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chapter30

回家後, 一切收拾妥當,夏藤才把手機拿出來看,她沒猜錯, 果然是一番信息轟炸。

丁遙拉了個微信討論組, 想必是許潮生強行要求的, 因爲只有她同時擁有他的號和夏藤的新號, 再點開, 裡面全是許潮生憤怒的嘶吼,無一例外,都是罵祁正的。

許潮生刺激受得不淺, 把祁正上上下下里裡外外鞭撻了個遍。

最新發來的一句:你讓他給我等着,你讓他給我好好等着@夏藤

夏藤回了一串省略號。

以她的瞭解, 許潮生身上那股家底優越所帶出來的貴氣與底氣, 在祁正眼裡會一文不值, 不僅如此,他那張嘴還會冒出多難聽的話, 她不敢想。

許潮生不吃口頭虧,一是很少有人說的過他,二是大多數人忌憚他的身份。

祁正兩樣都不佔。

到時再加一個丁遙,三個炮.筒放一塊兒炸,最慘的只能是她。

夏藤看着屏幕那頭的許潮生噼裡啪啦的放狠話, 做了一個決定。

千萬不能讓他們碰上。

*

隔天上學, 後座是空的。

夏藤放書包的時候順便問秦凡:“他人呢?”

有過昨天晚上的經歷, 秦凡對她的詢問也沒特驚訝, “他感冒, 請假了。”

感冒真不真不知道,“請假”二字擱在他身上, 還挺稀奇。

夏藤點了下頭,沒再多問。

她腦海中閃過祁正最後蹲在走廊裡的樣子。

他側過來看她的那一眼,充滿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夏藤搖搖頭,甩開那些片段。

安穩的日子對她來說是奢侈品,祁正不在,她得珍惜。

一天無風無浪,臨放學,江挽月過來找她。

自從那次一起去完檯球廳,回來後她對她的敵意就減少了些,夏藤自顧不暇,沒時間分析江挽月的改變爲何意,但江挽月是聰明人,想通便放下,不猶豫,她看上去輕鬆很多。

人是應該乾脆利落地斬斷一些不利於自己的情感,包括單向的喜歡,無終的等待。

江挽月說:“人差不多確定了,週末你有空嗎,我們排練一下,討論跳什麼舞。”

夏藤想了想,週末沒什麼事,就答應了。

“那就週六下午四點,市中心體育館門口集合。”

夏藤已經很少見到這麼線下的約見面方式了,“你可以拉一個羣,有什麼事兒在裡面通知,這樣方便點。”

江挽月皺眉,“什麼羣?”

“微……”夏藤頓了頓,她想起趙意晗偷拍她那次,以及吳恬和黃毛用的聊天軟件,改口道:“或者,QQ羣。”

“高考之前,我不用手機。”江挽月說。

也是。

在曾經手機未普及的年代,大家都喜歡當面約定好,然後早早騰出時間和空閒,開始期待見面。

“脖子。”江挽月談完正事兒,目光下移,“好點了嗎?”

夏藤攏了攏領口,“嗯,好多了。”

江挽月點了點頭,她不善此類言辭,爲避免繼續聊下去氣氛尷尬,簡單道別之後就走了。

本想問問她和祁正怎麼樣了,想想還是作罷。

自她打算放下的那一刻起,她就該踏上自己選擇的路,而不是頻頻回頭。

*

夏藤出了校門,今天準備走回家。

校門口熱熱鬧鬧,週五不上晚自習,天還沒黑,夕陽半斜,光輝落滿身,眼見之處皆是一片燦然暖色。

轉眼已是十一月份,昭縣還未落雪,但樹都禿了,平日裡走到街上,多出一份蒼涼之感。

今兒難得太陽好,光這麼照着,看起來也溫暖些。

夏藤走兩步,在路口轉彎,感覺有什麼砸在身上。

以爲是錯覺,她沒停,繼續走。

緊接着,又一下。

這回有真實觸感了,因爲有什麼東西砸到她後背,然後掉在地上。

她低頭看,一根棒棒糖。

她蹲下去撿起來,想到了什麼。

回頭,祁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身上只有一件薄外套,她猜他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是這麼穿。

他手裡拎個塑料袋,上面印着藥店名字。

他嗤她:“跟你半天,砸兩下才有反應。”

夏藤站起來,手裡拿着棒棒糖,“你跟着我幹什麼?”

“誰跟着你?我出來買藥。”

他臉色不好,透着病態的白,說完這句還咳嗽了兩聲。

看來是真感冒了。

“那再見。”夏藤轉身。

她聽到祁正在身後“我靠”了一聲。

他在那矛盾半天,她看不見。

“喂。”

末了,還是情感戰勝理智。

他擋她面前,“陪我去個地方。”

離得近,她看到他面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總不可能是害羞。

他應該在發燒。

夏藤道:“你好像病的挺嚴重的。”

“死不了。”他無所謂,又問:“你去不去?”

週六要排練的話,周天用來複習,她最好今晚就把學校佈置的作業寫完。

但是,稍微推後一點,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她腦海中總是浮現他昨天的樣子,她原本以爲,他又要消失一段時間。

她沒問去哪。“陪你去,我有什麼好處?”

祁正看她手中一眼。

“糖送你,行不行?”

……

昭縣總共三條公交車路線,一趟走市區,一趟走農村,還有一趟走得偏遠些,快要出縣城。

夏藤一直以爲西樑橋在昭縣的最西面,她總覺得昭縣走到西樑便到頭了,在公交站臺上看了路線圖才知道,西樑只是靠近西面,再往西,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地方。

祁正一手提着藥,站垃圾桶旁邊和着冷風抽菸,夏藤正想問他們要去哪兒,一側臉,對上他的視線。

他吐着煙霧,一直在看她。

最後幾縷夕陽從天盡頭照過來,照的他半邊臉亮堂,燒着火光般明亮,半邊沉在陰影裡。

正如他這個人,完完全全的矛盾體。

對視中,誰都沒說話。

矮胖矮胖的公交車駛入站臺,其他等車的人向車門圍過去。

她還沒找出自己答應他的理由。

祁正收回視線,把煙在垃圾桶摁滅,“走了。”

*

車上人不多,最後一排空着。

夏藤上去才發現,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公交車,更類似於一種鄉鎮大巴,但體型又算不上大巴。

座位上都套着布套,印着婦科醫院的廣告。

有人在走廊放着大包小包,還有買菜的兜,夏藤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跨進去,走到最後一排,她想問他要不要坐靠窗戶的位置,還沒扭頭,被他一把推了進去。

夏藤坐裡邊的位置,剛坐正,校服被人壓住,他挨着她坐下了。

本就狹窄的空間瞬間變得更擠。

夏藤怎麼調整都不對,只能把注意力挪向窗外。

窗外景色在轉變,一路西行,大多是些村子,越往後越空曠,車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

夏藤不禁轉頭問:“……不會出縣城吧,我晚上要回家。”

祁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帽子拉起來扣頭上的,下巴藏進衣服裡,他半醒着,“不會,終點站下車。”

鼻音很重,頭也昏,他說完,腦袋一歪,又睡過去了。

*

祁正每回坐這趟車都會睡着。

目的地是終點站,他不用擔心睡過站。

回回睡着,回回做夢。

越往西,有些回憶鬧得越兇,攪得他在夢裡也不安生。他明明知道結局,還得看着那些事兒一遍遍上演,夢裡他發不出聲音,也改變不了任何。

但有些畫面,又是幸福的。

他們都在的時候,他捨不得醒來。

醒來即是一場空。

面對空蕩蕩的車廂,他不止一次在下車後想,他這人,無非兩種下場。

被回憶逼瘋,被孤獨折磨死。

不會有人難過,不會有人記得他。

他拼命留下的那麼多痕跡,都成爲不了他存在的意義。

一場雨,一場雪,甚至隨便颳起的一陣風,他都可以被徹底的抹去。

祁正醒來的時候,車廂空空蕩蕩,一片安靜。

和他無數次醒來時一樣,他等待着孤獨翻涌上來把他淹沒的那一刻。

他該下車了。

直到衣服袖子被人扯了扯。

他回頭。

夏藤也是剛醒,眼睛迷濛,頭髮有點兒呲,正看着他。

“我們該下車了。”

*

車程將近晃了半個多小時,夏藤沒想到她也跟着睡着了。

這一路都很安靜。

她的生活中,已經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可以遠離塵囂,靜聽自然的聲音。

天快黑了,餘光漸在,眼前是一片曠野,雜草亂生,野蠻生長,快到半膝處,只是大多數都是枯萎的,生命痕跡衰敗,放眼望去,一片哀頹之景,很是荒涼。

腳踩在上面,皆是枯枝落葉斷裂之聲。

“可惜了。”她小聲感嘆一句,“如果冬天下了雪,這裡肯定很美。”

“美?”祁正走在前面,聽見這句話停住了,“這些破草全是死的,有什麼可美的?”

“……”夏藤皺起眉,“你這種人,就算見到了,也不會誇它美。”

“我這種人,見到了,只會把你丟雪裡。”

“到底要去哪兒?不去我走了。”她停止和他沒營養的對話。

祁正卻在這會兒露出得逞的笑,“剛纔那是最後一班,沒車了。”

夏藤瞪他:“那我怎麼回?這裡荒郊野嶺的!”

“你現在應該擔心,這裡荒郊野嶺的,我會把你怎麼樣。”

“……”

生了病的祁正也比健康的她戰鬥力強。

夏藤轉身就走。

祁正幾步追上她,“喂。”

夏藤繞開他。

祁正胳膊一伸,把她攔腰抱起,直接扛上肩頭。

“啊啊啊啊——”

夏藤頭朝下,屁股撅着,兩腿在空中亂蹬,“你放我下來你個神經病!”

她沒被人這麼扛麻袋似的扛過,祁正有多勁大她算是清楚了,走路一顛一顛的,硌的她難受。

“祁正!!!”

她即將要爆發,他停下了,從兜裡掏了串鑰匙出來。

她這才發現,眼前景換了。

是比剛纔更寬闊的一處曠野,曠野之中盤繞一條小溪,目光能看到的最遠處,與暮色連接。

太陽已經西落,殘留幾寸餘暉在天邊。

這兒沒有遮擋物,風颳得生猛,氣溫也比在市區裡更冷。

打量間,他打開門,把她扛了進去。

這兒竟然有一排房子,還帶庭院,建築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

祁正插上插銷,把她放下來,徑自進了裡屋,到了這兒,她也跑不了了。

院中的衣線上晾着洗乾淨的衣服,灰的,黑的,她見過這幾件外套。

風這麼吹,洗乾淨也能給吹髒。

夏藤過去摸了把,已經幹了,她收下來搭臂彎裡。

她跟着進去,是尋常平房的構造,又有點兒不一樣,一間大客廳,一間臥室,屋外一條走廊,連接到這一排的其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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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正拉開燈,直接倒進沙發裡,腿搭靠背上,買回來的藥就那麼扔在地上。

地板是木質的,裡面的傢俱也大多是木質的,她環顧一圈,房子是好的,但沒人打理,陳設很是簡陋,四周了無生機。

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電器是頭頂的燈。

就一個燈泡,上面罩了個燈罩。

窗戶外便是那片曠野,冷風嗚呼,像誰在哭。

祁正進來就一直趴着,臉矇住,背對着她。

沙發旁邊擺一個低茶几,一個茶壺,一個杯子,其他全是煙和酒。

她目光一轉,茶几旁放着幾個紙箱,她蹲下去看,裡面全是……書?

她把幾個箱子看過來,天文地理,歷史政治,一堆僅書名她就看不懂的,還有幾本哲學書。

她能看得懂的文學類,也大都是嚴肅文學。

都被他翻過,堆的亂七八糟的。

書很舊,但全。

不像是他買的,應該是,什麼人留下來的。

這和祁正的畫風完全不相符。

她看向沙發上悶着腦袋的人。

“這兒……是哪裡?”

他沒說話,她以爲他睡着了。

她起身,把手裡那兩件衣服搭在沙發邊,想去其他房間看看。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房子。”他突然回答,聲音從臂彎裡發出來,“我爸不知道,知道他能賣了繼續賭。”

“你平時住這裡嗎?”

“有時候。”

她猜測,這裡應該沒有別人來過。

這裡像是他的秘密,他躲避外界的地方。

只是……有些冷清。

“你叫我來這幹什麼?”她問。

他還是那麼趴着,看不見臉,也就藏住了情緒。

“太安靜了。”

他說。早晨在這裡醒來的時候,他嗓子啞的說不出話,發不出聲音,那時候他就在想,

“只有我一個人,太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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