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出了西樑往前走, 橋頭有個小型集市,商店,菜鋪, 水果店, 五金雜貨, 什麼都有。
夜幕之下, 各家商戶亮着燈, 照亮西樑橋頭,充滿了生活氣息。
夏藤走進一家商店,找洗潔精, 祁正跟在她後面進來。
她找了一會兒,在最後面的貨架上看見, 隨便挑了瓶, 還沒拿穩, 被人從後邊抽走,她回頭, 祁正在她身後,“還要別的麼?”
夏藤懵着搖頭。
他拿去前面,又讓老闆拿了盒煙,一塊付了錢。
夏藤在他身後走出商店,“多少錢?我給你吧。”
祁正懶得理她。
手機響了, 他掏出來看都沒看就接通放耳邊。
那邊聲音挺大, 大的夏藤都聽見了, “趕緊過來啊正哥, 酒都快喝完了, 不是下午說好了八點就過來?”
他又要去喝酒?
不要命啊。
夏藤想說什麼,話到嘴巴又咽回去了, 橫豎她沒必要多管閒事,省得又被他笑話。
她衝他擺擺手,“你要有事兒就先走吧,再見。”
說完要轉身,祁正出聲了:“你不回?”
“啊?”夏藤回頭看他一眼,他好像是在問她,她道:“我想去買點水果。”
她聲音淡淡的,身後的燈把她的水藍色襯衫照的五彩斑斕,那雙細腿兒筆直筆直,一路上沒少惹人注目。
祁正跟那頭說了句“我還有事”,那邊回的乍乍乎乎:“什麼事兒啊?剛剛我可聽見姑娘的聲音了,帶過來一塊認識下?”
祁正直接把電話掛了。
往水果鋪走了兩步,回頭,夏藤還站在原地。
“愣着幹什麼?”
夏藤猶豫了一下,“你朋友不是在等你嗎?”
祁正無所謂,“讓他等着。”
走兩步,她還沒動,他不耐煩的回頭催:“走啊!”
兇的要死。
夏藤縮了下脖子趕緊跟上。
幾家水果鋪連在一起,一靠近,果香撲鼻而來,飛蟲也多,圍着大棚下的燈泡嗡嗡轉,各種水果堆成堆,色澤鮮豔而誘人。
夏藤沒有自己買過水果,站攤子前左看看右摸摸,商販是個大娘,給她說葡萄都是今天摘的,可甜,讓她稱點兒回去。
夏藤“哦”了一聲,大娘扯下個塑料袋就開始給她裝,一串一串往裡塞,夏藤眼看越裝越多,“阿姨,阿姨,太多了。”
大娘眼睛瞪大,“多?不多啊。這可好吃了。”
夏藤本來想讓她去掉些,一聽這話,也不好意思說了,“那……行吧,要這些。”
她剛說完,祁正突然走過去,一把搶過大娘手裡的塑料袋,把口撐開,問夏藤:“去多少?”
大娘被這蠻橫行爲嚇一跳,剛準備張嘴說人,定睛一看,這不西樑那頭祁家的混賬兒子麼?
嘴巴閉上了,眼睛卻“噌”的亮起八卦之光,一遍遍往他身上掃。
祁正全然無視,又問她一遍:“去多少?”
夏藤剛要說話,他又沒耐心聽了,直接把塑料袋翻過來,倒出去半袋子再翻回來,“這些夠了?”
夏藤這回回答的很快,“夠了。”
“還要什麼?”
夏藤眼睛往旁邊掃了一下,“蘋果吧。”
祁正動作很快,又給她扯了個塑料袋下來,沒讓她挑,也沒讓大娘動手,他親力親爲,一邊往袋子裡扔蘋果一邊嘲諷她:“也就你這個傻逼晚上買水果,買的全是人家挑剩下的。”
夏藤想反駁,倒是大娘先忍不住了,白眼一翻,“祁正,你不買也別膈應人家姑娘買啊,這話說的誰心頭舒服?”
祁正把兩個袋子丟過去,“我掏錢就是我買。”
大娘憋着火把倆袋子一拎,擱稱上稱公斤,“頭回見追姑娘這麼兇的。”
“不是,您誤會了。”夏藤真是第一次見祁正這種人,跟誰都能槓起來,“我自己買,你別……”
“就讓他掏!什麼態度啊真是。”大娘報了價,把塑料袋遞給夏藤,“姑娘,我要是你,我就擦亮眼睛,堅決不跟這種人!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夏藤不想被這種商販誤會,被這種跟誰都能嘮兩句的人誤會,謠言基本上可以病毒式傳播,她解釋:“沒有阿姨,我們就是普通同學。”
“她跟不跟,關你屁事?”
她和祁正同時開的口。
後者聽見她說的話,臉一沉,把兩張零錢往鋪子上一甩,轉身就走。
脾氣發的猝不及防,也不很禮貌。
大娘眼尾看人一路離開,嗤笑一聲:“就他還能有同學?厲害咯,混子上學還是混子。”
夏藤看她一眼,沒說話,接過找錢,又拎上袋子,在商販們一片探究又驚奇的目光中追了過去。
…
“祁正,祁正!”
她在他身後喊,祁正走的快,沒一會兒就已經過了西樑橋,走到橋頭的馬路上。
夏藤提着袋子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祁正!”她又喊,他還是不回頭,背影凌厲,冒着寒氣,彷彿能割破濃重的夜色。
夏藤跑不動了,叉着腰衝他喊:“你再不理我我回去了!”
他仍然沒回頭,走的不近人情。
發狠這方面,他一直比任何人都決絕,誰威脅都沒用。
夏藤想,她也是被逼出來的。
她從袋子裡拿了個蘋果,揚起胳膊,直接對着那道背影砸了過去,命中率挺高,砸中祁正的背,他往前磕了一步。
這下他肯回頭了,眼冒寒光,盯住夏藤,把蘋果撿起來狠狠砸回去,他比她狠多了,“嗖”的一道風聲,夏藤尖叫,蘋果在她腳邊炸開花,濺的滿地都是。
祁正臉色黑的可怕,幾乎是在低吼:
“不想跟老子扯上關係就滾。”
結合那個大娘各種嫌棄又憎惡的反應,夏藤知道他在發什麼火了。
他們看不起他。
他們討厭他。
他就以爲她也是。
“我只是不想讓她誤會,那個阿姨以爲我們是一對。”夏藤順過點氣了,站直腰身,“瞭解清楚再發火行不行……你怎麼脾氣這麼壞,跟誰都吵,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追着你解釋的。”
確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追着他解釋的。
但也不是每個人解釋,他都願意在暴怒狀態下回頭聽的。
“你有喬子晴,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這種謠言最沒必要,傳起來反而是負擔,我早解釋清楚不好麼?”
夏藤慢慢走到他面前,把大娘找的零錢遞給他,他不接,她就捲成捆兒往他白馬褂胸前的兜裡一塞。
祁正一直不說話,她擡頭望他,“還氣麼?”
氣,她拎的清清楚楚,他比剛纔更氣。
夏藤語氣柔下來,在勸:“你別總這麼跟人說話,人和人都是互相的,你先拿仇視的目光看別人,別人肯定不會對你抱有善意,你……”
“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突然打斷,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眼神冷漠,話比眼睛更冷。
“你算個什麼東西?”
夏藤嘴巴還張着,聲音卻發不出來了。
她沒反應過來,眼神還是柔軟的,昏黃的燈光照進去,無辜又無害,越是這樣,他就越想欺負她,想看那雙眼睛有了受傷的情緒,然後佈滿淚水,這纔是他要的。
所有美好的東西,他都想撕碎。
除非只綻放給他一個人,因爲他從來得不到。
直到祁正轉身走出去很遠,他都沒忘記最後一刻夏藤的眼神。
讓人興奮。
又讓人心碎。
……
那天之後,夏藤兩點一線,學校,回家,再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班上有了些變化,比如秦凡和江挽月,倆人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從前她在女神的高度,如今被秦凡這種痞子拉下來,成天被外班幾個男生打趣。
但是說來奇怪,她似乎接受了這個局面,丟掉了些曾經的包袱,和同學之間的距離感消失不少,跟仙女下凡一個道理,仙女誰不愛,請教她問題的同學越來越多,她身邊也有了偶爾能結伴的朋友。
總之不再獨來獨往了,她變柔和了許多。
開學就和夏藤找過事兒的趙意晗,依舊和她的小團體招搖過市,自從有祁正替她欺負夏藤,她就不出手了,每天研究塗什麼色的指甲油,畫什麼眉毛燙什麼髮型,像只花孔雀立在六班。最近好像新認識了個什麼厲害人物,逢人就要提兩句,眉梢之間的得意難以平斂。
唯一沒變的只有江澄陽,對誰都是一張笑臉,乾淨如名,澄澈的太陽,遠遠看見人就跳起來打招呼。
教室最後一排始終是空着的,班上座位換了幾輪都沒人敢坐,也還是會有人提起他,畢竟曾經坐在那裡的人,足夠深刻印在每個人的學生時代裡。
他或許會忘記他們,但他們不會忘記他。
夏藤沒有要求換座。
她和這個班仍然保持着相對距離,你進我退,不融入任何一個團體。
她從商店要了幾個大紙箱過來,把原本堆在那張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歸整好,羅列在箱子裡,擺在桌子底下。她做這些的時候,班裡沒有一個人問,但是打那之後,大家有實在放不下的東西都會放箱子裡,而不是扔在那張桌子上。
幾個大箱子沉沉置在他的桌子下,好像這樣就可以封存在那裡發生過的一段回憶。
關於祁正,夏藤知道他從未消失,他只是回到了他原來的生活,秦凡一直和他保持着聯繫,有時候是去喝酒,有時候是去打架,年級裡那幫男生嘴裡也沒停過他的消息,連江挽月和江澄陽都能在放學路上碰到他。
偏是她一次沒碰上。
也不奇怪,她有意避開,碰不上對她來說是好事。
她不想看見他。
夏藤漸漸喜歡上了靠窗的位置,從窗戶看出去,她可以躲在暗處,靜靜觀察外面的世界。
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出現什麼景色。是陰是晴,是風是雨,都逐漸成爲影響她喜憂的一部分。
日子就這樣過着,看似歸於平淡,實則駛向未知。
但風暴仍未來,以爲一場雨,就只是一場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眼間,窗外茂盛的綠葉變黃,枯萎,凋謝。
開學兩個多月了。
距離最後一次見到祁正,也是將近一個月之前的事兒了。
……
新一週,昭縣一中迎來一位客。
夏藤早上來上學就看見校門口停着一輛寶馬,平時門口也停私家車,但大多是她沒見過的品牌,款式老舊,車前玻璃總是蒙着一層土,還有雨刷器硬生生刮出來的半弧。
這輛車放城市裡也不會多引人注目,但開在昭縣,還停在校門口,就有點兒讓人好奇了。
來領導也不敢這麼大張旗鼓吧。
還是哪位學生家長的?
夏藤是今天的室外值日生,她沒上樓,而是先去了趟清潔區。
天兒冷,她想早早掃完早早上去,懶得上去再下來的跑趟了。
頭天晚上放學她就把室外值日用的垃圾桶給拎下來了,鎖在他們班的工具房裡,夏藤拿着鑰匙過去,拿了把大掃帚,垃圾桶也提出來,然後去清潔區掃地。
大清早的,還沒太多外界的噪音,所以那道女人的聲音和高跟鞋聲就非常明顯。
夏藤往聲源地看過去一眼,一個女人正和兩位老師從樓裡走出來,沒看錯的話,樓是校長辦公室的樓,兩位老師,一位是校長,一位是……韓主任?
女人黑髮緊緊低盤在腦後,黑色長大衣,高跟靴,手裡拎的包,夏藤眯眼看了會兒,Dior戴妃包。
天還沒大亮,五官看不太清,但氣場逼人。
這應該不能是領導吧……
夏藤還肘着個大掃帚發愣,那邊已經交談完畢,校長回到樓裡,韓主任帶着女人走下臺階。
夏藤趕緊轉身,怕被發現自己在偷看。
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最後不知道去哪兒了。
天氣緣故,逗留在外的學生變少了,清潔區垃圾不是很多,夏藤掃的差不多的時候,其他值日生差不多到齊。
大家都揹着書包過來打掃,一個想法,掃完直接回教室,省得回到暖烘烘的教室就不想下樓。
夏藤把自己負責的那一塊清理乾淨,然後提着桶去把垃圾到了,回來的時候另一女生說:“垃圾桶留着吧,我待會兒倒完拎上去。”
夏藤點點頭,把桶子給她擱下,然後拖着大掃帚去工具房。
全部收拾完,她的手已經凍木了,夏藤把手藏進袖子裡跑進教學樓,暖氣撲面而來,她呼出一口氣,活過來了。
而此時此刻,她並不知道,樓上的高三六班正在經歷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