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僥倖的逃過了一次險些讓自己丟官罷職的危險,鬆了口氣的陳應良趕緊溜回了東宮繼續當差,準備着好生表現一把將功贖罪,可惜想表現也沒這個機會,因爲此刻申時正已然過去,已經到了陳應良下差回家的時間,今天又不是輪到右內率當夜職,右內率隊伍的人基本上已經走光,倒是陳應良的頂頭上司還在值勤房裡等着。見陳應良歸來,裴信還很緊張的問道:“怎麼樣?聖上是爲了什麼事召見你?”
“就是蕭國舅那件事。”陳應良愁眉苦臉的答道:“蕭國舅直接把狀告到了聖上和皇后面前,所以聖上傳我去問話。”
“聖上爲了這樣的小事,竟然親自召見你?”裴信有些驚奇隋煬帝的時間富裕,然後又趕緊問道:“那怎麼樣?聖上給了你什麼樣的處置?”
“把我訓丨了幾句,讓我好生當差,然後就讓我回來了。”陳應良如實回答,同時也誤會了裴信的意思,忙又補充道:“叔父放心,聖上沒提到你給我准假的事,應該不會牽涉到你。”
“那就好。”裴信鬆了口氣,然後才說道:“賢侄,裴矩裴左相讓我帶話給你,讓你下差後去他家裡拜見,如果他還沒回家,你就在他家裡等着,他今天要見你。現在已經申時初刻了,你快去吧。”
一聽裴矩召見,正有事要請求裴矩幫忙的陳應良大喜,趕緊辭別了裴信匆匆回家,準備更衣後帶上禮物再去裴矩家中拜見,裴信又在心中嘀咕,“好命的傢伙,裴左相其實還有一句話,如果你小子被罷去了官職,就用不着叫你去他了。他孃的,這小子到底是什麼運氣啊?本官身爲聞喜裴氏的家族成員,堂堂正五品,都還從來沒被皇帝和裴左相單獨召見過,這小子怎麼見皇帝和見裴左相,比見我還要容易?”
陳應良當然不知道上司已經都已經把自己妒忌發了狂,只是老老實實的回到家更衣,帶上精心準備的禮物直赴裴矩家中拜見。結果和裴信說的一樣,裴矩此刻果然還沒回到家中,不過因爲有裴矩的口信交代,老裴家那些眼高於頂的門子也再沒敢讓陳應良排隊等待,很是恭敬的把陳應良請進了客廳,讓陳應良品茶等候裴矩歸來,也讓那些在裴府門房裡排隊侯見的文武官員羨慕紅了眼睛——他們可是連進客廳等候的資格都沒有。
耐着性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廳外終於傳來了老爺回府的吆喝聲,陳應良不敢怠慢,趕緊迎到廳到向裴矩稽首行禮,口稱伯父,裴矩則顯得有些疲憊,信口吩咐了一句隨我來,然後就直接進了後院,陳應良不敢怠慢,忙拿了禮物跟上裴矩,被裴矩一直領到了後堂中。
老裴果然會享受,剛在鋪着綢緞的錦榻上躺定,立即就幾名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上前,兩女侍侯他洗腳,兩女爲他捶腿,另有一名特別漂亮的侍女則站到了裴矩的身後,爲裴矩按摩雙肩與頭部。可憐的小正太陳應良卻因爲裴矩沒有發話的緣故,別說得到類似享受了,就是連坐都不敢坐,只能是捧着禮物必恭必敬的站在裴矩面前,等待裴矩發話。
過了不少時間,閉着眼睛享受按摩服務的裴矩終於開口,道:“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一遍,不必顧忌,如實說。”
陳應良恭敬答應,很老實的把今天發生的事如實說了一遍,還把隋煬帝給自己改詩這樣的細節也如實稟報了。裴矩則一直閉目傾聽,始終一言不發,直到陳應良全部說完後,閉着眼睛的裴矩才露出了一些笑容,笑道:“你這小傢伙運氣還真是不錯,蕭國舅成心整你,還故意挑了我和你裴蘊伯父不在聖上身邊的機會,想不到竟然被你一首詩給化解了。很好,算你有急智,倉促間做出那首詩很對聖上胃口,讓聖上想收拾你都不好意思。”
“謝伯父誇獎。”陳應良謙虛,心裡卻也難免有些得意——畢竟,用一首馬屁詩化解一場危機,還同時討好了隋煬帝,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辦到的事。
“你和陛下的嬪妃蔣才人是什麼關係?”裴矩突然又問道:“何時走通了她的門路?我們怎麼以前從來就不知道?”
“蔣才人?”陳應良被問糊塗了,滿頭霧水的反問道:“伯父,你的話小侄怎麼聽不懂?蔣妃?那位蔣才人?”
“你不認識蔣才人?”裴矩終於睜開了眼睛,面帶詫異的問道:“那她爲什麼冒着得罪皇后和蕭國舅的危險,拉着陛下的幾位愛妃攛掇聖上召見你,給了你在聖上面前辯解的機會?”
“聖上召見我,是因爲蔣才人的攛掇?”陳應良越聽越糊塗和越驚奇了。
見陳應良的表情不似作僞,裴矩這才相信陳應良確實在隋煬帝后宮沒有關係,笑道:“看來只是個巧合了,以後你有機會,得好生報答蔣才人,今天如果不是她,你這一關就不好過了。我收到宮內線報,今天蕭國舅是存了心要把你玩死,故意挑了聖上攜帶后妃遊園的機會,乘着我和你裴蘊伯父都不在場,利用皇后這條門路見到了聖上,想一道彈劾奏章就讓你回家種田,是蔣才人拉着幾位嬪妃請求聖上召見,說是想親眼看看你位這傳說中的小陳慶之到底長什麼模樣,皇帝陛下才給了你當面辯解的機會,不然的話,你這會恐怕早就已經是官帽落地,回家種田了。”
回憶起了隋煬帝要求自己擡頭給衆妃圍觀的命令,陳應良恍然大悟,感激那位在暗中拉了自己一把的蔣才人之餘,陳應良又疑惑問道:“伯父,小侄有一個問題,小侄與那位蕭國舅素不相識,他爲什麼如此針對於我?”
“你不知道原因?”裴矩的神情有些無奈了,道:“我說,你這小子怎麼就不打聽了解一下朝廷裡的姻親關係?蕭國舅的妻子獨孤氏,是唐國公李淵的親表妹,蕭國舅也就是李淵的表妹夫了,唐國公又和你在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那麼多不愉快,你自己說,蕭踽蕭國舅不針對你針對誰?”
陳應良徹底的恍然大悟了,垂首咬牙,同時也難免有些擔心,招惹上了皇后親弟弟這樣的皇親國戚,確實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
“看來弘策兄弟說得對,你這小子確實是個惹事能手,那怕你不去生事,也會有人把麻煩找到你頭上。”裴矩似乎也有些同情陳應良的處境,微笑說道:“不過也別太擔心,回去好生當差,別再讓人抓住把柄就行了。放你到外任的事,我會抓緊時間給你辦了,也免得你留在大興天天被人找麻煩。”
見機會來臨,陳應良自然不會錯過,趕緊向裴矩稽首行禮,雙手呈上貴重禮物,並且乘機提出了自己想到譙郡去當贊治的請求,結果裴矩一聽也樂了,笑道:“看不出你這小子在這方面消息如此靈通,竟然連譙郡贊治出缺的消息都知道。成,這個官職恰好與你平級,又只是副職,別人難有話說,既然你自己願意要,那我就儘快安排,你回去等消息吧。”
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的陳應良大喜,趕緊再三道謝,然後告辭離去,但陳應良心中難免還是有些疑惑,暗道:“那位蔣才人?爲什麼會突然想起攛掇隋煬帝召見我?對我好奇想看看長得有多帥?可是處決楊玄感那天,她應該已經遠遠看到我了啊,爲什麼還會對我這麼好奇?”
盤算着,陳應良突然想起當時在場的另一個人,也猛的想起了一個可能,一股暖流也頓時涌上了陳應良心頭,“難道是她?如果真是她,我該怎麼辦啊
經過了這次教訓丨又走通了裴矩門路,得到裴矩的親口許諾,定下心來的陳應良終於認真的當了兩天差,沒再被人抓到什麼把柄。同時陳應良與長孫小籮莉的親事也正式定了下來,陳應良求了已經升任爲直閣將軍的龐玉出面做媒,替自己給高士廉家直接送去納采、問名和納吉三禮,高士廉依約收下,讓長孫小籮莉與陳應良正式訂婚。再然後高士廉和陳老三等人雖然都很希望陳應良立即成親,但陳應良卻提出稍後幾年再成親的請求。
不是陳應良又突然反悔當陳世美,突然又不想娶長孫小籮莉,是長孫小籮莉現在的年齡實在太小了些,實際年齡只有區區的十三歲,雖說這個年頭十二三歲就出嫁的姑娘十分正常,可是做爲一個不合格人民公僕,陳應良還是說什麼都無法接受把一個十三歲小姑娘壓在身下蹂躪的罪惡行爲,也直接向高士廉和高氏說明了原因,言明是長孫小籮莉現在太小,過早成親對她身體不好,所以希望過幾年再正式成親,高士廉兄妹見陳應良態度堅決,也知道長孫小籮莉的年齡確實太小了些,便也點頭答應了陳應良的要求。
順便說一句,此前長孫無忌對高士廉把妹妹許給陳應良這件事還有些意見,可是事後從高士廉口中得知了一些殘酷的事實後,長孫無忌在悲憤傷心之餘,也終於認可舅舅高士廉的判斷,覺得只有陳應良才能讓自己的妹妹終生幸福,便也正式承認了陳應良這個妹夫,並很有禮貌的對陳應良以兄長相稱。除此之外,長孫無忌也再沒有和某位好友再聯絡過一次——長孫無忌可以接受好友的傷害,卻無法接受好友傷害等同親父的舅舅高士廉。
就這樣,平靜的兩天時間很快過去,第三天的早朝上,一向不喜歡安生過日子隋煬帝再一次原形畢露,突然決定要到大興西南的太平行宮遊玩,同時又下令隸屬於右屯衛的驍果軍在太平宮集結接受檢閱,熟知隋煬帝性格的大隋文武百官都知道這是隋煬帝準備再一次出巡的信號,卻沒有一人敢提出反對,全都是齊聲高贊聖上英明神武,揚威四海,然後老老實實的隨隋煬帝臨幸太平宮不提。
一向說走就走的隋煬帝當天就走了,剛熱鬧了沒幾天的大興皇城又一下子冷清了下來,留守大興的仍然是代王楊侑和衛玄衛老頑固,陳應良則因爲是隸屬於大興皇城東宮的緣故,並沒有被宣召隨駕同行,仍然留在皇城當差。對此,陳應良是既慶幸又擔心,慶幸的當然是用不着跟隋煬帝去太平宮住軍營還沒有任何正事做,擔心的則是裴矩替自己謀取譙郡贊治職位這件事——隋煬帝突然離開了大興,譙郡贊治這個職位又一直定不下來,陳應良可就是想找裴矩催促提醒的機會也沒有了。
再怎麼的擔心也沒用,陳應良不可能攔住裴矩要求他把自己新職位定下來再走,無奈之下,陳應良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又站了一天崗,然後到了申時正下班走人。而與此同時,陪同陳應良上下班的陳府下人,也已經換成了陳老三替陳應良收的新僕人馬三寶,很是準時的在延喜門外迎住了陳應良,然後又替陳應良牽馬墜鐙,伺候陳應良回家。
幾天時間的接觸下來,陳應良發現自己被隋唐演義》騙得不淺,真正的馬三寶和演義上簡直就是兩個人,演義上說什麼馬三寶被割斷四肢仍然一聲不吭,態度剛強,可是事實上真正的馬三寶嘴巴之能說能侃,那嘴巴擱後世去說單口相聲都沒任何問題,進門沒幾天就成了老陳家的開心果,時常把陳老三等陳家衆人逗得捂肚子大笑。性格比較沉穩的陳應良雖然不是很喜歡馬三寶的輕浮,但是看在馬三寶在後世顯赫名聲和相當不錯的刀法份上,還是迅速把馬三寶提升爲貼身僕人,帶在了身邊隨時的觀察和培養。
還好,和新唐書記載的一樣,馬三寶除了嘴巴能說外也是個頗聰明的人,看出陳應良不喜歡只會耍嘴皮子的人,在陳應良的面前倒是很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能不侃就儘量不侃,乖巧的多於實事少說話,接住了陳應良後基本就沒怎麼多廢話,一直到進宜陽坊,老陳家的府邸已經遙遙在望時,馬三寶才湊到了陳應良的近前,低聲說道:“公子,注意你的右邊小巷。”
正有心事的陳應良先勒住馬,然後扭頭向右一看,見右邊的小巷中紅影一閃,立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陳應良有些奇怪,便向馬三寶問道:“是誰?”
“公子,小人說了,你可別生氣。”馬三寶垂首答道:“是小人先前舊主柴慎柴郡公的女兒,你曾經那位沒過門的妻子。”
已經殘餘不多的良心又來折磨可憐的小正太陳應良了,很清楚現在應該裝做沒看到繼續回家,可是那隻剩一丁點的良知卻讓陳應良說什麼都狠不下這個心,猶豫了片刻後,陳應良還是翻身下了馬,把馬繮甩給了馬三寶,低聲交代了一句在這裡等我,然後擡步就走向了那條小巷,馬三寶則精乖的牽馬守在路邊,很聰明的沒跟上去看熱鬧。
陳應良一度很希望柴倩已經穿過了小巷離開,但很可惜的是,進了這條偏僻的小巷後,陳應良就發現這是一個死衚衕,一道長滿雜草的土牆把小巷攔腰切斷,身着紅衫的柴倩則面對土牆而立,瘦弱的雙肩一聳一聳,似乎正在哭泣。陳應良這次沒再怎麼猶豫,徑直走到了柴倩的身後近處,打了聲招呼,“柴姑娘。”
柴倩的肩膀停止了聳動,過了些時間,柴倩才緩緩的轉過身來,看着陳應良問道:“什麼事?”
不到十天的時間不見,陳應良曾經的未婚妻柴倩明顯瘦了一些,神情也很憔悴,一雙美目紅通通的,讓當代陳世美陳應良看了都覺得有些慚愧,儘量躲避着柴倩的目光,陳應良鄭重的說道:“我們之間,是上天註定的有緣無分,事已至此,我還是那句話,祝你幸福,早日尋到一位如意郎君。”
“幸福?”柴倩的性子本就直爽,又知道自己與陳應良單獨的交談機會可能已經是這最後一次了,便也沒有什麼顧忌,索性哽咽着直接說道:“你認爲我還可能幸福嗎?我都已經是全天下的笑柄了,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幸福?”
“我也知道,這事對你而言傷害很大。”陳應良很無奈的說道:“可這件事的前後經過,你都知道,怪不了我,如果不是你逼着退還玉佩,我能找到高大人的家裡,又恰好碰上了那樣的事?或者說,你的家裡人如果早上一兩天重新提起我們的事,我也許就不會一口答應高大人的許婚,再或者說,你嫂子一家如果不在高大人的案子裡做手腳,高大人肯定也不會賭氣把他外甥女許給我。這麼多陰錯陽差,全都錯開差開了,你叫我能怎麼辦?”
柴倩流下了眼淚,因爲柴倩也知道,自己與陳應良之間的事,確實是自己勢利眼的父親兄長一開始就做錯了選擇,自己也陰錯陽差的走錯了一步路,把心地善良的曾經未婚夫徹底推向了長孫小籮莉,善良仁厚的陳應良在這件事並沒有任何錯。但是,柴倩在心裡還是有一句話想說,“你爲什麼就沒有想過拒絕長孫妹妹?或者,現在和她退婚?”
這樣的話,柴倩當然是只能在心裡說說,嘴上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陳應良卻又苦笑着柴倩補了一刀,“或者說,你如果不介意妾室這個位置的話,我絕不介意。”
柴倩粉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了,舉起了巴掌就想抽在陳應良的無恥嘴臉上,但巴掌舉起後,柴倩還是強迫自己停住動作,實在無顏抽打薄情寡義但又心地仁厚的曾經未婚夫,陳應良也沒躲閃,直到柴倩緩緩放下了巴掌,陳應良才又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會介意,你的父母兄長也一定會介意,所以,我是真沒辦法了。衷心希望你能幸福,忘了我。”
說罷,陳應良轉身就走,留下柴倩在原地默默流淚,一絲後悔的念頭,也悄悄浮上了柴倩的心頭,讓柴倩忍不住在心裡埋怨道:“你爲什麼就不多問我一遍?或者,你爲什麼就給我些時間考慮?”
當代陳世美陳應良當然不知道曾經未婚妻的懊悔念頭,出了小巷後,陳應良很沒良心直接就步行大步走了,馬三寶則牽着馬趕緊跟上,好在此地距離陳府已然不遠,陳應良沒花多少時間就回到了自家門前,在上臺階的時候,陳府的門子迎了上來,一邊行禮問安,一邊恭敬說道:“公子,有兩位客人來訪,已經在家裡等你有一段時間了。”
“誰?房公子和杜公子嗎?”陳應良隨口問道。
“不是他們。”門子搖頭否認,又介紹道:“是一位年輕姑娘和一個老頭,那位姑娘說她叫雨兒,是你的朋友,所以三伯就讓她們進客廳裡去等了。”
陳應良一個趔趄,當場就摔在了自家的臺階上,心裡慘叫,“不會吧?我纔剛剛重新訂了婚,雨兒怎麼就馬上找上門來了?她如果是來說,她決定接受我的追求,那我這個陳世美不就當定了?”
“公子,厲害啊”在陳應良面前不太敢放肆的馬三寶也終於忍不住原形畢露了,神情驚奇的誇獎了一句,然後又嬉皮笑臉的說道:“真看不出來,公子你這麼善心仁厚的人,居然也是風流陣裡的急先鋒,剛打發走了一個,家裡又有一個已經等着了。小人跟了公子,還真是跟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