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薰躲避着掉落的碎石。
圍繞他周身的,是個結實的罩子,泛着充滿生機的青綠光芒。
這法寶名爲木靈罩,名字很普通,卻常伴呂師兄身側,是呂師兄在死去之前給他的。慕薰還記得師兄虛弱的神色和眷戀的眼神,他咬咬牙,跑向了和邵羽相反的方向,往法寶中灌入自己的靈力,一時間綠光大盛!
在遺址中這些年,他大略摸清了內裡的佈置和華蓋山的重合之處,如果說,幕後有人在瞧着這一切,那麼他當然不會在有三位元嬰守護着的出口處,而是在……那個地方!
慕薰還記得,在進入這兒之前,他曾經將這華蓋山上上下下都仔細觀察了一遍。
賭了。
蟄伏?伺機而動?揭開幕後人的真面目?
未免太天真。
金丹初期的自己,對於掌門等人而言,不過是小小的螻蟻罷了。
是的,他已經確定這些人裡肯定有掌門了,畢竟,只有掌門,纔是離鎮派之寶最近的人,他或許沒有參與,但肯定是知情的。知情而阻止,站在掌門的位置上,和默認與縱容又有什麼分別!
山風獵獵,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是個微有些突出的平臺,也是個絕好的觀測之處。
從這裡,可以瞧見華蓋山腳下的小村莊,還可以瞧見另一面,在飛舟上等待着的修士們。
宗夷就站在這裡。
他穿的並非射月谷的掌門服飾,而是件普通的道袍,和山石同色,這一片平臺被他佈置了隱蔽的陣法,外面的人瞧過來,只會瞧見山岩罷了。
玄語、玄殊、玄瀾、玄歌、玄魚,這次又進去了五位真傳,可惜了。
這或許就是他們的命吧。
宗夷是射月谷的第三十二任掌門。
繼承掌門之位時,上任掌門曾將精心保管的門派隱秘以秘術傳入他的腦中,如此方可保證不失。這隱秘之中,大部分他已知曉,還有一些,則是他還未知的,正是這未知的部分,讓其大驚失色。
第二十五任掌門執掌射月谷之時,鎮派之寶射月弓突於深夜鳴響,指向某個方位,掌門前往一探,發現竟是一個未曾開啓的遺址。他心中的激動和驚喜可想而知,但他在召集長老和門人做好萬全準備入內探索時,卻遇見了金烏的神思。
那時候,神思還是有意識的。
得知自家仙器是仿品,當時的掌門內心是崩潰的。
半仙器和仙器,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他也是個狠人,發現無法靠近燃燒着太陽真火的射日弓後,當即做出決定,坑死了隨同而來的長老和門人,把自己弄成重傷,一人出了遺址,半年後纔回到門派。
心魔纏身,再無寸進,烈火焚身而死。
之後的每代掌門,都在費心遮掩這個秘密,凡是修真界有關於遺址的消息出來,都要提心吊膽。與此同時,他們還在努力尋找新的仙器,可到這個時候,早已沒有新的仙器出世了,存於大陸的,都是別派的鎮派之寶。
好在射月谷的元嬰期修士夠多,對於別派是個威懾,時局也還算平穩,否則真的來一場直衝山門的大戰,在頂尖武力上,可就差了別派一截。
小小的轉機出現在第三十任掌門身上。
第三十任掌門出身灼陽峰,在法寶上的見識冠絕一時,她認爲射月弓既然能指引射日弓的所在,那麼兩者之間一定存在某種神秘的聯繫,藉由這種聯繫,就可以確認遺址的位置。
她成功了。
自那時起,射月谷掌門便能掌握這遺址的動向,並總結出內裡的各種規律,比如七大真火,比如金烏神思,比如……遺址正在慢慢走向崩潰。
若是射日弓重新現世,而本門沒有人能夠收服它,便是天大的災難!
第三十一任掌門聯合長老,開始有意識地把別派下山遊歷的弟子往遺址引,企圖用修士的魂魄穩定遺址,爲本門想出收服射日弓的辦法爭取時間。
而後,宗夷繼位了。
他生性多疑,想的也更深更遠:如果有門人弟子收服了射日弓,他們真的還會安分地待在射月谷嗎?有了仙器,開宗立派、青史留名,也是可以的。
兩百歲以前,宗夷想:若是有門人真的收服射日弓,就把掌門之位傳給他,應當可以把人留下。
兩百歲以後,修煉遇上瓶頸、久久未能突破的宗夷收斂周身靈氣,在紅塵之中游歷以求機緣,見識到人世間重重黑暗:嬌養十五年的女兒爲了情郎殺死父親;清高的書生爲了榮華陷害好友;多年的夫妻爲了金銀反目成仇……
宗夷回到谷中之時,愈發仙風道骨,思維卻愈發偏激了。
背叛一開始便存在。
沒有什麼永恆,不背叛,僅僅是籌碼不夠。
遺址的崩潰加劇了,宗夷和幾位心腹在修真界放出似真似假的消息,他還記得第一個射月谷真傳機緣巧合陷進去的時候自己平靜無波的心態和幾位心腹驚慌失措的神色——
不堪大用。
花了幾年坑死這批心腹,宗夷繼續進行着保護門派的大業,他覺得自己從未偏離過心中的“道”,竟然也毫無入魔之相,就這樣瞞過了衆人,連他最親近的弟子也沒有察覺。
無法相信別人的掌門開始自己研究收服仙器之法,可惜其他的仙器收服之法在此處並不適用,因爲他根本沒有辦法接近太陽真火,這天下至剛至陽之火。
轟隆!
遺址坍塌了。
宗夷正待前往射日弓所在之處,平臺上卻突然出現一個人。
“掌……掌門?隱元峰弟子玄旬拜見掌門!”
這人是從平臺內部出來的,因而可以瞧見宗夷。
宗夷打量着眼前狼狽萬分卻因見到他露出欣喜笑容的真傳,神態中透出關切來:“沒事了。”他放柔了聲音,道:“你怎麼一個人?其他師兄弟呢?”
慕薰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下來,滿是灰塵的臉更花了,哭的很是傷心:“他們都沒撐住……掌門,怎麼辦?”
宗夷嘆了口氣。
沉默兩秒,他道:“難爲你了。”
慕薰抹了把眼淚,突然一頭扎進他懷裡!
宗夷條件反射地擡掌就要拍下,想到這是自家真傳僵了一下,就聽見一聲大哭!
“哇——”
“呂師兄、呂師兄也死了,要不是爲了保護我,都是我拖累了他,要不是因爲我……”
隱元峰首席玄鄉。
想起這個記憶中十分優秀的苗子,宗夷又長長嘆了口氣,卻一時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得道:“他是個好孩子。”
“那麼爲了他,你就去死吧。”
腰被緊緊箍住,擡起頭的少年一張花臉上帶着平靜的笑容,悍然引爆了自己的金丹!
竟然沒有前兆!
宗夷瞧見了縈繞在玄旬周身的絲絲淺綠。不,前兆只是被法寶擋住了,造成了微小的波動,而自己,卻由於諸事繁雜而心緒波動,失去了以往的敏銳。
“什麼人!”
飛舟上的修士大喝一聲,紛紛往這邊飛來。
退!逃!
宗夷只能走。
金丹修士自爆,相當於元嬰修士的全力一擊,即便是宗夷,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接了這一下,也受傷頗重,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被發現,這樣即使能圓過去,行動也不方便了。
該死的小崽子!
“是遁光!”
“慧止大師,這裡好像沒有人了……我是說,沒有活人。”
“天!這種翻涌的靈氣,這是自爆金丹!”
來的人中有個女修抽了一口冷氣:“什麼樣的恩怨,需要自爆金丹?!”她沒有說的是,被自爆金丹攻擊後還有餘力駕馭飛劍逃走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物?
“阿彌陀佛。”慧止和尚宣一聲佛號,念起了往生咒,幾個修士飛回去將情況轉告道友們,其他修士靜默地飛在一旁,爲慧止和尚護法,心中也不由期盼自己熟悉的人平安無事。
宗夷重新找了個隱秘的地方,顧不上療傷,運起法訣,感應起射日弓的所在來。第三十任掌門耗費衆多心血在遺址佈下了迷陣,元嬰以上均不得入,這在大大減小了本門隱秘被發現機率的同時,也爲掌門們增加了些不便。迷陣的解開方式,那之後的掌門都知曉,但這陣法有些特殊,解開意味着失效,在沒有想到收服射日弓的辦法前,沒人會這麼做的。
良久,他睜開眼睛,面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
竟然沒有!
莫非,射日弓已然認主?
認主後的仙器,不會再散發寶光和靈氣,收斂於主人識海之內。
會是誰?
玄旬這小崽子,想必知道些什麼,可惜他死得早,又是自爆金丹而亡,連魂魄也散了,不然找個成名的邪修,說不定還有法子能夠招回來搜魂。
究竟會是誰呢?
天邊突然出現一片烏黑的劫雲,雷霆在其中閃現。
宗夷的目光也移了過去。
丹劫。
雷霆劈下,又散開了?體內的射月弓一陣顫抖,宗夷目中陡然發出光來,只見一條白龍的虛影衝上天際,在雷霆之中嬉戲!難怪了。有如此神龍相助,福緣必定無比深厚,這樣的人,能夠收服射日弓,也不是不可能。
宗夷趕往渡劫之人大致所在時,已找尋不到蹤影。
他的視線落在地面的灰燼上。
是燒過什麼?
烈火灼燒還有餘力渡劫,排除法寶的話,那麼,這人很大可能是個火靈根,或許還是火系天靈根,且在進入遺址之前是築基後期,如今是金丹初期。宗夷心中立刻浮現出一個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