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楊玄感起兵反隋以來,野戰中一直都是叛軍隊伍追着隋軍的敗兵隊伍屁股砍,今天,終於輪到隋軍隊伍追着叛軍的敗兵隊伍屁股砍了。
天上已沒有一塊黑雲,雨水洗過了的藍空與洗過了的一切,象由黑暗裡剛生出一個新的、清涼的、美麗的世界,報國軍就是這樣的環境中展開的建軍以來的第一場追擊戰,同樣震驚於自軍在暴雨中的輝煌戰績過後,大勝的喜悅與實力的自信充斥了每一名報國軍將士的全身,使他們忘記了暴雨中激戰的辛苦疲憊,腳步格外的輕快,即便穿着沉重的盔甲,踩着泥濘的地面,報國軍的隊伍仍然勢如狂飈。
追擊戰中已經沒有了象樣的廝殺,剩下的只是無情的逐獵,看到了佔據絕對兵力優勢的自軍隊伍被報國軍殺得屍橫遍野的慘狀,在叛軍士兵的眼中,身着白袍的報國軍將士簡直就象變成了鬼神一般的存在,在這羣鬼神的面前,叛軍士兵連回過頭揮刀反擊的勇氣都已經當然無存,一個勁的只是抱頭鼠竄,哭着喊着拼命北逃,象趕鴨子一樣的被報國軍趕着獵殺,扔下武器跪在泥地上大叫投降的屢見不鮮。
劉長恭率領的隋軍後隊同樣跑得飛快,看到了報國軍奇蹟一般的戰績,原本連躲在城牆上看到叛軍隊伍都腿肚子打顫的劉長恭隊伍,一下子就象找到了主心骨一樣,也象瞌了幾十上百種興奮劑一樣,全軍上下一下子就陷入了癲狂狀態,又仗着體力優勢,大呼小叫着衝得比報國軍還快還猛,很快就拉近了與報國軍之間的距離,也因爲報國軍來不及收容俘虜的緣故,很多跪在地上投降的叛軍士兵變成了他們的俘虜。
一口氣追出了十來裡,前方的叛軍隊伍已經只剩下了百餘人,其他的不是當了俘虜,就是慘死在了報國軍的刀下槍下,再剩下的就是逃往了別的地方,在即將大獲全勝的時刻,陳應良突然放慢了腳步,還命令報國軍隊伍全體停止前進,停下來整隊休息。對於這道命令,正在興頭上的報國軍將士當然是大惑不解,紛紛涌到了陳應良的面前詢問原因,“陳記室,爲什麼要停下來?我們馬上就可以把剩下的敵人殺光了,爲什麼要停下來休息?”
“記住,今天是第一次,我原諒你們!”陳應良喘着粗氣大吼說道:“從今往後,在戰場上只有一個腦袋,那就是我,我要你們前進就前進,要你們停步就停步,不能問爲什麼,否則一律軍法從事!”
已經習慣了聽從命令的報國軍將士閉上了嘴巴,但還是對陳應良的突然放棄追擊大惑不解,這時,劉長恭率領的後隊也已經衝到了近處,跑在最前面的劉長恭打馬來到了陳應良面前,大聲問道:“陳記室,你們爲什麼不追了?”
“將士們都累得受不了了,讓他們休息一會。”陳應良解釋了一句,又說道:“劉將軍,前面只剩下百來個敵人了,你的隊伍是生力軍,拜託給你如何?”
“沒問題!”劉長恭哈哈大笑,一口答應,“陳記室,那我就不客氣了,等幹掉了前面的敵人敗軍,回城我請你喝酒!弟兄們,追!給我繼續追!”
大叫着,劉長恭拍馬率軍又往前追,陳應良猶豫了一下,還是大叫說道:“劉將軍,小心敵人的接應兵馬,不行就回來,我們在這裡接應你們!”
劉長恭大聲答應,表示自己明白,領着興高采烈的後隊越過報國軍,快馬加鞭的往前追了。也是到了隋軍後隊都越過了報國軍,陳應良才向周圍的報國軍將士說道:“今天我破例給你們解釋一下原因,東都距離金墉城只有二十里,我們已經追殺出了十二里地,距離金墉城只剩下了不到八里,再往前追肯定會遭遇叛賊的接應兵馬。”
“現在金墉城裡有多少叛軍,我們並不知道,楊逆賊軍派出來的接應隊伍人少還好說,萬一軍隊多怎麼辦?我們現在的體力又有所下降,還怎麼可能鬥得過五六倍甚至十來倍的敵人?別指望我們屁股背後的後軍,他們只會打順風仗,戰事稍有不利,他們只會逃得比兔子還快!打仗除了要勇敢,還要有頭腦,明白了沒有?!”
“明白!”恍然大悟的報國軍將士紛紛答應,這才明白陳應良下令停止追擊的原因。
陳應良在這個位置下令停止追擊還有一個原因,立即又指着路旁的一片小樹林說道:“到樹林裡去休息,隱藏行跡,如果我們的後軍真被敵人擊敗,逃到這裡的時候,我們突然殺出來,打叛軍一個伏擊!”
聽了陳應良的命令,報國軍隊伍趕緊進到樹林藏身,一邊抓緊時間休息恢復體力,一邊清點人數和包紮傷口,耐心等待劉長恭後隊的消息。在此期間,也有幾名叛軍士兵鬼鬼祟祟的從南面跑來,經過報國軍的伏擊地返回金墉城,陳應良下令不予理睬,不肯爲了芝麻丟西瓜。
和陳應良分析的一樣,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劉長恭率領的隋軍後隊果然在叛軍隊伍的追擊下重新逃了回來,劉大將軍照例又逃到了最前面,一邊跑一邊四處張望,口中不斷絕望慘叫,“陳兄弟,你在那裡?在那裡?不是說過要接應我嗎?怎麼不見了?陳應良,我操你孃的,快出來啊!”
三千隋軍也果然逃得比兔子還快,不少步行逃命的隋軍士兵甚至跑得和騎馬逃命的劉長恭一樣快,再細一觀察追殺劉長恭隊伍的叛軍隊伍時,報國軍的上上下下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攆着三千隋軍追殺的,竟然是隻有千來人的叛軍士兵。看到了這點,郭峰重重吐了一口濃痰,罵道:“還他孃的虎賁郎將,簡直蠢貨一個!陳記室,讓我們上吧!”
“不急,等他們都過了樹林,我們再出林襲擊敵人背後。”陳應良搖頭,又順口解釋道:“這麼做,是免得那些廢物後軍看到我們出現,全都往我們這邊衝來,反倒衝亂了我們的隊伍。記住一點,在戰場上最可怕的不是敵人,是我們自家的敗兵!自古以來,被敗退同伴踩死害死的士兵,比在戰場上被敵人殺死砍死的士兵還多!所以你們將來獨自統兵作戰的時候,一定要千萬小心自家的敗兵人羣。”
“我們獨自統兵作戰?”陳志宏笑得有些傻,道:“陳記室就別拿我們取笑了,我和老郭連校尉職位都是臨時的,那有什麼機會獨自領兵作戰?”
“那可不一定。”陳應良微笑說道:“我現在不敢給你們保證職位,但是你們只要好好跟着我學,等楊逆平定了,我起碼可以保證教會你們怎麼單獨帶兵打仗。”
“陳記室,我們願意永遠跟着你。”郭峰搶着說,陳志宏和旁邊的一些報國軍將士也趕緊附和,陳應良笑笑,不置可否。
這時,劉長恭的隊伍和追擊的叛軍隊伍,都已經越過了報國軍藏身的小樹林,見出擊時機已然成熟,陳應良當機立斷的一聲令下,四百報國軍立即從樹林中殺出,陳應良再一次身先士卒,率先殺向叛軍隊伍的背後。正在亡命追擊劉長恭的叛軍隊伍措手不及,頓時一片大亂,口中大呼小叫不絕,“有埋伏!有埋伏!中計了,我們中計了!”
“殺——!”大吼着,衝在最前面的陳應良這一次總算是逮到了與敵人近身交戰的機會,使出了死鬼陳應良留下的刀法,一刀斜劈向了一名剛剛轉身還措手不及的叛軍士兵,那叛軍士兵及時躲閃,讓陳應良的橫刀基本落空,僅僅是在他的胳膊上劃出了一個血口子,至今還沒有砍死一個敵人的陳應良大怒,剛想上前一步繼續追砍時,陳志宏早已從旁邊竄了一來,手中長槍連槍花都不肯舞動一個,一槍就已經扎透了那名叛軍士兵的心窩,口中也再次大吼,“鳳姐!等我!”
“幹!”陳應良恨恨罵了一聲,又想去尋找其他敵人時,衆多的報國軍士兵卻都已經越過了他,搶先接住陳應良前面的叛軍士兵,還有意無意的把陳應良簇擁到了中間,半點不給陳應良和敵人近身的機會——畢竟,陳應良親手給士兵掖被子、按摩小腿和包紮傷口,也不是白白辛苦的。
“殺!”這次不用陳應良打氣鼓舞,已經在實戰中建立了絕對信心的報國軍將士就已經再度瘋狂了起來,一個個就象是下山猛虎,出海蛟龍,見到不是穿白袍的人就砍就捅就劈,劈砍捅刺間氣力充足得半點看不出纔打了一場大戰不久,手起刀落,血肉橫飛,個個雙眼通紅,個個吼聲如雷,兇猛癲狂得有如修羅惡鬼,勢不可擋,所向披靡。
追殺劉長恭的叛軍隊伍本就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又碰上了如此兇狠勇猛的衝擊,隊伍上下更是一片大亂,統兵的叛軍大將趙懷義雖然極力約束隊伍,要求麾下軍隊穩住陣腳,無奈叛軍隊伍骨子裡仍然還是一羣烏合之衆,打順風仗欺負一下戰鬥力負五的劉長恭隊伍還勉勉強強,可是碰到了士氣鬥志加成使得戰鬥力超水平發揮的報國軍隊伍,那就是徹底的原形畢露了,轉瞬之間就被殺得徹底大亂,再也無法凝聚成團。
陳應良的士氣加成效果還只起到報國軍身上,看到了報國軍從樹林中突然殺出,又看到了叛軍隊伍被報國軍衝亂,虎賁將軍劉長恭的麾下隊伍頓時又找到了主心骨,士氣與底氣一起大增,開始掉轉頭重新殺來,與報國軍前後夾擊叛軍隊伍——當然,殺敵仍然是基本上靠喊,嘴裡喊殺聲無比巨大激烈,可是真正敢拼命死戰的卻沒有幾個。
儘管劉長恭隊伍能夠起到的效果有限,但是對於報國軍而言也足夠了,乘着劉長恭隊伍稍微牽制和分散叛軍隊伍的機會,陳應良的橫刀一指,報國軍隊伍竟然徑直衝着趙懷義的旗幟方向殺來,叛軍士兵無人敢當其鋒,楊玄感起兵前就因犯錯被撤職的前汲郡贊治趙懷義大驚失色,趕緊拍馬就跑,陳應良率領報國軍全力追殺,無人指揮的叛軍隊伍也因此徹底崩潰,不僅更加不是報國軍的對手,還乾脆連劉長恭的隊伍都打不過了,被報國軍和劉長恭的隊伍聯手殺得大敗,扔下武器逃得到處都是。
報國軍的兇狠追殺,楞是逼得趙懷義扔下了親兵單騎逃命,報國軍全是步兵根本追之不上,只能是拿趙懷義扔下那些親兵出氣,刀劈斧剁把好幾名逃得稍慢的親兵砍成了肉醬,逼得剩下的趙懷義親兵全部跪地投降,扔下武器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痛哭流涕的大喊要求投降,陳應良當然也不可能殺降自毀名聲,當即命令接受投降。
十幾個趙懷義親兵倒是成爲報國軍的第一批俘虜了,可是報國軍士兵卻找不到繩子捆綁他們,陳應良正想命令士兵解他們的腰帶捆綁,旁邊早有許多沒穿白袍的隋軍士兵衝了上來,拿出繩索把那些叛軍降兵捆了個結結實實。同時也是到了這會,陳應良才哭笑不得的發現,劉長恭率領的三千後軍,竟然都老老實實的跟在報國軍的後面,沒有再往北面去追殺敵人——劉長恭的隊伍也不傻,吃過了一次虧當然就不會再上第二次當。
劉長恭策馬走了上來,神情有些尷尬的說道:“陳記室,原來你們是埋伏在樹林裡啊,我差點都以爲你已經走了,承情了,今天如果不是陳記室,本將軍搞不好就得吃一次敗仗,丟一次臉。”
“將軍千萬別這麼說。”陳應良趕緊搖頭,微笑說道:“小人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劉將軍你命令小人率軍埋伏在樹林中,由你不辭勞苦,親冒奇險將楊逆賊軍誘入伏擊圈,小人再乘機殺出,我軍才能又勝一陣——回到了東都城裡,小人一定會向樊留守和皇甫將軍如實稟報此事。”
陳應良故意把‘如實’兩個字說得很重,讓正發愁回去如何向樊子蓋交差的劉長恭眼睛一亮,趕緊下馬向陳應良拱手,笑着說道:“陳記室,那我可真是承你的情了,感謝的話不說了,將來如果有機會,我老劉一定回報。”
“劉將軍客氣。”陳應良趕緊拱手還禮,與劉長恭對視一笑,然後才問道:“劉將軍,接下來怎麼辦?是乘勝追殺,還是收兵回城?”
看了看已經逐漸落山的太陽,劉長恭一揮手,道:“天色將黑,回城吧,今日我們連勝兩陣,這時候收兵回去,別人也沒什麼話說了。”
“諾。”陳應良拱手答應,又主動說道:“請劉將軍押解俘虜先行,小人率軍爲你殿後。”劉長恭一聽大喜,趕緊滿口答應,對陳應良的好感也更加大增。
在戰場上,報國軍與劉長恭的隊伍表現截然不同,收兵回城的時候也是如此,劉長恭的隊伍押着俘虜和帶着戰利品走在最前面,亂糟糟的有如郊遊野行,報國軍卻是隊伍整齊,昂首挺胸精神飽滿,陳應良更是揹着一名腿受傷的士兵走到了隊伍的最後面,隊伍中軍歌嘹亮,反覆高唱《精忠報國》,再一次與劉長恭的隊伍形成了鮮明對比。
聽到這不斷迴盪的歌聲,前方的隋軍士兵當然是紛紛回頭,看向報國軍隊伍的目光盡是羨慕與欽佩,還有不少隋軍士兵悄悄打聽如何才能加入報國軍,劉長恭本人更是既羨慕又妒忌,抽了幾個掉隊的士兵出氣後,劉長恭乾脆策馬跑回了隊伍最後,與陳應良並肩而行,用商量的口氣說道:“陳兄弟,商量個事,你能不能多辛苦一些,替我也練幾個團的兵?兄弟你的練兵手段,太了不得了,才十三天,十三天就練出這樣的雄兵,簡直就是聞所未聞啊。”
“當然可以。”陳應良微笑答道:“不過這事必須先徵得樊留守的同意,沒有他點頭,小人不敢應諾。”
“這個沒問題,回去我就到樊留守面前說這事。”劉長恭爽快說道。
“說到練兵,小人正對將軍有一事相求。”陳應良想起了另一件事,忙指着旁邊的郭峰、陳志宏和幾個旅帥說道:“劉將軍,他們原本都是右武衛的隊正隊副,校尉和旅帥的職務都是暫時的,不知劉將軍能不能幫小弟一個忙,給他們把職位轉正,讓他們正式就任校尉和旅帥?”
陪同陳應良走在最後的郭峰、陳志宏和四個旅帥都豎起了耳朵,劉長恭卻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更加爽快的馬上拍着胸口說道:“小事一樁,他們這麼能打,我求還求不來,老哥我好歹也是右武衛的首席虎賁郎將,這點小事還做得了住,他們的職位包在我身上,回城就給他們辦!明天之內如果做不到,陳兄弟你大耳摑子抽我!等他們再打幾個勝仗,我還馬上再給他們各升一級,兩個校尉升偏將,四個旅帥升校尉。”
“郭峰,陳志宏,你們聽到沒有?”陳應良微笑說道:“劉將軍已經答應替你們解決職位問題了,還不快謝謝他?”
“謝劉將軍。”郭峰和陳志宏等人一起向劉長恭行禮道謝,可是感激涕零的目光,看向的卻是陳應良。
“傻小子,到底嫩了點。”劉長恭心中冷笑,“你們今天連勝兩陣,還打得這麼漂亮,他們的臨時職銜還不能轉爲正式職銜,那麼皇甫無逸就不是病得上不了婆娘了,是病得眼睛瞎了!”
“蠢貨,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在做順水人情。”陳應良瞟見劉長恭的嘴角冷笑,猜到劉長恭的心思,便也在心裡同樣冷哼,“老子如果不當着他們的面向你舉薦,回城後他們升了官,會感激我?”
高唱着精忠報國凱旋迴到安喜門時,今天兩次獲勝的首席功臣報國軍隊伍,受到了安喜門守軍的出城列隊迎接,陳應良新認下不久的遠房叔父裴弘策,還親自來到了門外迎接大侄子的凱旋之師,決心緊抱裴家大腿的陳應良趕緊到裴弘策面前行晚輩禮,恭敬道謝,裴弘策雙手攙起陳應良,笑着說道:“賢侄,你知道叔父現在最悔恨什麼事嗎?”
“小侄不知。”陳應良搖頭,難得說了一句大實話。
“叔父我現在最後悔的時候,就是以前沒生一個女兒。”裴弘策微笑說道:“不然的話,叔父現在就招你做女婿。”
“小侄不敢,也沒有這個福氣。”陳應良趕緊謙虛,同時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個人——僅僅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綠衫少女楊雨兒。回想起了楊雨兒那張溫柔俏麗的臉龐,陳應良心中不由暗歎了一句,“我和你之間的距離,今天應該終於縮小一步了,雖然只是一小步,但對我而言,是最難的第一步啊。”
“賢侄走什麼神?”裴弘策的聲音把陳應良拉回了現實,然後裴弘策又一拽陳應良,說道:“賢侄,走,隨我進皇城,你應該不知道,你今天還抓到了一條大魚,虞世基的兒子宣義郎虞柔,今天在和你們交戰時被踩斷了腿,僥倖沒死在亂軍中,我們的隊伍打掃戰場時發現了他,押進了皇城獻俘,越王殿下和樊留守正在審問他,樊留守有交代說你一回來,就讓我馬上帶你進皇城去覲見越王殿下。”