站起了身來,眼神之中盡是失望與憤懣的看着楚天涯。這一刻,她與以前判若兩人。她的身上,仿似有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煞氣在隱隱蒸騰!
楚天涯突然感覺到了壓抑與危險,同時心中感覺,現在的完顏黛柯,纔是她原本的真正面目,一個瞬間就能讓任何人斃命的危險殺手!
“你想幹什麼,殺我嗎?”楚天涯不驚不忙的微然一笑,還饒有興味的偏了一下頭看着完顏黛柯,說道,“這樣纔對,你應該生氣。如果我是你,早就動手宰了楚天涯了!”
幾乎是他的話音剛落,完顏黛柯的手掌之中寒光一閃,現出了一把指頭大小的月芽刀刃。
鋒口寒光,無比鋒利!
“動手啊!”楚天涯在笑。
完顏黛柯面如寒霜銀牙緊咬,眼神比她手中的月芽刀刃還要冷咧和鋒銳,充滿盈盈的殺氣,還有無邊的恨意。
但她就這樣站着,一言不發,也沒有對楚天涯動手。
僅僅是這樣一個握刃而立的姿勢,楚天涯就已經能夠認定,完顏黛柯絕對是個一等一的高手。雖然楚天涯身手泛泛,但很少有人能夠給他這樣壓迫感。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散發出一股比裘傷、薛玉這類高手還要冷冽和凌厲的氣場,甚至於快能比肩於何伯!
“你果然不簡單。同行的三個人當中,你纔是那個主謀!”楚天涯眉宇微沉的看着她,“要取我的性命,對你來說應該是件很簡單的事情。爲什麼你一直沒有動手?甚至到了現在,你仍在遲疑?”
完顏黛柯全然不爲所動,依舊只是這樣站着,看着楚天涯。
“到現在,你都還要裝啞巴?”楚天涯冷笑。
“沒有裝,我就是個啞巴,你滿意了麼?”完顏黛柯終於說話了。
楚天涯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因爲他沒有看到完顏黛柯的嘴脣抖動。
“傳說中的腹語?”
“沒錯。”完顏黛柯的眼睛略微眯了一眯,“你說得對,我有千萬次的機會可以取你性命。但是我不想這麼做。”
“爲什麼?”
“因爲我的任務和目的,根本就不是要殺你。”完顏黛柯說道。
“那是什麼?”楚天涯都有點樂了。
“狼牙就算是死,也是不會泄露任務機密的。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完顏宗翰也不想你死,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活到你被他親手打敗、然後歸順大金國的那一天!”完顏黛柯仍是那樣站着、看着楚天涯,說道,“至於我私人的目的,可以告訴你。前提是,你敢聽!”
“有什麼不敢的?”楚天涯笑道,“現在你隨時都可以取我性命。我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聽你兩句話嗎?”
“那你聽好了。”完顏黛柯的眼神中添了一股莫名的哀怨與憤恨,牙齒也咬到了嘴脣,“混進七星寨,其實並非完全是完顏宗翰的主張。他根本就不需要借種這種手段來擊敗你,哪怕你曾經僥倖贏過他一次。告訴你,他非但不恨你,還很開心。因爲這世上,終於有了可以與之匹敵的對手!沒有對手的寂寞,對他是種折磨!”
“廢話少說。不是他派你來的,難不成還是你自己想來的?”楚天涯冷笑。
“沒錯。”完顏黛柯眉宇一沉,慢慢的將手中的匕首指向了自己的左臉,“因爲這張臉,我一直都活在另外一個女人的陰影之下。就算他抱着我,心裡想的也是她!我不甘心!——我要在別的男人那裡證明,就算沒有這張臉,我也能找到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我能完全的取代她、勝過她,而不是一直活在她的陰影之下!——我要讓他永遠後悔,只把我當作一個替代品!”
“你什麼意思?”楚天涯眉頭一擰,詫異無比。
“這還不明白麼?”完顏黛柯冷笑,笑容之中飽含無比的辛酸與失落,“我和珠兒都沒有騙你。宗翰殺了我的父母與家人,但卻沒有殺我,就因爲我長着一張和某個女人相似的臉!因爲這張臉我活了下來,忍辱負重的變成了仇人的情人——我一定要殺了他!爲此我不惜犧牲色相勾引宗弼並離間他們二人。曾經我以爲我就快要成功了,到後來卻發現,原來宗翰對我的所作所爲早就一清二楚,但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計較。他對我的寬容,就像是一個慈父對待頑皮的女兒——但我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僅僅是因爲我長着這張該死的臉!”
“聽你這話,我怎麼覺得你已經愛上了完顏宗翰?”楚天涯說道。
“沒錯。我愛上了這世上我最不該愛的男人。這是不是很荒謬?”完顏黛柯別過了臉去,臉上的神情像所有失戀的女人一樣,憂傷且無助,幽幽道,“我朝思暮想的事情就是要殺了他;到最後卻發現,我居然愛上了他!……從那一刻開始,我就不再情願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之下。我不要做蕭飛狐的替代品,我是完顏黛柯、完顏黛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