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7
第一棍打下來的時候, 脊樑骨一陣刺痛,第二棍直擊腿部,他面朝下摔地上, 第三棍, 第四棍, 雨點似密密麻麻降落在身上。
祁正熟悉, 這不止一根棍子。
他心思不在走路上, 警惕性是平時的十分之一,這羣人出來的毫無徵兆,他來不及反應, 眼前就黑了。
他被拖進路旁的小道里。
蹲他的地方就那麼幾個,很容易就能找到。這些地兒隨便一個拐角就是小街小巷, 正常人都不走, 祁正摔下去後, 一記一記重棍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 此起彼伏,沒有停過。
他撐地,想爬起來。
那羣人驚了下,被這麼打還能起身的人不多。
起到一半,一隻腳踩到背上, 把他重重踏回去。
祁正眼睛紅了, 他低吼一聲, 整個人要翻起來, 幾根棍子死死抵住他。
“祁正, 今兒你當一回孫子,給哥幾個出口氣, 咱們以前的事兒算完。”
陳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踩着他蹲下來。
祁正渾身緊繃,血液倒流,嗓子裡發出沉沉的怒吼。
陳彬和幾個兄弟幾乎快要摁不住他。
真他媽是條瘋狗,蠻勁這麼大。
陳彬知道怎麼斷他軟肋,“那姓夏的姑娘,我就不去找她了。讓她好好讀書。”
空氣靜止了一秒。
祁正不動了。
他出門的時候六點半,死要面子半天,還是沒耐住雙腿。
她說過,晚會七點開始。
可能這會兒已經上臺了吧。
她跳舞什麼樣兒,他想象不出來,成天軟了吧唧的,能跳出什麼花來。
可她又是那麼耀眼的姑娘,她不站在舞臺燈光下,誰站?
他不能獨享,也不能讓別人佔便宜。
就讓她永遠那麼漂亮着吧,這個鬼地方的黑暗,骯髒,由他來承擔。
祁正真的沒再反抗,任他們打,陳彬先是驚愕,而後覺得眼前這一幕太過諷刺,大笑出聲。
“祁正啊祁正,你他媽也有今天。”
祁正多牛逼,名字傳出去,他們這羣街頭巷尾的誰不怕上三分。
可惜,就是這麼個人物,此刻爛泥似的匍匐在地上,脊樑骨再硬有什麼用,他的心軟了,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
棍棒沒輕重。
一開始似是不敢相信祁正就這麼任他們揍,試探了幾下,一羣人膽子變大,拳腳也上來了。
他結下的仇太多太多。
收手還算乾脆,陳彬氣他處處壓制他,又見不得他半死不活的樣子,罵了兩聲,喊停。
一行人情緒激動,還沒盡興,機會難得,各個兒興奮的像犯了癮的,平時沒見這麼牛氣過,今天倒是爭着出頭泄恨了。
陳彬氣不打一處來,擡高聲音:“走!”
他動怒,八個人才堪堪停手。
臨走前,祁正半邊臉從地上摩擦着轉過來,叫住他。
“喂。”
陳彬回頭,被一雙眼釘住。那裡面沒有一絲光,漆黑而陰寒,幾近惡鬼。
“記住你的話,敢找她,我一樣一樣還給你。”
他今天是手下敗將,明明該落魄,該萬念俱灰,可是儘管臉上全是傷,趴在地上,陳彬找不到他的頹然之氣。
他似乎忘了,捱打對曾經的祁正來說是家常便飯,沒什麼是他咽不下去的。
陳彬不想記住,祁正逼他記住了。
*
這事兒要怎麼往外傳,祁正懶得管。
他鬆開全程緊握的拳頭,太用力了,手掌被指甲摳破一道口子,血流了一手。
手心那張粉色的入場券被弄髒了,沾溼了一半,“入場”倆字看不清。
操。
早知道放口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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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正爬起來,身子一動,扯得到處都疼,他又跌了回去,摸了下,沒斷。
沒斷就沒事。
嗓子裡一股鐵鏽味,糊着喉嚨,難受得緊,他咳了一下,吐出去一口,全是血水。
有什麼冰涼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與他滾燙皮膚相貼,化成細小一顆。
祁正擡頭。
昏黃的路燈,照亮夜空中輕飄而紛亂的白。
祁正背靠髒亂的地,躺在地上,由着雪花落下來。
滿眼都是。
純潔,乾淨。很容易想起一個人。
他慢慢覆上眼睛,笑了一聲。
昭縣今年的第一場雪,總算下了。
*
晚會已經進行到後期,還有三個節目就結束了,氣氛正值最熱鬧的時候,尖叫聲,鼓掌聲交織在一起,會場裡熱的像夏天。裡面的人還不知道,外面下了第一場雪。
輪到高三六班的節目,臺下的男男女女很給趙意晗面子,大聲喊她的名字,這種時刻,不管是臺上認識臺下的,還是臺下大喊臺上的,都是成爲焦點的好時刻,好機會。
臺上站正中間的趙意晗自信滿滿,比了個“OK”的手勢,激情澎湃音樂聲隨之響起,來勢洶洶,震響整個會場大廳。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羣傳說中的社會青年
每當月圓之夜,他們都會舉行一種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奧特曼奧特曼
打怪獸打怪獸
……”
說搖就搖。
趙意晗帶領着一幫女生,黑色露臍短袖,黑色緊腿褲,腳踩亮閃閃的鞋,以三角爲隊形,向舞臺兩邊敞開,墨鏡一戴,誰都不愛。
比起前面的一些正經晚會舞蹈來說,這樣的節目確實更具吸引力。
臺下學生們歡呼聲一片,更有甚者,和她們一起搖起來。
反應越熱烈,趙意晗等人搖得越起勁兒。夏藤和江挽月已經在一旁的幕布後等着了,有一說一,趙意晗確實把氣氛推向了高.潮。
臺下的老師一會兒和左右的老師耳語幾句,一會兒笑笑,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江挽月把馬尾緊了緊,道:“還挺熱鬧。”
夏藤沒有說話。
上過那麼多次臺,夏藤以爲自己早已對舞臺和視線麻木。
但是在這一刻,她清楚感覺到了猛烈的心跳,和逐漸緊促的呼吸。
她拋開了曾經那個夏藤的光環,這一秒,她是昭縣一中,高三六班的學生。
學習成績不錯,住在姥姥家。在學校裡,有一兩個同伴,有看不慣她的人,還有對她而言很特殊的人。
這羣人,讓她從零開始,她是什麼樣的,得到的迴應就是什麼樣的。
曾經,她表演,爲了那些喜愛的目光,也爲了得到更多那樣的目光。
現在,她是爲了成爲她自己。
*
會場大廳的右後側,有一扇小門,入口不好找,得從連接着的大樓二層進入,所以從這兒進出的人不多。
臺上正在放社會搖,全場跟着搖頭晃腦,沒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小門開了。
祁正帶着一身風雪走進來。
暖氣撲了一臉。
最後一排有人看見他,要給他讓座,祁正搖了下頭,靠着門坐地上了。
後面光線暗,沒人注意到他臉上的傷。
他眯着眼看臺上一眼,確定夏藤還沒出來,鬆了一口氣。
趕得上,就行。
*
趙意晗完美謝幕,她退場,夏藤上場。
肩膀擦肩膀,夏藤沒有躲,她知道趙意晗是故意的,直接和她撞了上去。
趙意晗受到那道力,難以置信地回頭。
只能看到那一抹細瘦高挑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舞臺中央。
夏藤脫掉最外面的大衣,扔在地上,裡面一件黑色無袖,露一截細腰,黑色短褲,黑色馬丁靴。
露出來的地方全都纖細緊緻,沒有鬆垮垮的贅肉,她注重塑型,身材比普通的瘦看着線條更好一些。
她和江挽月一前一後,立於舞臺中央。
大膽的服裝與風格,在這裡很少見,臺下討論聲四起。
大廳暗下去,舞臺上只有兩道黑影。
“砰——”
上空迴盪一聲槍響。
頭頂燈光乍亮,夏藤跟着那聲槍響擡頭。
微挑起的黑眉,濃重深邃的大地色眼影,最惹人注意的,是一張紅到奪目的紅脣,和耳垂兩個銀色大圈。
暗黑而性感,張揚又冷豔。
上一個節目耳熟能詳的大熱曲曲風突變,幾乎沒有前奏,充滿力度的歐美嗓音響起:
Don'tactlikeyouforgot,Icalltheshots,shots,shots
Likebrap,brap,brap
Paymewhatyouoweme
槍聲配合打槍動作,夏藤弓腰低頭,江挽月胳膊後拉打槍,倆人一前一後,提拉收放,都是對稱的,配合度高,練過無數遍的動作,早已有身體記憶。
夏藤把胳膊重重砸在每個節奏點上,腰肢發力,每一根髮絲都在飛舞,看似柔軟,卻充滿力度。動作完美卡點,一分多鐘,沒有一秒是空閒的,全是爆發點。
舞蹈到最後,她換到江挽月斜後方,音樂由激烈轉爲妖冶,這動作需要兩腳站立寬過肩,由腰部發力隨着音樂扭垮,手掌舉過頭頂,再一點一點沿着身體蔓延下來,臺下的歡呼聲爆發。
隨着最後一聲,她們高高揚起頭,定在了結束動作。
大約半秒後,臺下響起鋪天蓋地的尖叫,那是被此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型舞蹈震撼而發出的。
夏藤喘着氣兒,耳環飛出去一隻,額前的汗流進眼睛裡,一片辛辣,視線是模糊的。
但是她聽到了。
她享受過無數次掌聲,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更讓她興奮,更讓她滿足。
*
最後一排的同學都快憋壞了,想喊不敢喊,祁正坐在地上,從夏藤上臺起就沒換過動作。
這是他作爲觀衆,最安守本分的一次,沒捅婁子沒搗亂。
他沒跟着喊她的名字,沒給她加油,也沒鼓掌,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表情。
他沒想到她那個身段蘊藏着如此強烈的力量,她撐得起這樣的場合,配得上人們爲她吶喊。
也是在這一刻,他相信了,她就是那個夏藤。不只是名字一樣。
良久,他緩緩擡起胳膊,按住心臟的位置。
按得越重,跳得越快,快到不受控制。
他渾身都發燙。
過了會兒,他低下頭,把帽子拉上去,蓋住耳朵,臉埋進衣領裡。
幸好光夠暗,沒人發現祁正紅透的耳朵。
*
跳完舞,短短一分鐘,卻堪比連着跑兩個八百米。
夏藤下了臺人就軟了,衣服來不及披,她癱倒在會場外的臺階上,大口大口調整着呼吸,嗓子生疼,一吸氣就疼。
身上全是汗,快溼透了,又遇冷風,她打了個哆嗦。
江挽月扶着扶手站起來,“這麼吹會感冒,我回去拿衣服。”
“好。”夏藤艱難地點頭。
江挽月前腳剛離開,後腳就過來一個男生,滿臉通紅地走近。
“同,同學。”他是鼓足勇氣跟出來的,再加上同伴一慫恿,豁出去了,“你叫夏藤對嗎?”
夏藤今日妝容夠性感,黑髮,紅脣,濃豔的五官,她那麼瞥過去一眼,男生說話更結巴了。
“能能能,能不能交個朋友?同學,你跳舞好厲害。”
夏藤這會兒心情本就飄着,是打從心底的開心想笑,她剛要開口,另一邊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擠進來:
“同學?誰跟是你同學?跳舞厲害你學跳舞去,跟她交哪門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