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祁正在二樓和一羣人抽菸,遠遠就看到樓上衝下來一女的。踩得樓梯“嗙嗙”響,馬尾左搖右擺,她一路兇巴巴的跑過來,到他面前也沒減速,直接上手推他的肩,“祁正你太過分了!”
這一聲出來,人羣爆發出一陣狂笑,有人捏着嗓子學夏藤,“祁正你太過分啦”。
啦,啦,啦,啦你個頭。
夏藤氣的臉頰漲紅,還要說什麼,祁正把煙叼進嘴裡,轉身就往樓下走。
夏藤追過去擋在他面前,“你幹什麼去?我還沒說完。”
祁正:“買水。”
夏藤攔住他,“我們談談。”
祁正的頭點的相當敷衍,點完繞過她繼續往下走,完全沒關心她在說什麼。
夏藤咬着牙跟上去,“你能不能認真一點兒?你沒覺得你剛纔很過分嗎?”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出教學樓,祁正把煙丟進樓下的垃圾桶,然後擡頭,“這不在聽你興師問罪麼。”
夏藤一愣,隨即更氣了。
“你什麼態度!”
“阿正?”有人走過來和他打招呼,目光落在夏藤身上,調笑着說:“這你對象啊?”
祁正沒解釋,倒是夏藤,倏地一下低下頭,似乎很排斥別人探究的目光。
祁正淡淡看她一眼,和男生隨便說了兩句就走了。
教學樓到小賣部不長不短一截路,和祁正打招呼的人很多,一半都忍不住要打探夏藤是誰,夏藤幾次想說話都沒成功,還得顧着低頭躲開那些好奇的視線,一路憋到小賣部門口,她嘀咕了一句:“怎麼誰都認識你。”
祁正沒聽見。
他走進小賣部,弓着腰在冰櫃裡挑水,越靠近底部的水越冰。他撈了一瓶出來,擰開仰起頭就灌,他本來就瘦,脖頸修長,這一拉伸,經絡凸顯更分明,喉結一動一動的,這畫面放在電影裡絕對要給個大特寫。
不得不服,祁正很耀眼,他確實有被那麼多人關注的資本。
夏藤撇開視線,站在門口等他。
祁正肺活量大,一口氣喝空一瓶,喝完順手把瓶身捏扁,轉身又在冰櫃裡拿了一瓶。
“兩瓶,結賬。”
輪到他付錢,收銀臺上放着一盒棒棒糖,五顏六色的,祁正掃了一眼,扭頭問她:“要麼?”
夏藤看鬼一樣看他,但從小到大的家教讓她脫口而出後兩個字:“不要,謝謝。”
祁正聽見,扯了下嘴角。
夏藤恨不得自己剛纔沒張過嘴。
祁正並不是真的在問她,他根本沒管她要還是不要,隨手抓了兩根棒棒糖,付錢走人。
出了小賣部,祁正撕開一根棒棒糖叼着,嘴裡沒有煙他不習慣。
水買完了,招呼也打夠了,總算是能說事兒了,夏藤把自己要說的話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深吸一口氣,問:“現在能好好和我談了嗎?”
祁正聽完這話,笑了一聲,“談對象?”
夏藤眉心一皺,“祁正!”
他把糖從左邊搗鼓到右邊,似乎鬧夠了,稍微站直了點,“你有這時間跟我耗,不如直接找張惠。”
“誰是張惠?”夏藤反應過來,“英語老師?”
甜味太濃,祁正皺着眉把糖拿出來丟垃圾桶,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夏藤目光緊跟着他,“事情是你乾的,爲什麼是我去找?”
“不願意去也行,等她查出來你都賴給我,想怎麼說都行。”祁正垂眼看着她,“這總行了吧,祖宗?”
他這麼有耐心,絕對沒好事。夏藤抿着脣瞪他,果然,他那股蔫壞蔫壞的勁兒又上來了。
“張惠比你還能絮叨,你倆應該比一下,看誰厲害。”
夏藤要發飆了:“祁正!!!!”
祁正捂住耳朵,自己樂的不行。
再這樣下去不行。
他太容易讓別人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夏藤背過身不斷深呼吸,平穩好情緒,重新轉過來,人已經恢復平靜。
她擡眸,道:“我不會去找她,發現了也不會揭發你,那張卷子就當是你寫的,我只有一個條件。”
氣氛被她強行轉向嚴肅,祁正沒說話,她停頓一下,繼續按照她的想法往下說:“……那天用酒潑你的事我跟你道聲歉,以後不會發生了,如果作爲同學,我們不能好好相處的話,那就做到起碼的互相尊重。”
她壓着音量,控制着語速,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而這期間,祁正一直側着臉,也不知道在聽還是沒在聽。
快到上課時間,外面的人越來越少,四周安靜到只有她在講話。
祁正一直沒反應,她心裡愈發沒底,越說聲音越小,氣越來越短,心跳越來越快。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她能感覺到空氣在一點一點繃緊。
夏藤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了,只是條件反射的重複着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遍的臺詞:
“之前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我不知道我哪裡惹到你了,總之這次的事我不追究,我們就當扯平,以後誰也不欠誰。”
……
夏藤有點難堪的閉上眼睛。
這本來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如果犧牲考試成績能換來日後的安穩,她願意犧牲一次。
再這樣沒完沒了下去,她不知道哪天才是個頭。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那麼不盡人意,她之前覺得很完美很得體的一番話,此刻顯得那麼蒼白。
祁正轉過來,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他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窒息。
是她要找他談話,結果把弄得自己緊張兮兮。
“說完了?”他就問了一句。
夏藤強撐着:“嗯。”
豔陽天,風乍起,妖風吹的頭頂的樹枝張牙舞爪,像祁正說來就來的脾氣,發作的毫無徵兆。
他手裡的礦泉水瓶口對準她的頭頂,嘩啦嘩啦澆了夏藤一身。水灑完,瓶子被砸進旁邊的垃圾桶裡,“咚”的一聲巨響,垃圾桶一陣顫動,承載着他突如其來的怒火。
夏藤被澆懵了。
不斷有水沿着臉龐滴下去,地上積了一灘水。
她打了個哆嗦,意識恢復兩秒,然後整個人止不住的後退,退到第三步,祁正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虎口正對她的嘴脣,他勁大的出奇,手指的骨頭硌得臉生疼。
她被他單手掐了回去。
“這種程度,才能叫扯平,懂嗎?”
他一字一句的說話,尖銳的像在冰上刻字。
夏藤一張臉慘白,眼淚唰的就涌上來,在眼眶裡瘋狂打轉。
她第一次在一個人眼中看到如此濃重的狠戾。
又兇又惡,像最原始的動物,沾着吞食生肉的血腥氣。
祁正沒給她喘息的機會,一步一步逼近:
“你他媽真高貴啊,高貴的新同學,你和我說互相尊重,看我就像看一條路邊的野狗。”
“我用不用跪下來謝你?謝你不追究,謝你施捨給我的道歉?”
夏藤從嗓子裡溢出一聲嗚咽。
祁正冷笑了一聲:“哭什麼,老子配不上你的眼淚。”
*
傍晚,夏藤洗過澡,溼着頭髮在陽臺上吹自然風。
晚上溫度比白天低很多,黑夜之下,西樑家家戶戶亮起燈,高低錯落明暗不一,將昭縣籠在一簇簇人間豔火裡。
夏天晚上蟲兒多,都躲在草叢裡叫喚,小孩兒明天不上課,沿着整條街道追逐打鬧,各家老太老頭湊一塊兒嘮嗑,不知道誰家廚房裡“乒乒乓乓”鍋碗瓢盆的聲音,這些來自生活的碎片,匯成西樑的週末夜曲。自然而美好。
夏藤閉着眼睛聽,放空大腦,暫且忘記白天那一堆破事。
靈魂還未出殼,被房間裡突然大作的手機鈴聲拖回現實。
她不怎麼情願的睜開眼,回屋去拿。
不是陳非晚,她鬆了一口氣。
來昭縣之前,陳非晚給她換了個新手機號,先前的私人號不准她用,爲了防止其他人找到她。
夏藤向來只記得住三個號碼,自己的,陳非晚和夏文馳的,經紀人的她都記不住。
丁遙的稍微屬於例外,因爲她的號碼是專門找人弄的,尾號是她生日。
至於她怎麼搞到她現在這個電話號碼的……丁遙總歸是辦法比想法多的那種人。
按開免提,夏藤拿起把木梳坐鏡子跟前梳頭,牀上的手機傳來丁遙的聲音,先是一句“臥槽接了?”然後就是破口大罵,“幾天了你給我數數,微信不回電話不接,你人間蒸發?我他媽以爲下次見你又得是新聞頭條。”
又得是新聞頭條。
夏藤手頓了一下,繼續梳。
“你媽也真行,把你藏的嚴嚴實實,我死皮賴臉去了無數次都不告訴我你在哪。知道多少記者蹲我嗎?都以爲你在我這兒呢。”
丁遙電話那邊很吵,人聲嘈雜,音樂和酒瓶碰撞,肆意的男女歡笑,是濃烈的城市之音,她曾經最熟悉的。
夏藤突然衍生出一種脫離感,她離開城市的時間並不長,但再次聽見來自那裡的聲音,她只感覺到陌生。
很奇怪,只是陌生,沒有孤獨。
她比想象中更容易,也更快的習慣了這裡。
長久的沉默讓丁遙停止了罵人,她似乎換了個清淨的地方,夏藤猜應該是酒吧門口,果然,電話那邊風呼啦啦的就吹起來,然後“咔嚓”一聲,打火機點火。
丁遙深吸一口,呼出去,換了個環境,她的聲音比剛纔清晰許多,“你不會說話了?”
“……”夏藤無聲笑了一下,對着電話說:“你少抽點。”
“還有閒心操心我。”
夏藤抿脣。
“你在哪兒呢。”丁遙問,“不能說就別說,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夏藤知道她是在替她考慮,也沒遮遮掩掩,“回老家了。”
陳非晚知道她這麼輕易就暴露位置一定得罵死她。
“老家?”丁遙果然聲音提高八度,“你哪來的老家?”
夏藤把頭髮順開,鬆散的甩到腰後,淡淡道:“你怎麼不拿個話筒喊。”
“靠。”丁遙消化了一下這個消息,聲音低迴去,“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夏藤放下梳子,過去把手機拿起來,“先過了這陣吧。”
其實她知道,她要回去參加高考,但那是將近一年後的事。出了這次的事,陳非晚重新審視了很多問題,她目前的年紀和閱歷禁不起圈子裡的任何風浪,她太年輕,作品少,根基淺,不先自我沉澱的後果就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一年,很多東西都會改變吧。
或許人們會淡忘她。
丁遙問她:“怎麼不回我微信?”
夏藤說:“換了個新號。”
“舊的不用了?”
“……不敢登。”
不止微信,所有的社交軟件她都不敢登。
“出息。”丁遙嗤她:“這點破事兒把你嚇成這樣。”
“……”夏藤重複:“這點破事兒?”
丁遙還是那個樣子,囂張高傲,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她家有錢,從小離經叛道,家裡的期望都在她能力強悍的哥身上,有人承擔了重任,倒也就放養她了。丁遙樂得自在,喜歡什麼做什麼,成天四處浪,拍點視頻髮網上,長得漂亮說話勁爆,竟然火了,攬了一羣粉絲。
丁遙喜歡夏藤拍電影的樣子,照她的話說就是帶感。那會兒夏藤還沒紅,各種私信都還看得過來,一來二去兩人就說上話了。雖說一個是網紅一個是明星,但二人都不是矯情八卦的事兒逼,意外的聊得來,又都在魔都,關係就越來越好了。
丁遙做事隨性慣了,各方面都活得令人羨慕,少不了一羣人酸,天生的混血硬讓人說成整容臉,兩條大花臂,帥的沒邊,紋着她最喜歡的皇后樂隊,可惜網友不懂她的情懷與信仰,罵她不珍惜自己,罵她神經病,說她紋身醜……烏七八糟什麼都有,但她看得開,還能專門錄一期視頻讀那些噴子的私信,一邊讀一邊笑話人家有錯別字。
這都是夏藤做不到的。
在這個打字不用負責的年代,每個在公衆平臺露面的人,似乎都避免不了被惡意揣測和流言攻擊這兩件事。
……
“不是破事是什麼?你躲的人影都沒。”
“現在……怎麼樣了?”夏藤捏緊手機,終於問出這一句。
她離開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網上的消息自己不敢看,都是陳非晚在處理。
“王導的電影女主角換穆含廷了,現在她的通稿滿天飛,還都是踩着你發的,這女的也是牛逼。”
穆含廷是與她同期的“小花”,雖然二人的形象風格不同,但資源重合度很高,人氣相當,和夏藤一樣,也急需一部作品翻身。
當初夏藤去試鏡時,她也在場。
從電影方面來說,夏藤更適合這個角色,但她也是可以被替代的,換句話講,誰演都可以。
資本運作之下,實力與演技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出事”前一晚,真正有事兒的其實不是她。
然而,有事兒的穆含廷成功上位。
躲過一劫的她卻迎來毀滅性的打擊。
丁遙不想騙她,可以聽得出來,一切還是老樣子。
也就是說,熱度還沒下去。
那些“朋友”還是不肯站出來替她澄清。
輿論還是沒有放過她。
她成爲了權利與金錢萬惡交易的衆多犧牲品中的一個,淹沒在無盡的人言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