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覺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皇帝了,從小就命苦,生下來頭上就有哥楊勇擋道,好不容易扳倒了這個廢物哥哥當上太子,卻因爲管不住下半身的某個部位,差點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坎坷命運讓人神傷——至少隋煬帝自己覺得神傷。
好不容易當上了皇帝后,命更苦,辛辛苦苦的開運河、創科舉、建新都、徵安南收臺灣、親征吐谷渾開疆拓土又打通絲綢之路、三徵高句麗消弭東北隱患,樁樁件件那一樣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可治下的老百姓卻偏偏不明白這些事的重要性,偏偏要高唱着什麼《無向遼東浪死歌》舉旗造反,扯自己的後腿掣自己的肘,一點都不理解自己爲國爲民的苦心。
這些還不算,更命苦的還在後面,隋煬帝就是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北巡一下長城檢查一下邊防,一向交好的東突厥可汗始畢、還是自己的堂妹夫始畢,怎麼就會帶着他的全部家當二十幾萬突厥鐵騎來找自己的麻煩,還在突厥內部公開揚言要自己的命,如果不是堂妹義成公主顧着孃家,偷偷派人提前報警,自己早就已經把命丟在雁門關外了。
即便是這樣,當時的情景也是千鈞一髮,二十幾萬突厥鐵騎鋪天蓋地的涌來,最危險時突厥的弓箭都已經射到了隋煬帝的面前,把青年時帶兵打過不少仗的隋煬帝都嚇得是魂飛魄散,一度抱着小兒子楊杲失聲痛哭,如果不是隨行護衛的將士死戰殿後,隋煬帝也許都沒機會逃回雁門城閉門死守。
可即便逃進了雁門城,似乎也只是死刑緩期執行而已,二十幾萬突厥把雁門城包圍得水泄不通,城中守軍只有一萬七千人,守城武器奇缺,只能是拆除民房取木鐵趕造守城器械;糧草只夠支持二十天,不得不把糧草集中起來統一發放,爲了節約糧食削減百姓的口糧,做好宰殺御林軍戰馬充飢的準備;爲了鼓舞士氣,隋煬帝不得不親臨城頭檢閱守城軍隊,許下重賞鼓舞士氣,也不得不違心的接受小舅子蕭瑀的建議,下旨赦免高句麗國王高元的不肯朝賀之罪,不再發起第四次高句麗之戰。
再怎麼的負隅頑抗,光靠雁門城裡現有的力量也無法抵達二十幾萬突厥的圍攻,爲了徵調南面的軍隊來援,隋煬帝除了派出死士冒死突圍求援外,再有就是把詔書綁在木頭上,放在滹沱河裡順河漂下,期盼能夠有人發現,交給官府明發天下,召集天下兵馬北上勤王。
死士派出去了,在突圍過程中死傷慘重,有沒有人能夠成功突圍不知道,浮木也放出去了,有沒有被軍民百姓也無法知道,突厥攻城猛烈,連日不休,守城將士死傷慘重,守軍和糧食一天比一天少,援軍卻還是連一點影子都還看不到,隋煬帝也一天比一天的恐懼與傷心,不敢想象雁門城破之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是被突厥抓到沙漠上去吃風喝沙,受盡屈辱?還是被亂刀砍死,凌遲分屍?
度日如年之下,又是一天在攻防激戰中過去,算算日子已經是被包圍的第二十六天,援軍卻還是不見半點影子,糧草卻已經接近告罄,入夜的時候,飽受心理煎熬之下,種種委屈一瞬間涌上心頭,讓隋煬帝忍不住又在隨駕百官面前失聲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哭喊道:“援軍爲什麼還沒有來?朕的援軍爲什麼還沒有來?是朕的詔書沒能送出去,還是朕的臣子都不認朕這個皇帝了?爲什麼還沒援軍的消息,爲什麼還沒援軍的消息?”
面對失態痛哭的隋煬帝,隨駕百官除了柔聲安慰之外,再無任何辦法,喪盡天良陳喪良的死對頭蕭瑀蕭國舅最會說話,安慰道:“陛下請放心,且不是勤王詔書一定能夠送出去,就算有所閃失,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三晉之北的官府軍隊也該探得消息了。陛下你的親戚,河東山西慰撫大使唐國公李淵,還正好就駐紮在太原城內,與雁門關近在咫尺,收到消息後,他的麾下隊伍一定會立即趕來雁門勤王,陛下只管安心等待佳音即可。”
“蕭國舅言之有理。”右相蘇威也說道:“唐國公素來忠勇,治所又與雁門城最近,收到消息後,一定會盡提麾下兵馬北上勤王,只要他的軍隊到了,就算一時半會解不了圍,也能迫使突厥分兵抵擋,使陛下鸞駕面臨的壓力大減,爲陛下爭取到更多援軍抵達雁門戰場的時間。”
蕭瑀和蘇威開了這個口,包括陳應良的靠山裴矩和裴蘊也是紛紛附和,都覺得李淵一定能第一個抵達雁門戰場勤王——因爲李淵的距離確實最近,按理來說肯定是他最先來增援。好說歹說之下,隋煬帝才停止哭泣,抹着眼淚抽泣道:“希望李愛卿能以朕的安危爲重,儘快出兵北上來援,替朕分擔一下壓力。朕也不指望他能殺退突厥,只要他能儘快趕到,替朕、也替朕的守城將士分擔一下壓力。”
“陛下放心,唐國公忠心赤膽,日月可鑑,定能迅速前來,勤王救駕。”蕭瑀、蘇威和許多的文武官員都是這麼說,這才終於讓隋煬帝停止了抽泣。 шωш¤ Tтká n¤ C○
夜色漸深,隋煬帝回到雁門城裡唯一沒被拆去房樑房門的房屋休息去了,隨駕文武也紛紛散去,各回住地露宿休息,陳應良的老伯樂樊子蓋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地露宿,卻在拆去了房頂的房間裡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看着星空發呆,好不容易勉強入睡,卻又馬上驚醒,最後到了四更左右後,年過七旬的樊子蓋乾脆披衣起身,領了兩個親兵登上城牆,巡視城防情況。
空氣中瀰漫着屍臭的味道,遍佈箭痕石傷的城牆上滿目創痍,無數的士兵和衣枕戈露宿在城牆頂上,疲憊不堪的鼾聲此起彼伏,負傷的士兵在人羣中有氣無力的呻吟,守軍哨隊打着火把在城牆上來往巡邏,很少發出響動,士氣明顯可以看出不夠振作。見此情景,樊子蓋除了心疼之外,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個自己親手提拔的年輕小輩,忍不住嘆道:“要是那小傢伙也在就好了,有他在,起碼可以想辦法鼓舞一下士氣……。”
“樊尚書,你在說誰?”身後傳來了來護兒的聲音,樊子蓋回頭看去時,卻見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領着幾個親兵,不知何時也來到城牆上巡城,還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後近處。
“沒說誰,就是感嘆一下。”性格務實的樊子蓋不喜歡說不可能實現的話,直接搖頭,又向來護兒低聲問道:“怎麼樣?白天的傷亡情況如何?”
“陣亡了五百多名將士,比昨天多了近百人。”來護兒低聲回答,又道:“受傷的也比昨天多了兩百多人,口糧逐漸不足,傷兵越來越多,守城物資越來越少,突厥如果再這麼猛攻下去,傷亡數字只會越來越大。”
打過東都保衛戰的樊子蓋臉色有些陰鬱,半晌才低聲說道:“這話千萬別對陛下說,他已經快崩潰了,再聽到這樣的話,真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來護兒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又說道:“我當然不會說,晚上朝會的時候,在陛下面前,我有句話也沒敢說。”
“什麼話?”樊子蓋低聲問。
“唐國公短時間內很難給我們分擔壓力。”來護兒低聲說道:“突厥沒有徹底合圍雁門城前,我麾下的斥候曾經走滹沱河對岸的小道抵達崞縣,探得了那裡的敵情,突厥分兵大約五萬左右包圍了崞縣,所以唐國公就算及時來援,也必須先幹掉崞縣的五萬突厥才能繼續北上雁門關,期間還不能排除突厥分兵增援崞縣的可能。而至今爲止,我軍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突厥分兵西進動作,足以說明唐國公和其他勤王隊伍還沒有威脅到崞縣突厥軍隊,突厥軍隊用不着南下增援,我們在短時間內也無法獲得來自唐國公的援救。”
樊子蓋的臉色更是陰鬱,又過了許久才點頭說道:“你沒說這話做對了,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別讓第三個人知道,會動搖軍心,渙散士氣。”
來護兒點頭,又輕嘆了一聲,剛想結束與樊子蓋的談話,眼睛卻突然一亮,因爲來護兒突然看到——滹沱河上游那邊,忽然有許多的火把閃動,火光還十分的繚亂,明顯出了事,來護兒不敢怠慢,趕緊提醒樊子蓋也去注意那個方向,樊子蓋看到也知道情況不對,忙與來護兒趕緊來到雁門城的東南角,居高臨下的觀察敵情。
突厥軍隊那邊確實出了事,很多的突厥士兵打着火把沿河而下,大呼小叫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同時還有突厥士兵對着河中放箭,看到這點,戰場老麻雀來護兒馬上就猜到了大概原因,驚道:“河裡有人,河裡有人,還很可能是我們的人!快,準備火把和繩索,我們的人要從河裡來了。”
被來護兒言中,當隋軍士兵七手八腳的準備好了火把與繩索後,滹沱河裡果然先後爬出了三個溼淋淋的男子,以爬行的姿態躲避突厥羽箭,飛快爬向有着滹沱河的雁門城南門,見此情景,樊子蓋和來護兒都是激動難當,知道定是勤王援軍的喜訊,然後性如烈火的樊子蓋乾脆探出了頭去,大吼問道:“你們那裡來的?”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樊子蓋的高大身軀和雪白鬚發,也讓城下的來人一下子認出了樊子蓋,帶着哭腔的聲音也在城下響起,“太好了!是樊留守!是樊留守!樊留守,快放繩子,我是錢向民,我是錢向民啊,你見過我的!”
“錢向民?”樊子蓋先是一楞,然後難以置信的吼叫了起來,“你是飛來的?你不是到了陳應良的帳下效力嗎?怎麼會來這裡?”
“是陳副使派我來的!陳副使的勤王大軍,已經到了!樊留守,你快放繩子啊,有什麼話我上去了再和你說!”
不用說,全城轟動,整個雁門城全城轟動!當看完了錢向民用油紙包裹又藏在盒子的陳應良奏章後,來護兒激動得仰天大吼,咆哮天佑大隋,樊子蓋七十多歲的人,竟然也激動得放聲大哭,抱着錢向民放聲大哭,嚎啕吼叫,“老夫沒看錯人!老夫沒看錯人!當年老夫破格提拔的陳小子,果然和老夫一樣,都是寧可犧牲了性命,也要以陛下和國事爲重的人!”
如雷的歡呼聲四起,不久前還是死氣沉沉的雁門城頭歡呼聲此起彼伏,一陣接着一陣,越來越大,被驚醒的守軍士兵得知是援軍消息送達,無不加入歡呼雀躍的行列,驚醒了全城軍民百姓,也驚醒了正在夢中飲泣的隋煬帝,還有與他睡在一個被窩裡的簫皇后。而當隋煬帝知道情況原因後,也和樊子蓋一樣的張口結舌,放聲大吼,“陳愛卿的援軍到了?他在中原,中原啊!他是飛來的?怎麼能來得這麼快?!”
更不用說,儘管天色纔剛剛微明,披衣起身的隋煬帝馬上就召見了正八品的芝麻綠豆官錢向民,還有小匪兵何二和山裡人秦三哥,收到消息的文武百官一個比一個來得快,齊聚一堂共迎喜訊。而當隋煬帝飛快看完樊子蓋親手呈上陳應良的出師表後,也激動得又一次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嘴裡翻來覆去只是一個詞,“陳愛卿,陳愛卿,陳愛卿……。”
忘情歡呼的同時,隨駕的大隋文武官員自然是七嘴八舌的問起譙彭援軍已經到了何地,又爲了什麼來得如此之快,錢向民則是如實回答,說是自己與陳應良分手時,譙彭隋軍已經到了祁縣,算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勤王大軍的兵力集結地忻口,又說譙彭隋軍能夠到得如此之快,是因爲當時陳應良正在率軍攻打瓦崗寨,接到勤王詔書後馬上從白馬渡過黃河,一日行軍上百里,所以才能到得這麼快。同時錢向民少不得說了一些陳應良在路上放聲大哭,日夜焚香禱告上天保佑隋煬帝安全之類的話。
當然,錢向民也少不得誇耀一下自己的忠心,說是突厥攔路,譙彭隋軍沒有一個人敢來雁門城送信,惟有自己主動請纓,自告奮勇,途中經歷了無數九死一生的危險,好幾十次差點葬身於毒蛇猛獸之口,這才把陳應良的來援奏章送到隋煬帝面前。
錢向民很不要臉的自吹自擂還是收到了不少回報,看到錢向民身上被草木荊棘掛成條狀的破爛衣衫,又看到錢向民已經露出兩個大腳指的鞋子,還有錢向民臉上身上的血痕,隋煬帝乾脆親自離座,親自攙起了稽首行禮的錢向民,撫摩着錢向民身上的傷口,哽咽說道:“錢愛卿,辛苦了,你和陳愛卿一樣,都是朕的股肱之臣,都是對朕忠心不二的股肱之臣!”
山呼萬歲,文武百官無不向隋煬帝歡呼道喜,其中來護兒還激動說道:“有希望了,有希望迅速逼迫突厥分兵了,陳副使麾下的主力精銳都來了,再加上唐國公的麾下隊伍,和包圍崞縣突厥軍隊有得一戰,只要他們能夠聯手打敗崞縣的突厥分兵,雁門這邊的突厥馬上就不敢全力攻城了!”
聽到來護兒這話,唯一沒怎麼大聲歡呼的蕭瑀蕭國舅這纔想起一件大事,忙上前向錢向民問道:“錢參軍,唐國公的太原隊伍到那裡了?是否已經到崞縣了?”
“唐國公的隊伍?他……。”錢向民先是一楞,剛想如實回答時,卻又趕緊閉上嘴巴——芝麻綠豆官錢向民可不敢象喪盡天良陳喪良那樣,有膽子往死裡得罪一個關隴大門閥。
“你怎麼了?”蕭國舅很奇怪的追問,“唐國公的隊伍到了那裡,你怎麼不回答?”
錢向民還是不敢回答,還無比膽怯的看了一眼就在面前的隋煬帝,結果這麼一來,隋煬帝自然就明白情況不對了,忙說道:“錢愛卿直言無妨,有什麼說什麼,說真話就行,用不着隱晦。”
“陛下……,陛下,你請恕罪。”錢向民顫抖着說道:“你聽了肯定生氣,微臣北上經過太原時,唐國公的隊伍還在太原城外,沒有出兵……。”
“什麼?他還在太原?!”隋煬帝如遭雷擊,簡直都不敢相信這個答案。樊子蓋和來護兒等文武百官也個個張口結舌,說什麼都沒想到遠在中原陳應良都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李淵竟然還沒出兵!
“你胡說!”蕭國舅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錢向民,大吼道:“唐國公對陛下忠心耿耿,怎麼可能還在太原?這些話,是不是陳應良教你說了,用來污衊陷害唐國公的?!”
“這位大人,你冤枉死下官了啊!”膽小如鼠的錢向民趕緊稽首,哭喪着臉說道:“卑職六天前經過太原城時,唐國公的隊伍真的還在太原啊,你如果不信,等以後可以查問日期,如果卑職敢有半句假話,願領凌遲之刑!”
看到錢向民這副慫樣,蕭國舅當場就傻了眼睛,心中連珠叫苦,其他的文武百官則是鴉雀無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全都等着隋煬帝大發雷霆。果不其然,咬牙切齒了許久後,隋煬帝果然鐵青着臉一字一句的說道:“李愛卿,忠臣,忠臣啊!”
蕭國舅心中更是叫苦,只得趕緊轉移話題,轉向錢向民問道:“錢參軍,有件事很奇怪,剛纔你說你先行北上,是因爲你們中原來的隊伍要在祁縣休整一天,勤王大事何等重要,你們爲什麼還要休整?”
“我們的軍隊太累了,從瓦崗一直到祁縣,每天都行軍一百多裡,就沒休息過一天。”錢向民沒聽出蕭國舅故意的雞蛋裡挑骨頭,只是如實答道:“再加上我們要在祁縣補充糧草,所以陳副使才決定讓軍隊休息一天,又拿出了黃金和現錢,用三倍的價格向祁縣商家購買糧草補給,免得到了太原無法補給糧草,耽擱了勤王大事。”
“你胡說!”蕭國舅頓時魂飛魄散了,趕緊一腳踹在了錢向民胸口上,大吼道:“大膽賊子,竟敢污衊唐國公不發軍糧,你再敢污衊唐國公一句,本官現在就宰了你!”
錢向民喊冤,說自己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污衊唐國公,隋煬帝則攔在了錢向民的面前,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錢向民,冷冷對蕭國舅說道:“想殺朕的功臣?可以,先殺了朕再說。”
蕭國舅撲通跪倒,汗如雨下的顫抖着說道:“陛下饒命,微臣是氣不過他說在太原無法補給糧草,所以才……,才衝動了些。”
“陛下,陳應良這麼做,應該也不是擔心唐國公故意遲發軍糧。”宇文述站出來打圓場,拱手說道:“太原是雁門戰場的唯一糧草補給地,各路兵馬勤王北上,太原糧倉肯定是左支右絀,忙碌得不可開交,陳副使擔心軍糧不能及時補給,自行收購軍糧,也是對陛下你的一片忠心,想要儘快趕來雁門勤王,不肯耽擱一時一刻,並不是擔心李大使故意遲發糧草,有意拖慢他的行程。”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錢向民也趕緊點頭,說道:“陳副使也沒說是擔心李大使故意不發軍糧,只是擔心不能立即獲得補給,同時軍隊也太過疲憊,需要休整,這纔在祁縣稍微休息一天,期間以高價購糧補給軍隊,不浪費半點時間。”
聽到錢向民和宇文述如此說,隋煬帝臉上的表情才稍微一些緩和,點了點頭,說道:“錢愛卿,平身吧,將來見到陳愛卿時告訴他,他爲朕花的錢到民部報銷,他不管用了多少,朕都給他報銷一倍。”
錢向民謝了,這才站起身來,隋煬帝也回到了自己的龍椅上,微笑說道:“很好,既然連遠在中原的陳愛卿都帶着勤王大軍來了,相信崞縣以南也應該有一些勤王軍隊抵達了,他們只要聯起手來,就一定能殺退突厥,解救朕與雁門軍民於水火之中。”
文武百官紛紛附和,至今還跪在地上的蕭國舅也趕緊說道:“陛下所言極是,唐國公定然能夠率領諸路勤王大軍殺退突厥,救陛下於水火之中。”
蕭國舅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句話後,卻馬上提醒了戰場老麻雀來護兒一件大事,然後來護兒馬上出列,拱手說道:“陛下,諸路勤王兵馬紛紛北上,就連中原的陳副使都千里飛馳而來,這確實是一件大好事,但各路兵馬分屬各地,互不統屬,號令不齊,卻是形同散沙,很難做到齊心協力,並肩作戰,微臣認爲,陛下應該下詔任命一名勤王主帥,讓他統一號令,指揮全軍,這才能夠做到令行禁止,兵鋒一致。”
軍隊對一個統治者來說有多重要,這裡也就不解釋了,總之聽到了來護兒這些話後,隋煬帝馬上就大點其頭,道:“言之有理,是應該任命一個勤王主帥,統率全軍,各位愛卿,你們覺得朕應該任命誰爲主帥?”
在場的文武百官幾乎全都傻了眼睛,紛紛心說皇帝你在開玩笑吧?我們連那些人率軍來勤王都不知道,怎麼舉薦?舉薦了一個能征善戰、又威望出衆的主帥,你也任命了,那人卻沒率領軍隊來勤王怎麼辦?
有幾個人沒傻眼,蕭國舅便是其中一個,聽到隋煬帝這話,蕭國舅馬上就大聲說道:“陛下,微臣舉薦唐國公李淵擔任此職,唐國公既是皇親國戚,又威望出衆,對陛下你更是忠心……。”
“給朕閉嘴!”龍案上的鎮紙飛了過來,正好打中了蕭國舅的嘴巴,打斷了蕭國舅的話,也把蕭國舅的嘴角打出了血,再緊接着,龍案後也響起了隋煬帝的如雷咆哮,“少在朕面前提起他的名字!連遠在中原的陳愛卿都來了,他還在太原城裡按兵不動,你還有臉在朕的面前說他忠心?他忠心,怎麼還沒帶兵來勤王?!”
可憐的蕭國舅徹底閉嘴不敢吭聲了,鬚髮雪白的樊子蓋則走出了班列,向隋煬帝重重頓首,沉聲說道:“陛下,老臣樊子蓋,願以全家性命擔保陳應良出任勤王主帥,萬望陛下恩准!”
滿場大譁,隋煬帝也是大吃一驚,驚叫道:“樊愛卿,你舉薦陳應良出任勤王主帥,他纔多大?你不知道?”
“微臣知道,他只有十九歲,任命他爲全軍主帥,確實太過匪夷所思。”樊子蓋沉聲說道:“但有三點,卻讓老臣覺得這個主帥非他莫屬。”
“那三點?”隋煬帝問道。
“第一,忠誠,陳應良對陛下的忠心耿耿,陛下已經親眼目睹,老臣就不羅嗦了。”樊子蓋嚴肅說道:“第二,善戰,自兩年前陳應良到東都投軍後,指揮軍隊大小數十戰,無一敗績,並且每一次都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一點,那怕是朝中名將都很少有人能夠做到。”
“第三,寬容。”樊子蓋又拱手說道:“陛下,陳應良的過去你知道,前鉅鹿郡公柴慎一家幾乎把他逼死,對他百般陷害,萬般欺凌,陳應良卻還是以德報怨,在刀下救回柴慎父子性命。這樣的胸懷度量,便是勤王大軍齊心協力的根本基礎,老臣相信陳應良擔任此職後,定然能夠公平服衆,決不徇私,更不會爲了個人私怨而誤了勤王救駕的大事!”
會演戲就是好處多多,聽了樊子蓋的舉薦理由,又想起陳應良平時的種種虛僞做作,隋煬帝難免點了點頭,結果蕭國舅一看急了,趕緊提醒道:“陛下,陳應良才只有十九歲,一個十九歲的半大孩子,豈能擔當如此重任?”
陳應良最要命的確實是年齡問題,那怕在隋煬帝面前也是如此,所以聽了蕭國舅的話後,隋煬帝難免又猶豫了起來,然而就在這時,之前一直很收斂的裴矩也突然出列,向隋煬帝叩首說道:“微臣裴矩,也願以全家一百餘口性命,擔保陳應良出任勤王主帥,微臣相信,陛下任命陳應良此職後,陳應良定然能夠率領諸路兵馬勤王救駕,解雁門之圍!”
平時裡無比穩重的族兄竟然拿了全家的腦袋給一個十九杆子打不着的遠房侄子擔保,另一個裴家重臣的裴蘊難免楞了一楞,然後老滑頭裴蘊馬上就醒悟過來,明白了族兄的真正用意——這次的雁門之圍,與大隋一向友好的東突厥突然翻臉動手,追本溯源其實就出在裴矩身上,是裴矩設計誘殺了始畢的智囊兼頭號愛臣史蜀胡悉,這才導致了始畢不肯再朝見隋煬帝,然後有了雁門之圍。既然根子在這裡,那麼一旦讓別人擔任勤王主帥,難保就不會出現什麼談判言和的情況,到時候一旦談判言和,誘殺突厥頭號重臣的裴矩肯定是當仁不讓的頭號替罪羊,只有讓緊抱裴家大腿的陳應良出任勤王主帥,才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想明白了這點,爲了家族的利益,裴蘊也沒有半點猶豫,馬上也是出列叩首,剛表示願意用全家性命擔保陳應良就任勤王主帥,還沒來得及說明舉薦理由,不曾想文官班列中又突然站出一人,卻是與隋煬帝血緣關係很近的蔡王楊智積,也是向隋煬帝稽首說道:“皇兄,臣弟也舉薦陳應良爲勤王軍主帥。”
平時裡十天半個月難得說一句話的楊智積突然開了口,還旗幟鮮明的站到了陳應良一邊,結果不僅在場的大隋文武百官大吃一驚,隋煬帝本人也吃了一驚,驚訝問道:“賢弟,你也覺得只有十九歲的陳愛卿適合擔任勤王軍主帥?”
“稟皇兄,陳應良十九歲的年齡,在別人看來是他的弱點。”楊智積語出驚人,沉聲說道:“但是在臣弟看來,十九歲的年齡,卻是他擔任勤王主帥的最大優勢!”
“賢弟此言何意?”隋煬帝更是驚訝。
“稟皇兄,道理很簡單。”楊智積語氣平靜的說道:“皇兄下詔勤王,天下兵馬必然紛紛北上,兵力數量最少也在十萬以上,皇兄卻被突厥困於雁門城中,無法控制約束如此之多的軍隊,這麼多的軍隊如果交給別人,難保不會出現變故,只有交給陳應良,纔可確保無虞。”
“因爲陳應良陳副使只有十九歲,沒有家世家族的牽絆,也沒有率軍另行他事的能力,只能帶着勤王軍隊全力救駕,迎回皇兄!這纔是他唯一能走的道路!”
聽到楊智積這話,在場文武百官個個臉上變色,包括裴矩、裴蘊、虞世基和宇文述等著名奸詐小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無不欽佩楊智積這個低調皇親的心思機敏,穩狠準毒,一針見血的指出,以陳應良的年齡、家世和資歷,把十萬二十萬的勤王軍隊交給陳應良控制指揮,陳應良就算有什麼二心也肯定不會有多少人跟他走,只有乖乖勤王救駕才能指揮軍隊,因爲陳應良的兵權基礎是建立在皇權之上,陳應良帶頭不遵皇權,手中的兵權也等於作廢。
而如果把這麼多的軍隊交給了別人,讓他控制這麼多的大隋軍隊和掌握這麼大的權力,難保就不會有人指望隋煬帝被突厥幹掉,然後憑藉自己的家族優勢、威望資歷和權謀手段控制勤王軍隊,利用這十幾二十萬的勤王軍隊幹一些造反、謀逆或者稱帝之類羣衆喜聞樂見的事!——比方說前周顯貴之後、關隴巨閥兼現在的皇親國戚,唐國公李淵,就完全有希望和能力做到這點。
聽到嫡親堂弟這樣的話,絕對不算什麼糊塗皇帝的隋煬帝也立即變了臉色,還下意識的抿上嘴脣,悄悄咬緊了牙齒盤算思索…………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千百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關鍵時刻,依稀熟悉的軍歌聲音漸漸傳入了隋煬帝和大隋百官的耳中,且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有無數的軍民百姓在齊唱這首軍歌一樣,隋煬帝聽了大奇,忙命愛臣宇文述出去查看原因,結果對陳應良態度比較中立的宇文述也很快帶回來了答案,向隋煬帝奏道:“啓稟陛下,是我們的守軍在齊唱這首軍歌,他們聽說陳副使來援,紛紛互相打聽陳副使情況,其中有人知道陳副使,也聽過這首軍歌,就互相教授了傳唱這首軍歌,結果唱這首軍歌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全城守軍都在傳唱。”
說完了原因,宇文述又補充道:“陛下,這首軍歌對士氣的鼓舞似乎很有作用,我們的軍隊士氣明顯有提升,都說一定能夠堅持到勤王援軍解圍了。”
聽了宇文述的報告,隋煬帝並不言語,又凝神細聽了這首軍歌的內容,過了許久,隋煬帝突然說道:“諸位愛卿,都平身吧,裴矩裴愛卿,替朕擬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