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這纔打開三道試卷,試卷上的名字已經被解開。
第一張是畢漸的。
趙煦入眼一看就點頭,單說這版面,就漂亮的不像話,比刻印的要整齊,字跡清楚,看的十分舒心。
趙煦慢慢看着,着重是論述部分。
畢漸寫了大約二百多字,從大宋面臨的困境出發,提出了變法的必要性,緊迫性,同時隱晦的點出了‘紹聖新政’存在的諸多問題,包括:太過武斷,急功近利,以及官吏任免中的‘黨朋’問題等等。
趙煦看了一會兒,放下畢漸的,又拿起岑鑲的試卷。
岑鑲的卷面不比畢漸差多少,趙煦從頭看去,暗自點頭,目光落到了論述部分。
趙煦看了眼,忽然雙眼微亮。
岑鑲的論述,比較畢漸,似乎更爲深入一點。他具體列舉了朝廷的弊政,尤其是抓着‘人浮於事’,晦澀的批評祖制,認爲變法是時所必須,刻不容緩。
趙煦看了一會兒,放下後道:“年輕的卿家們,還是很有想法的。”
李清臣與沈括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他們對於考卷,是有選擇的,所有反對變法的,通通被排除,被錄取的,必然是支持變法的。
趙煦說完一句,拿起孟唐的。
孟唐的卷面,給人一種十分清爽的感覺。字跡娟秀,筆力清脆,像一個姑娘。
趙煦不由得笑了一聲,慢慢看着,到了論述。
孟唐的論述,比畢漸、岑鑲寫的更多。他引經據典,列舉了從古至今的變法而強,點出了‘變’是恆強的根本,固步自封是亡國,改朝換代的禍根。
趙煦臉上笑容越多,這孟唐的論述,確實比畢漸,岑鑲更爲完善,有理有據,理應被戳爲第一名。
趙煦看了好一陣子,擡頭看向李清臣,道:“這一甲,二位卿家是怎麼看的?”
李清臣擡起手,道:“官家,一甲應有殿試決定,請官家定下殿試日期。”
趙煦稍稍沉吟,道:“殿試本來是一場極其重要的事,放榜按照計劃,在三天後。殿試,就不用了。畢漸爲狀元,岑鑲爲探花,孟唐……岑鑲爲榜眼,孟唐爲探花。”
李清臣面色如常,擡手道:“臣領旨。”
沈括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若是開殿試朝會,孟唐怕是成爲焦點,或許又是一番龍爭虎鬥,爲日後埋下更多的禍根。
趙煦又看了眼三人的試卷,道:“這三人,都放到江南西路,今科進士,一半放到江南西路,一半留在開封府與朝廷。以從七品做起,不放主官,以後依列如此。另個,再甄選一些人,放入大理寺。”
“臣領旨。”李清臣擡手道。
趙煦目光注視着李清臣,道:“大相公前些日子想要出京,巡視江南西路,被朕駁了回去。這說明,江南西路的事,確實有些嚴重,朕放心不下,打算提前南下,卿家怎麼看?”
李清臣是知道這件事的,神色猶豫的擡起手,一時間竟然沒說話。
沈括並不知情,對於趙煦突然跳到這個話題,有些意外。對於李清臣居然不出聲,就更是詫異了。
詫異跪詫異,他沒有開口。
李清臣猶豫着,還是沒有出聲。
趙煦慢悠悠的拿起茶杯,道:“卿家有什麼想法?”
李清臣這纔不得不開口了,道:“官家,北方邊境未靖,諸事紛擾,臣認爲,官家暫時不宜出宮,請官家三思。”
趙煦放下茶杯,微笑不語。
從章惇開口後,趙煦就感覺到,這幫大臣,大概率是不想他出宮了,只是沒想到,他們這麼快達成了默契,似乎還挺堅定。
李清臣似也察覺了不妥,擡起手,沉色道:“官家,汴京不能沒有官家坐鎮,並且,官家出京,天下惶恐,臣等仔細商議,諫請官家留京。”
趙煦忽然看向沈括,道:“沈卿家,你怎麼看?”
沈括沒有料到突然扯上他,慢慢擡起手,道:“官家,此事,臣認爲,當從長計議。”
皇帝出京巡視,那是一件大事!大宋的皇帝,鮮少有出京的,更別說要環大宋一圈。上一次趙煦御駕親征,讓大宋上下心驚膽戰,這一次哪怕是在國內轉轉,可當前如荼如火的情形,依舊令朝野憂心忡忡。
趙煦再次看向李清臣,道:“李卿家,這件事無須再議。你帶着考卷去見大相公,定下名次,儘早發榜。另外,朕出京,帶大內禁軍三千,先走威海,而後到蘇州府,接着是泉州,而後到廣南西路,再去江南西路,成都府路,而後再去秦鳳路,河東路,而後回京。”
李清臣見趙煦將過程都說了,知道反駁不了。並且,讓他去見章惇,就是要他轉達態度了,擡着手道:“是,臣領旨。”
沈括不說話,他一直遊離在朝廷之外,不會摻和太多。
趙煦壓住了李清臣,就轉頭向陳皮,道:“將孟唐叫入宮,晚上陪我跟聖人用膳。”
“是。”陳皮應聲。
趙煦又看着李清臣道:“畢漸,岑鑲以及二甲前十,請大相公接見一下,在身邊待一陣子,四月初,再放官出去。”
“是。”李清臣道。不能阻止趙煦出京,其實對他或者章惇以及‘新黨’來說,並沒有什麼意外,他們本來就沒有抱多大希望。
眼前這位年輕官家,在很多事情上表現的無所謂,甚至是對於權力,都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大度。
但是!
在他所堅持的事情上,沒人能勸得動,以至於曾經一度到了‘帝相決裂’的邊緣。
等李清臣,沈括走了,趙煦拿着茶杯,輕輕喝了一口,雙眼微微眯起,道:“陳皮,你說,‘新黨’,是不是該敲打一下了?朕感覺,怎麼有些尾大不掉之勢?”
陳皮神色驚變,立馬低頭躬身,大氣不敢喘,一個字沒敢說。
趙煦瞥着他,笑了笑,道:“朕就是隨口說說。去吧,請聖人親自下廚,咱們晚上在仁明殿吃。”
“是。”陳皮聲音平靜如常的應着,轉身從側門出去。
剛剛走出側門,陳皮就拿出一塊手絹,悄悄擦了擦而後滲出的冷汗。
他素來知道朝局詭譎,危機重重,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可剛纔趙煦那一句話,還是嚇了他一大跳。
若是‘新黨’真的引起了年輕官家的忌憚,朝局大變,就在眼前!
‘新黨’現在盤踞朝廷,正在推行‘紹聖新政’,轟轟烈烈之勢,比神宗年朝嚴重十倍!
要是‘新黨’這個時候被清盤,那後果簡直不可想象!
陳皮不敢多想,擦了幾下,急匆匆去往仁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